然而, 當距離燕瀾不足百丈遠時,薑拂衣撐起力氣:“讓開!”
她打算釋放殘存的全部涅槃火,加速朝封印軌道撞過去, 以免縱筆江川也放手一搏,節外生枝。
燕瀾心想這樣短的距離,她應該不會偏航,聽話的飛向高空。
低頭看著薑拂衣周身倏地燃起火焰,似一支利箭,朝他之前停佇的位置射去。
而跟在她背後,正托舉飛凰山的那些鳳凰虛影, 同樣火焰暴漲, 極力追逐。
飛凰山加速前行, 最終駛入封印軌道。
但山體明明已經進入封印軌道,卻繼續向前飛行,並無停下的跡象。
燕瀾的心提到了喉嚨口,難道他勾畫有誤?
豈不是幫了倒忙?
就在山體即將完全穿過封印軌道時, 燕瀾泛紅的雙眼,被一道驟起的光芒刺激的不得不蹙眉閉目。
強撐著再次睜開眼睛時, 飛凰山已經停了下來,且被一條光影穿過山體。
這條光影就是飛凰山封印的軌道。
似雨後的彩虹,絢爛奪目。
又柔軟的, 如同仙女雙臂上的輕紗披帛。
兩端飄逸的延伸, 在東海中央的上空, 逐漸勾勒出一個磅礴巨大的圖形。
像是符文。
封印軌道和極北之海息息相關,燕瀾想要看清符文的全貌,頂著上行的雷雲不斷升空,將符文牢牢印刻在腦海裡。
而飛凰山步入正軌之後, 山腳邊緣的鳳凰虛影重新變為小劍,且失去光芒,接二連三的向下方墜落。
薑拂衣蝴蝶骨處的鳳凰翅膀消失,也隨著一眾小劍向下墜落。
累。
好累。
她實在是太累了。
累到頭腦麻木,連身體的痛疼都快要感知不到。
但在下墜過程中,薑拂衣借著風的力量,朝上方伸出一條手臂。
因為知道在自己墜海之前,一定會被燕瀾給撈起來。
燕瀾記好符文,快速俯衝向下,去追薑拂衣。
終於在距離海浪不足百尺的位置,握住她布滿裂紋的手。
向上一提,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兩人慣性下沉數米,燕瀾繞了彎,抱著薑拂衣浮在了海麵上。
薑拂衣靠在他肩上,耳畔除了滾滾海浪聲,還聽到小劍聚攏在一起的劈裡啪啦聲。
燕瀾在以術法收集周圍散落的小劍。
薑拂衣知道他也接近力竭,掙紮著說:“涅槃火用儘,這些小劍已經沒用了,沒必要撿。”
燕瀾這次不聽她的,將小劍全部收起來:“你歇著。”
薑拂衣原本也以為自己會立刻暈過去,但內心的不安,令她仍鼓著一口氣:“飛凰山怎麼樣?”
燕瀾仰起頭:“已經被軌道牽引住了,地龍還在掙紮,不過以縱筆江川現在的狀態,他抗爭不過封印。飛凰山至多繞軌道一周,動蕩的封印就會自然修複好,放心。”
隔了一會兒,薑拂衣才又有力氣說話:“極北之海的封印,是不是也會修複?”
燕瀾“嗯”了一聲:“會。”
薑拂衣預料到了:“但飛凰山回到軌道之後,對於算出極北之海前後的兩個封印,是不是簡單了一些?”
燕瀾本想點頭,想起她看不到:“是會簡單一些,但是……”
薑拂衣渾身緊繃:“什麼?”
燕瀾如實說:“通過飛凰山的封印軌道,我發現整條鎖鏈的複雜程度,遠超我的想象。”
不等薑拂衣回答,他又說,“你不必擔心,我已有思路,稍後見到聞人不棄,我會告訴他。”
薑拂衣微微怔,旋即,麻木的頭腦清醒了一點:“你……”
燕瀾知道她想問什麼:“阿然不是說了麼,因為縱殺了你外婆,你外公報錯了仇,導致了一些嚴重後果,才會被神族封印。你今日所為,當論功行賞,抵你外公的過錯。”
薑拂衣聲音低沉:“如果不是呢,如果我娘確實對人間有害呢?你身為神族在人間的守護者……”
“我相信我的判斷。”燕瀾很想低頭,以額頭去抵住她的額頭,讓她感受自己的真誠,“你無需為我擔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會反悔,不會後悔,更不怕承擔後果。”
無論是對是錯,都是他深思熟慮的結果。
薑拂衣心知他不是個衝動的人,仍想解釋:“燕瀾,我可不是為了讓你幫忙,才故意表現。其實我心裡也沒譜,就是覺得這條路或許有希望,我可以努力下試試,能行就行,不行也沒辦法。”
“嗯。”燕瀾都懂得。但她的嘗試,向來是不計後果的拚命。
明明生了顆石頭心,卻擁有滿腔的熱忱,“所以我才說,這是論功行賞,正是由於你的嘗試,才讓我看到那道符文。”
“什麼符文?”
“稍後再說。”燕瀾手臂收緊,將她抱緊一些,“好好休息,不要在耗費精神了。”
薑拂衣這會兒哪裡還能平心靜氣的休息,燕瀾答應幫忙,並且已有思路,等於在救出母親這條荊棘路上,窺見了隱藏在烏雲後的曙光。
不管是碎掉劍石之心那一刻,還是咬牙搬山這一路,她都堅強頑固的像個真正的石頭人。
此刻在獵獵海風中,鼻子一酸,眼睛逐漸濕潤。
她被燕瀾打橫抱著,又靠在他肩膀上低著頭,燕瀾看不到她的表情,本以為她睡著了,卻感覺手背一涼。
是她的眼淚從臉龐滑落,滴在燕瀾的手背上。
薑拂衣抹了下眼睛,聲音透著哽咽:“你不要誤會,我沒有哪裡不舒服,是開心。真的,自從十多年前我娘將我送上岸,現在是我最開心的一刻。”
燕瀾沒有誤會,隻是在懷疑自己,早知答應幫她救母,會令她這樣開心,之前為何反複糾結,不肯鬆口呢。
腦海裡閃過族規和祖訓。
又被他拋諸腦後。
燕瀾認為自己並未辜負肩上的責任,生命中也不該隻有責任。
“休息吧。”
“好。”
薑拂衣在燕瀾肩頭閉上眼睛。
陷入深度睡眠之前,腦海裡想的是回去見到聞人不棄,先要給他道個歉,再道聲謝。
……
等飛凰山開始穩定的沿著軌道移動,原本瘋狂掙紮的地龍逐漸安靜下來,鑽回了山體內部。
已經臨近日落。
燕瀾之前一直待在地龍腹中,不知岸上的情況。
上岸後一路飛向白鷺城,目睹下方洪水退去後的破敗慘況,才明白薑拂衣會拚命的原因。
暮西辭見燕瀾停住,也退了回來:“你若見過大荒,就會知道縱筆江川如今有多虛弱。”
他不知道是安慰燕瀾,還是自己回憶起了當年,“大荒這名字,不是白叫的。本領高強的怪物,連神魔都不放在眼裡,一言不合就會打起來,動輒狂風暴雨,洪水乾旱,山崩地裂……總之,什麼華美建築和肥沃良田都難以長久留住。”
莫說人族以部落聚集,沒有固定居所,經常遷移。
誰都不容易。
神族才會想著劃分地盤,製定規則,因此引起魔族和眾多怪物的不滿,最終爆發那場曠日持久的戰爭。
暮西辭沉默片刻:“我確實不適合在人間逗留,稍後就去你們巫族。”
因為渡海之時,薑拂衣就已經靠在燕瀾肩頭睡著了,他的聲音很輕。
燕瀾搖搖頭:“你去我族中沒用,你從封印裡出來了,封印也已經加固,我族沒人懂得神族的大封印術,沒人可以重新將你封印,枯疾還在《歸墟誌》中。”
暮西辭一愣:“你們不會?”
燕瀾坦白:“不會。”
暮西辭:“那怎麼辦?”
燕瀾:“等著吧,等我學會。”
暮西辭問:“你多久能學會?”
燕瀾不知道:“說快很快,說慢很慢。”
方才看到神族的符文,有了些頭緒,需要參悟。
但是知識容易學,“悟”這個字則比較隨緣。
暮西辭皺起眉:“你這說了等於沒說,那我現在該如何是好?”
燕瀾看出他有一些不太對勁,先前在修羅海市,對於回去封印,他已經產生了一些抵觸。
以至於用了一個多月,才從修羅海市來到飛凰山。
今日竟想著趕緊回封印裡,似乎是在逃避什麼。
燕瀾垂了垂眼睛,猜他可能從絕渡逢舟那裡,知道了柳寒妝真正的身份。
兵火得知真相的反應,比燕瀾預估的要好。
“焚琴前輩。”
暮西辭看向他:“何事?”
燕瀾請教:“方才聽你說起那些本領高強的怪物,連神魔都不放在眼中,其實我心中一直有個疑惑。”
暮西辭:“你說。”
燕瀾問道:“有些大荒怪物的天賦,其實和上神的神通差不多。那麼,怪物和上神的分彆究竟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