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位者的話總是需要拐著彎去理解。
言聽計從是蠢貨。一個合格的下屬要知道領導話中的目的、深意, 然後根據這些潛在需求去選擇具體的手段。
尊者想要清虛門太上長老的徒弟,是因為不喜歡自己的雙生子兄長,所有的行為都是為了給玄殷找不痛快。換句話說——
玄殷痛了, 他就爽了。
“抓玄殷的徒弟”隻是手段, 不是目的。當這個任務顯得過於困難而無法完成時, 他們大可以換一些其他不痛不癢的挑釁,照樣可以打擊清虛門這群正道。
當魔族如此想的時候——永泉附近的村落就遭了殃。
“師弟,守住!”
齊憑裡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坦率到有些天真的少年。修真無歲月,可是在年輕一輩的新秀上,這句話又顯得沒那麼適用。
十年光陰,足夠讓少年成長。
男人將劍拔出,和師弟齊雲石背靠在一起,喘息著微微皺眉。永泉這裡不知何時出現了裂縫, 源源不斷的魔物從中湧出。他們奉命前來探查, 保護這些沒有修為的凡人, 卻莫名被困在了這。
大多數低等魔族沒有神智, 隻知道機械地吞噬著一切能看到的活物。
真正可怕的不是這些低智又醜陋的家夥。
隨著夜漸深, 月漸明, 齊憑裡逐漸意識到這些怪物隻是像貓捉老鼠一樣消耗著他們的精力, 就好像是在等待著什麼人的到來……
“糟了!有東西在控製他們。”
不用猜, 就是那些生出了自己的神智和意識的大魔。
永泉的裂縫絕對不是偶然, 今夜的情況必須立刻通知宗門!
當機立斷, 男人將劍刺入冰冷怪異的生物,反手將劍柄撞在伺機繞後的魔族身上。那怪物嘶吼了一聲,忌憚地後退了幾步。
它猩紅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不屑。
正是這微妙的變化讓齊憑裡意識到——是它!
一隻偽裝成普通魔族的天魔狼。
他和齊雲石對視一眼左右攻向天魔狼,但是形式卻在這一刻發生了逆轉,所有看似不堪一擊的魔族全部變得更加敏捷迅猛。從始至終都是一個陷阱。
天魔狼的鼻腔裡發出令人膽寒的粗重喘息。
它放在地上的爪子輕輕摩擦了下, 有意無意地望向裂縫。它們已經受夠了這種低級的偽裝,卻不知道大人的使者什麼時候能到。
麵前這個修士揮劍的速度已經慢了下來。它可以感受到齊憑裡逐漸加快的心跳和劇烈的喘息。
它有些不耐煩地吼了一聲,繼續漫無目的地纏鬥。
齊雲石已經不是當初的小胖子,時光飛逝,他嬰兒肥的身軀漸漸抽條,出落成了一個挺拔的少年。他如今修為不過築基,隻能焦急地等在一旁,看著師兄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
在一個瞬間,齊憑裡被地上不知什麼魔物地碎塊絆了一下,踉蹌著向旁邊栽倒。齊雲石大喊:“師兄!”
卻隻能眼睜睜看著天魔狼抓住了機會,尖銳的利爪搭在了齊憑裡的頸側。生死存亡。
齊憑裡被重重摔在地上,意識模糊了一瞬。
師弟驚恐的喊聲和天魔狼溫熱腥臭的鼻息讓他咳嗽了下,艱難地摸索著自己掉落在旁邊的劍。
天魔狼睥睨著人族修士沒有意義的掙紮,冷哼了一聲。它的爪子沒有繼續向下,但是目光一直關注著裂縫的動向。
——使者大人讓它抓活的。
齊雲石也逐漸意識到現狀…他們絕對不能繼續僵持下去!如果天魔狼等到它想等的人……他不敢細想對方的身份。
齊憑裡閉上了眼,默數著一個動手的機會。
天魔狼的耐心同樣在一點點耗儘。
突然,男修身上的重量驟然減輕,滾燙的液體濺了他滿身。天魔狼的頭顱滾落在地麵,沾染上了血和泥土。周圍的魔族怪叫幾聲,作鳥獸散。
他不敢置信地抬眼,娉婷的少女站在遠處,冷靜地收回了劍。
比起死裡逃生的驚喜,更為讓他震撼的是——
“合骨劍!”
齊雲石的眼神中也有驚異,這絕不僅僅是因為這柄靈劍的稀有珍貴,更是因為,合骨劍有著更為中藥的來曆,
它是清虛門太上長老的本命靈劍。
修真界常有笑語說,劍就是劍修的道侶。此話雖誇張,卻絕非空穴來風。一個劍修除非死,是不可能讓劍離手的。
更何況是讓……
“謝過小師祖!”齊雲石好似更圓滑些,沒有讓這詭異的沉默繼續下去,用一句道謝喚回了齊憑裡的深思。
男修收起了神色中的微妙和複雜,他站起身來,撿起了自己掉在地上的劍。然後恭恭敬敬地對著少女所在的方向行了大禮。不論如何,這都是救命的大恩。
少女穿著乾乾淨淨的白色袍子,就像年幼時一樣。
她的眉眼彎了彎:“救過你兩次了。”
這句話一下子將齊憑裡的記憶拉回了十幾年前的合穀森中,漂亮嬌小的黃鶯和後麵那個讓全宗門掛心的小女孩。
生疏似乎被瞬間衝散,男人露出一個踏實的笑容:“你醒了。”
寧枝將合骨劍提在手裡:“不是敘舊的時候,跟我走。”
她轉身的瞬間,齊雲石看到了她挽起長發上的小花,神色有些複雜。他看著那些魔族逃竄的方向,莫名懷疑這朵花也參與其中了……
樟靈花很心累。
樟靈花很受傷。
它十年前流竄到人間界後就一直和小鳥呆在一起。雖然她脾氣壞了點,性格作了點,下手狠了點,但還是讓它吃喝不愁了一段時間。就連她昏迷中,也沒有忘記給它開了禁製,讓它能夠自己去捕獵。
樟靈花簡單的大腦有的時候忍不住思考……就這麼過也挺好的。它能夠一直裝作一個頭飾,跟漂亮的小姑娘呆在一起。
今日掌門見兩個徒弟遲遲未歸,就來找那個老劍修求助。老劍修不知道怎麼想的,竟然提出讓小黃鶯去!
甚至還將自己的本命靈劍都給了出去。
它紮在窗邊的土裡偷偷看戲,對這個寵孩子無下限的老家夥嘖嘖稱奇。寧枝去收拾東西,卻沒想到這個男人冷淡的視線突然飄過來,就說了三個字:
“你也去。”
樟靈花當時嚇得差點把根係斷了直接跑路。
這個老東西一直知道它的存在!!
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裝作不知道!!它要提醒小黃鶯,這男人不懷好意。
“保護好她。”
男人清冷的聲音裡帶著些淡淡的警告。
至於沒有保護好的下場,似乎不用玄殷明說,樟靈花也覺得自己的小觸手痛了一瞬。它瑟縮地蜷縮起葉子……你厲害,你個老悶騷。我打不過你,我認慫嗚嗚嗚。
於是當它看到那些在天魔威壓下四散奔逃的昔日同胞時,也鬆了口氣。顯然這算是完成了老東西交給它的任務,不會被人剁了觸手拌涼菜。
少女不知道她的“發飾”有這麼多誇張心酸的心理活動。她刻意放慢了些腳步,等待著兩個筋疲力儘的修士跟上。
“謝謝。”沙啞磁性的聲音。
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麵前這個有點清瘦的少年就是當年那個囂張的小胖子。如今變化太大,倒真有些認不出來。
寧枝彎了彎眉眼,抬手摸了下發帶。十年前夜晚的意外,是樟靈花出手救了小胖子。其他的孩子要麼捂住眼睛,要麼背過身子,但是被巨大觸手拽出深坑的齊雲石不會沒有看到。
少年劍修好像明白了什麼,有些難為情地說:“能收服使用它,是你的能力。我很佩服。”
他比幼時高明了太多。
齊雲石並沒有說類似於“我什麼都沒有看到”或者“我什麼都不記得”這樣欲蓋彌彰的謊話。
——收服、使用
給這個事情定了性,是寧枝用自己的靈寵救了人,而並非是仙門長老的弟子同魔族勾結。
至於那聲佩服,是他遲到了十年的真心話。
少年眼裡的真誠和堅定在夜色下也沒有絲毫的隱藏。寧枝收回了視線,終於露出了一個輕鬆的笑。
三人沉默地走在回宗門的路上。
夜幕漸漸褪去,宗門腳下高聳入雲的石階異常陡峭。在清虛門滿打滿算的十年中,寧枝從來沒有自己走上這座石階。不是被師傅抱著,就是變成原型鑽回銀發劍修的袖子。
但是近來玄殷愈發克製疏離的舉動,還有今日主動讓她去永泉的行為。都在隱隱暗示著她要踏上一個人的仙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