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過貓的人會對這種獵食動物掉以輕心。
大貓通常有漂亮的腦袋和圓潤的口套, 有蓬鬆的絨毛和勾人的尾巴。它們歪著頭躲在牆壁轉角後看人的模樣像是會思考的小朋友。
寧枝出於對貓的信任,貿然闖進了它的領地。
卷宗被胡亂地掃到地上。
她右手拾起一根毛筆挽了一個漂亮的劍花挑起他的下巴,打量著他頭頂一抖一抖的耳朵, 眼神裡有挑剔。
容卿依舊沉著、乖巧。
用禮貌的聲音一次次在開始前詢問她的準許:“可以嗎?”
有人說貓喜愛慢條斯理地玩弄獵物的神經。
對,也不對。
帶著輕慢和傲氣戲耍的獵物最後都變成了一頓裹腹之餐;可那些珍重的、仔細的、小心用利爪反複試探觸碰的獵物是貓的寶藏。它們更在乎“捉弄”的過程, 而並非是吞吃入腹的結果。在這期間, 獵物一絲一毫的情緒變化都是獵手的養分。
美人的眼神已經迷蒙, 她不耐煩地伸手,粗暴捏住他的下頜,筆杆輕輕拍了拍男人的臉。對於化神期和一隻有著黑骨豹血統的強者來說,這是一種輕蔑的挑釁。可是容卿還是克製地又問了一次:
“寧枝,你知道我是誰嗎?”
美人微微勾起唇角,嗬氣如蘭埋在他的肩側,打量著他逐漸通紅的脖頸和耳垂,輕輕說:“容卿,你再多說一句我就從他們中間隨便找一個把你換掉。”
男人金色的眸子微微縮緊。
他的手按住了她的胯骨,讓她不能再隨意亂動。
人總是故意喵喵叫著引起貓的注意, 然後氣憤於這種矜貴的生物對他們不理不睬。就像是對待故意搗蛋的小孩子,人們會威脅:不要你了,買一隻新的貓來替代你。
容卿的品種剛好不喜歡爭寵。
他隻會把新貓的脖子咬斷, 然後用它可愛的頭顱來點綴主人的床頭櫃。
但不得不說, 寧枝的威脅奏效了。
大貓的尾巴將她圈了起來,雪粉色的膝蓋被人微微抬起抵在寬闊的胸膛前,這是一種無聲的占有。在這個不近不遠的位置,被當成寵物般肆意對待的生靈終於有了獵食者的優勢,可以將獵物的模樣儘收眼底。
她美的像一捧仙霧。
又像是紫荊樹下千年梅子酒,烈性的酒碾過梅子, 沁出甜膩的水。
烏發蓬亂,玉指染薄粉。
因為失去了大部分支點,隻能無助地抓撓。因為可憐而更激起觀者那些特殊的情緒。
貓骨子裡是天真又殘忍的。
隻是造物主完美的偏愛讓它們將那顆惡劣的心臟藏在華貴的皮囊裡。
寧枝好巧不巧養過很多次貓,可是她直到這一刻才真正意識到她從前下意識忽略的那些部分有多麼恐怖。
獵物因為指節侵入的不適和過於緩慢的節奏而掉了眼淚。貓細細地啄去那些漂亮的珍珠,柔聲細氣地安慰。
“乖,不能傷到你。”
“你故意的……”糟糕,被她發現了。
可是這場遊戲從一開始便不是由獵物主導的。她的反抗隻是換來了新的折磨。美人不安地想後退,卻對上了那雙金色的眼睛。沒有人壓住她的四肢,但她無法在凶獸的注視下移動半分。最終美人隻能乖乖配合著仰起脖頸,劇烈起伏的脊背像垂死的天鵝。
她試圖將注意力放在她心心念念的耳朵和尾巴上,卻沒有發現貓撕毀了協議,悄悄把其他地方也變回了原型。
貓有倒刺。
等到她終於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瞬間劇烈的喘息讓她眼前一片眩暈。
小腹噬骨的麻癢和脖頸處鑽心的痛讓她意識到這是一隻成年的、被獸的本能所支配的巨豹。不是她能夠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可愛寵物。
她太瘦了,瘦到甚至可以清晰地透過骨架和皮肉感受到其中的形狀。寧枝咬住左腕,避免在崩潰下發出讓她更加危險的聲音。她胡亂地踢,卻像是獻祭一般送到了獵食者的眼前。
有時容卿會故意停下來許久,看著她眼角的紅,額前的汗和崩潰的淚。
像一場漫長、破碎、瀕死的夢。
搖搖晃晃、起起伏伏,寧枝在燈影重疊之間被迫莫名想起了很多和從前相關的事。那是她第一次答應陪周遲賀出門,有病的大少爺選擇和她一起坐公交車。
她對那些老舊塑料座椅的味道有些敏感,車的急停和轉彎配合上顫抖嗡鳴的發動機都讓寧枝懨懨的。可是周遲賀非常興奮,在經過每一站時都會下意識地跟隨那甜美的機械音女聲重複站名。
寧枝被他吵的頭疼,伸手將衛衣的帽子拉了上去。
這個行為惹怒了小瘋子,一個冰冷堅硬的圓管物品抵住了她的後腰,周遲賀呲牙:“醫生,你要專心。”
寧枝的右手本來在調整衣領,在他未曾反應過來之時順勢滑落,死死壓住了他的指尖和那把“槍”。她漫不經心地勾起唇角:“我說怎麼少了一根口紅。”
拙劣的把戲被拆穿,小瘋子也不生氣。他就像是一個從未出過門的小孩,迅速轉移了注意力。“我給你化妝吧,醫生。”
他們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從遠處看就像是一對依偎在一起的小情侶。
城市裡乘坐公交的人大多行色匆匆,沒有人注意到這個男朋友正拿著一根口紅在對象的唇角小心塗抹。車一晃,微微暈開了些,像是被人親吻後的可憐樣子。周遲賀的臉悄悄紅了,寧枝翻了個白眼。
在惠熙站和林校路之間,他們路過了富蘭克林大廈。
“一個生物技術企業為什麼要叫富蘭克林?”他好奇。
寧枝思考了一下,富蘭克林是英國物理化學家和晶體學家,她的x光成果“照片51號”證明了DNA是由兩股單鏈形成的雙螺旋結構。但是她的成績沒有被公正認可,諾貝爾獎頒發給了三個使用她成果卻抹黑詆毀她的男人。
“真是一個悲慘的結局,剽竊者招搖過市,原作者鬱鬱而終。”小瘋子有些感慨,甚至難得說出了幾句人話。
寧枝望著遠去的富蘭克林大廈,收回了視線:“生化領域的人會以各種方式記住她的名字,不會讓她落寞沉眠的。”
“這也是你的希望嗎?”
寧枝有點答不上來,她從來沒有刻意去記過這個名字。她隻是會在課題講到雙螺旋結構的時候把那個智慧堅定的女性放在PPT的首頁。就如同她當年坐在大學裡上的第一堂課,教授也是如此。像是一個秘而不宣但又薪火相傳的小秘密。
車到站了。
周遲賀愣愣地發現所有人必須要在終點站下車,他眼睜睜地看著寧枝起身飛速消失在人海中。司機以為小兩口吵架了,揮手催促:“愣著乾啥,咋不追呢?”
俊美的男人還是一副受傷的模樣:“不是環線嗎?”
他以為他和她會坐在一起,繞著城市永不終結。他們會在輪回裡等到天黑,然後在天亮時開啟下一個循環。
“嘿我說你挺有意思?司機不也得回家嗎!”難得心情好,師傅和他多聊了兩句,上了年紀的中年男人總是喜歡好為人師,說的興起還拽了兩句哲學思想:“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圓開始的那個點也是終點。”
周遲賀被趕下車了。
他一個人坐在終點站的站台看著茫茫人潮,所有人都好像有回家的方向。他們都知道公交車是不可能永遠在運行的。隻有他像個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