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雙手抱膝, 蜷縮著坐在廚房角落,接過男孩遞來的麵包,就狼吞虎咽吃起來, 生怕彆人跟我搶似的。
他蹲在我麵前,看我這副吃相,微愣了下, 似乎有些吃驚,但沒說什麼。隻是安靜等我吃完,又遞過來一片麵包,麵包裡麵還夾了煎蛋。煎蛋的形狀是很完整的圓形,還撒了蔥花,很好看。
我吃完兩份之後, 沒那麼餓了。
但他還是遞給我第三份。
我吞咽了下,沒拒絕。接過來的時候吃相稍微好看一些了,開始細嚼慢咽。期間,我不敢抬頭看他,一直垂著腦袋,隻盯著自己臟兮兮的裙擺看。
他出聲:“你躲在這個家做什麼。”
“有人要抓我……所以, ”說到這,我急忙解釋, “不過我不是壞人的。”
“我知道。”
“……嗯?”
“是壞人的話, 也不會幫忙洗碗吧,還送瓶子過來。”他說, 語氣淡淡的。
“誒……”廚房裡沒開燈, 我眨巴了下眼,看蹲在我麵前的這個年齡不大的海膽頭男孩,他的情緒似乎很穩定, 無論是把我從櫥櫃裡扯出來,還是給我做飯,他的情緒變化都很不明顯。
正觀察到發呆,忽然聽見他開口,“抓你的人是盤星教的嗎?”
我遲疑著點一下頭。
“你躲進來的那天晚上,有兩個人來傳教。我看他們的衣服分辨出來的。”說到這,他停頓一下,解釋自己為什麼會那麼清楚盤星教,“最近盤星教很出名,隔壁兩個大嬸就每個月驅車好幾個小時去聽盤星教的教主講經。”
“嗯……”我有些無措地垂下頭。
“……”
“……”
我們沉默了起來。
過了會——
“你明天——”
“你可以收留我一段時間嗎?”
我們一起開了口。
但我說完之後,臉就紅了。是尷尬的,因為我聽出來了他那句‘你明天’,沒說完的後半句一定是‘一定要離開,否則我就報警’之類的話。我不經過同意藏在彆人的家裡,還偷吃麵包已經罪大惡極了,居然還恬不知恥地想求對方收留。
我臉紅到爆炸,瘋狂擺手,辯解:“那個,那個我明天一定……”
黑暗裡,他墨綠色的眸盯著我,始終沒什麼情緒上的變化。
我越來越語無倫次、支支吾吾,到最後,我沮喪且尷尬地垂下頭,抱著手裡的那塊吃到一半的麵包,“對不起。”
“你要待多久。”
“嗯?”我快速抬頭,很驚訝。
男孩依舊是沒什麼大表情,重複一遍:“待多久。”
我喜出望外:“一個月……不,半個月!等我撿瓶子賺夠路費,拜托貨車司機帶我離開川崎縣就好。”
我決定學拾荒老人攢路費的手段,和用佐藤少爺趕路的方法。即使沒人能帶我去香川附近的與世隔絕的小村莊,我也要自己去。那是我最向往的地方。在那個曾與佐藤少爺約定過的地方,我一定能找到一個溫馨的家吧。
男孩站起來,離開了廚房。
沒一會,就又折返了,遞給我一套很乾淨的衣服。
“這是津美紀媽媽的衣服,她已經一年多沒回來了。原本打算丟掉的,但還沒來得及處理。你先穿這個吧。”
我將衣服小心翼翼抱住,“謝謝。”
“廚房旁邊就是浴室。”他說,麵部表情沒有任何嫌棄我的意思。
但我清楚,我現在一定臟兮兮的。
浴室裡。
我洗好澡,換上津美紀媽媽的衣服,一套杏色的連衣裙,很溫柔知性的類型。津美紀媽媽的身材也跟我很接近,我穿上剛剛好。
拉開浴室的拉門,伏黑惠已經拿來了黃色的毯子放在沙發上。
“家裡沒有彆的床,你就睡沙發吧。”他說。
我很感激:“謝謝你。”
他沒再說什麼,上樓了。不多時,就聽見二樓臥室門被打開、又關上的動靜。
這個沙發不大,起碼跟之前在小鎮上居住時,夏油傑買的那個沙發相比,小了四分之一。但我蜷縮著躺上去居然還有點翻身的空間,睡起來並不感到狹小。——也有可能是我睡了好幾天櫥櫃的緣故,無論躺在哪裡都覺得很寬敞。
我雙手壓在耳下、側身躺在上麵,身上蓋著毯子。
洗了個熱水澡,渾身的疲憊本就被衝散了大半。再躺在軟綿綿的沙發上,這種被‘安全’包裹的感覺令我感到幸福,不多時,就沉沉睡過去了。
隔天。
我醒的很早。
為了報答他們收留我的恩情,我早起幫他們把院子裡晾乾的衣服收下來,疊整齊。還幫忙澆了花。
伏黑惠下樓後看到這些,微愣了下,問:“你做的?”
我紅著臉點頭。
片刻,又趕忙著急問:“會不會……太唐突了?”
“沒有,我今天起遲了,你幫忙做掉了讓我省下不少時間。”他眼睛半睜著打哈欠,進廚房,開始準備早餐。——早餐這件事我沒有幫忙。因為對我而言,食物是非常重要的東西,家裡的主人肯定不希望有人在不經過同意的情況下去觸碰。
可我看著那個男孩踩在椅子上,一副頗為努力的樣子給鍋裡的煎蛋翻身,我還是沒忍住輕聲詢問:“需要幫忙嗎?”
“你會做飯?”
我點頭。
與此同時,有另一道腳步聲下樓,是那個女孩。她對昨晚發生的事一概不知,看到我,滿臉驚訝,“小惠,她是……?”
伏黑惠將鍋鏟塞我手裡,“廚房就先交給你了。”
然後從板凳上跳下去,到客廳跟那個女孩解釋事情的前因後果。
等我準備好早餐端出去,女孩已經從伏黑惠那裡了解到事情的全部過程了,朝我笑得很友好,“你好,我叫伏黑津美紀。以後喊我津美紀就好。他叫伏黑惠,我的弟弟,我一般喊他小惠,你也這樣叫他就好。”
我有些受寵若驚,“我叫奈穗子。”
“沒有姓嗎?”她圓圓的眼睛稍微睜大一些,很好奇地問,但很快,她就反應過來這麼問有些過於唐突,有點不好意思,“對不起。”
我搖頭,張口想說我姓夏油,但又止住了,猶豫片刻,說:“我沒有姓。”
津美紀再次道歉,很愧疚。
我朝她笑。
伏黑惠忽然出聲:“怎麼隻有兩份,你的那份早餐呢?”
“嗯?”
我看他。
伏黑惠指指津美紀手裡的早餐,又指指他自己的,重複:“你的呢?”
我沒做自己的。
所以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他盯著我的臉看,片刻,像是知道了什麼,將他自己的早餐分成兩半,其中一半遞給我。其後看向津美紀,“已經沒什麼時間了,早餐拿著在路上吃吧。”
他們出門後。
我看著被塞到我手裡的那半塊麵包加煎蛋,感覺得到自己的內心正在被一種久違的溫暖填充。
我的嘴角有些不受控地微微上揚了下。
好溫暖。
……
下午,他們回家。
我已經將地板什麼的都拖了一遍,看到他們推開門,在玄關處換鞋,我的腦海不由得便浮現出之前在小鎮居住時,夏油傑接菜菜子美美子放學回家的場麵。我溫柔地彎起眼睛,衝他們說:“歡迎回來。”
——歡迎回來。
這是夏油傑教我的。
他說,每次回家的時候,不管家裡有沒有人,都要說“我回來了”,有人回家同理,不管在做什麼,也都要說一句“歡迎回來”。菜菜子美美子記住了,自那以後每次放學回來都會喊“我回來了”,我也記住了,每次聽見開門聲,都會放下手裡正在做的事,探頭說一句“歡迎回來”。
聽見我這句話。
伏黑惠換鞋動作頓一下,抬頭看我。
津美紀短暫地愣怔一下之後,露出副鼻子發酸的表情,但她很快就忍住了,吸吸鼻子,露出大大的笑容,高聲:“我回來啦!”
我忽然想起來,之前躲在櫥櫃的時候。
他們每次放學回家,好像都隻聽得到開關門的動靜,從來沒聽他們說過‘我回來了’,難道是每個家相處的方式都不同嗎?
但夏油傑明明說,這是日本家庭最常見的相處方式……
我一時間有些踟躕不安,擔心自己剛才那句“歡迎回來”很多餘,雖說津美紀回複了我,但也許那隻是不希望我尷尬呢?
畢竟我現在寄人籬下,可不能……
伏黑惠低頭,繼續換鞋子。換好鞋子,進門時,說了句:“我回來了。”
這句話,如同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徹底衝散了我內心的不安。
“奈穗子姐姐,你拖過地了嗎?”津美紀將書包放在茶幾上,蹲在地上,看地板,同時自言自語喃喃:“好乾淨……”
我撓了下臉頰,“因為沒什麼事做。”
伏黑惠也將書包放在了茶幾上,掏出作業本,開始寫作業。津美紀看見伏黑惠寫作業了,也掏出作業本,開始做作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