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什麼毛病!
兩人嘴裡說著不太客氣的話,麵上卻是帶著笑容的,這一幕被剛踏進來的吳羽樂看到,完完全全誤會了,以為兩人正在工位上說著笑著,好不親密!
吳羽樂故意咳了兩嗓子,一邊往工位走,一邊覷著於佩和王展延的方向,“喲,一大早的,說什麼呢,這麼高興?”
“沒什麼呢,瞎聊。”於佩沒多解釋,捧著資料徑直往外走。
碰了一鼻子灰的吳羽樂不甘心地轉頭去看王展延,“王律師,你們聊什麼這麼開心啊?”
王展延淡淡回複:“沒聊什麼。”
自討沒趣的吳羽樂收回視線,悻悻閉了嘴,埋頭開始工作。
另一邊,於佩來到醫院,直接奔向胡春芳的病房。
經過一天的修養,胡春芳氣色稍稍恢複,隻是滿身的白紗布看著依舊觸目驚心。
於佩坐在病床邊,把資料拿出來,指著上麵的人像,問:“胡阿姨,你看看,是不是這人去家裡找麻煩?”
胡春芳眯著一雙眼,細細一看,眸子猛地睜大。
“是,是,就是他!就是這個小年輕!”
看來的確是孟東無疑。
於佩收起資料,麵色不太好,胡春芳瞄她一眼,問:“姑娘,這個小夥子是誰?他和家裡有什麼仇嗎?”
“他叫孟東,是之前那位保姆的兒子,那位保姆因為虐待老爺子,昨天判了刑,有期徒刑一年,她兒子大概心裡不服,故意過來報複。”
於佩說完,胡春芳似有所悟,輕輕歎了一口氣。
“難怪這小夥子看我的時候眼神裡一股恨意,我當時隻以為他覺得我壞事,才很我,原來還有這樣一層關係在,他大概也知道是我取代他母親的位置,做了新保姆,才看我不爽快,讓人下重手。”
原來兜兜轉轉,這事與她也有乾係。
胡春芳哀歎:“萬事皆有因,看來也是我該承受的果。”
“什麼因不因果不果的,我不信這一套,我隻知道他打了人,就該為自己的舉動負責。
於佩輕輕替胡春芳掖了掖被子,柔聲道:“胡阿姨,你這幾天靜靜在這裡修養,你放心,我一定會替你討一個公道。”
孟東既然敢這麼做,那他就得付出代價!
於佩不想多打擾,起身要走,胡春芳輕聲叫住她。
“姑娘,我有個事情要和你商量。”
於佩腳步一頓,回頭問:“什麼事?”
胡春芳淡淡出聲:“姑娘,我看我這身體一時半會兒好不了,得休息好一陣子,你工作忙,沒時間照看老爺子,我想著給你重新推薦一個人來照顧老爺子。”
“我有個侄女,不到三十歲,最近下崗了,至今沒找到工作,她為人伶俐,做事也勤快,很孝順,心腸好,不知道姑娘能不能讓她來接我的班,替我去好好照顧老爺子?”
……
於佩沉默著沒有應答。
胡春芳以為她不應允,麵上稍顯尷尬,卻又很體貼地說:“姑娘要是有另外的打算,就當我沒開這個口,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不用為這件事為難。”
於佩神色有些複雜。
半晌,才道:“既然是胡阿姨推薦的人,想必也是很靠得住的人,這事沒問題,到時候就讓她來吧。”
於佩轉身往外走,停在隔壁病房前。
病房裡,魏春蘭正拿著水果刀削蘋果皮,邊削還邊和老爺子聊天。
“老爺子,你以前可是大院裡身體最健朗的人,這點風波可打不到你,你說是不是?”
“再說了,你還沒看到於佩有小孩呢,你大孫子二孫子都有了小孩,你也該等到你孫女有個小孩才是。”
老爺子躺在床上,因驚嚇過度,嘴巴抽風,歪了,倒是沒什麼性命之憂,歇了一夜已經大好。
聽得魏春蘭在一旁絮絮叨叨,他也想摻和,嘴裡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誰也聽不懂。
魏春蘭格格笑起來,“哦喲,老爺子你是想說什麼喲,我聽不懂呀。”
注意到身後的腳步聲,魏春蘭回頭,瞧見於佩,心裡一喜,“喲,老爺子你是不是在說佩佩來了?看來咱們老爺子心裡明白著呢。”
於佩走進去,坐在魏春蘭旁邊,問:“媽,我大哥二哥來過嗎?”
魏春蘭削著水果的手微微一頓,麵上作笑:“嗐,你大哥做廚師,你也知道的,後廚一時半刻都離不開人,酒店生意好還得加班,他可能沒那麼多時間,抽不了身。”
“你二哥就更忙了,一天到晚都在外麵跑車,接了客就得送到地方,一天到晚都是生意,連吃頓飯的空隙都沒有,甚至大半夜的還要出車,更加沒時間。”
“他們都是家裡的頂梁柱,肩上承擔著一家人的生計,責任大,壓力也大呢。”
於佩淡笑,又問:“那我大嫂和二嫂呢,也沒來?”
“我大哥和二哥是大忙人,是家裡的頂梁柱,時時刻刻都掛念著生計,我大嫂和二嫂有下班的時候吧,老爺子都住院了,他們也不來看看老爺子?”
魏春蘭愣了一愣。
又道:“嗐,你大嫂和二嫂家裡還有小孩啊,也沒人給她們帶孩子,她們還得做晚飯,還有家務活,一堆雜七雜八的事情,抽不開身也正常。”
於佩笑了,“媽,你還真會替他們找理由。”
魏春蘭放下手中的水果刀,歎息一聲:“唉,我也不是為他們找理由,隻是吧,誰家裡沒有作難的時候,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能體諒一點是一點。”
於佩不置可否。
魏春蘭能這麼體諒,她做不到。
隔壁病房裡,為了護著老爺子被毒打一頓的胡春芳都躺在病床上了,心裡還念著老爺子以後沒人照顧,要給老爺子介紹人來照顧。
雖說這裡麵可能藏了一點給侄女介紹工作的私心,可其中的好心,來自一個毫不相乾的陌生人,也著實令人動容。
再看看老爺子兩個親孫子,連看也不來看。
縱使生活再忙,來一趟醫院能花費多少時間?
左不過是不想搭理老爺子罷了。
如果老爺子還是當年那個老爺子,可以給大哥安排工作,可以替二哥買車,現在光景是不是完全不一樣?
世情涼薄,人一旦沒了用處,連親人也不會搭理。
於佩沉著臉,出聲問魏春蘭:“媽,我隻問你一件事。”
“倘若有一天你身體不好,沒有危及性命,但要住院,玉溪哥說他要去外地參加重要的學術交流,沒時間來醫院看望你。謝屹說他要搞工程,正在關鍵期,沒有時間來看你。雪容說她工作在緊要關頭,得加班加點地校稿,沒時間來看你。到那個時候,你心裡是什麼樣的想法?”
魏春蘭麵上一怔。
緩了好半天,才勉強接話:“嗐,要是沒有什麼大危害,住了院我也不消他們來看我,他們忙他們的事情就好了,我儘量不給他們添麻煩。”
於佩輕笑一聲,無情戳破:“媽,你心裡要是真沒想法,剛才接話前就不會猶豫那麼長的時間。”
這一句成功讓魏春蘭沉默下來。
於佩無意多留,起身離開。
一整天,她心情不大好,下了班,去了一趟老房子。
魏春蘭來過老房子收拾,廚房裡的食材都收進冰箱,堂屋裡被翻亂的痕跡也經過整理,再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唯獨院子裡那一張躺椅,依舊停在老地方。
於佩跨過腿,輕輕躺上去,昂頭仰望黃昏的夜空。
心思寧靜,目光澄明,一動不動。
就這樣不知躺了多久,夜色來臨,院子外響起腳步聲。
有人走進來。
她抬眼,來人是謝屹。
沒什麼歡迎儀式,她默不吭聲收回目光,繼續抬頭望天。
謝屹也很識趣,隻在她旁邊坐下,問:“吃過飯沒有?”
於佩沒答。
過了片刻,才答非所問:“你說奇怪不奇怪,我原本該嘲笑的,我看著老爺子被我大哥和二哥這麼對待,我該嘲笑他當年心血白費。”
“你看,拚死拚活為了兩個孫子操儘心思,最後老了,沒用了,沒人在意他。我尋思我大哥二哥家裡說不定盼著他早點過世,免得成為大家的負擔。”
謝屹沒吭聲,隻靜靜聽著。
於佩又道:“這要是擱在以前,我肯定是要嘲笑他一番,我得好好看他笑話,誰讓他當初待我不好,一門心思放在我兩個哥哥身上,現在遭報應了吧,沒人管了吧,都當他是拖累了吧,可是我又笑不出來。”
不隻笑不出來,心裡還很悲涼。
於佩停下來,見謝屹半天不接話,也不給反應,她偏頭瞥他一眼,“你是不是不太能理解我說的感受?”
“這樣吧,舉個例子,我以後要是猝死,你是什麼感受?你會笑話我一輩子瞎忙活,還是唏噓我短命?”
這個例子實在不太恰當,謝屹不想接話。
她心裡恨她爺爺,他可不恨她。
久久沒等到回應的於佩揪起腦袋望向謝屹,半天,領悟過來:“難不成,你沒什麼感受?”
也是,這似乎才符合謝屹的心理。
謝屹:“……”
他喉結動了動,隻說:“你會長命百歲。”
於佩重新躺下,嘖嘖嘴,“這話聽著怎麼不得勁呢。”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謝屹該不會是拐著彎兒罵她吧?
“行吧,不管是好話歹話,都借你吉言了,我要長命百歲。”於佩心情稍稍好轉,靠在躺椅上合起雙眼。
謝屹沒再打擾她,起身去了廚房。
廚房裡什麼食材都有,他拉開冰箱,挑了幾樣,準備拿去水井台清洗。
路過院子,發覺於佩已然在躺椅上睡著,呼吸均勻綿長。
他放下手中的東西,去房間裡找來一件薄毯輕輕替她蓋上。
視線落到她合上眼的溫和麵龐時,目光稍稍停滯。
不知道什麼原因,她總覺得自己會早死,這樣的假設,一次兩次,也讓謝屹心裡蕩起一絲不安的漣漪。
人生的確無常,但他從沒想過於佩離開的場景。
他沒做過這樣的假設。
連想也不去想。
隻是……
或許哪天他先離開了呢。
若真走得猝不及防,那他這一生,遺憾可太多了。
思及此,謝屹微微俯身,虔誠得像信徒,輕輕把唇貼在她額頭,烙上一個無形的滾燙的印記。
無人見證,唯有一懷清風,滿星夜空。
像是做賊心虛,他快速起身,小心翼翼退回到水井台旁邊,準備洗菜。
哪知動靜太大,惹醒了躺椅上的於佩。
於佩一巴掌按在額頭上,坐起身,麵色凝重。
一旁的謝屹瞧見她動作與神情,身子一僵,氣血上湧,連呼吸都漏了兩拍。
他心虛到不敢看她,撇開眼,顫聲問:“怎麼了?”
於佩撓撓眉心,一臉氣憤:“剛才是不是有蚊子咬我?”
謝屹:?
“好癢啊,這季節蚊子也多了起來嗎?不行,我得去裡麵。”於佩嘟嘟囔囔往屋子裡走。
鬆了一口氣的謝屹:“……”
做隻蚊子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