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四人正是前些日子, 他二人去清風書院是遇著的那幾個紈絝子弟。
自打那日周梨提醒過馬車上的‘鐘’字後,白亦初也是暗地裡去訪了出來,這四個紈絝究竟是誰家養出來的不孝子。
那馬車的主人家, 正是這城中福滿酒樓當家的兒子,叫鐘易光, 倒是取了個好名字, 但人德性不配名。
但馬車雖是他家的,可在這個小團體中, 卻是身份地位最低下的,隻因其他三人,要麼家中有近親屬在朝為官, 不然便是官宦之子,唯獨他一商戶小兒, 與之格格不入。
所以為了融入那三人的團體, 他也是煞費了苦心, 平日裡不但要給這些公子哥兒們提供銀兩花銷, 整日專門為他們尋樂子,有時候遇著他們不悅不歡喜,還要被馬上幾句,有時候還會挨巴掌。
但對他鐘家來說, 這似乎也是值得的, 畢竟那鐘掌櫃時常與旁人掛在嘴上說, 他兒子與同知家的兒子是知己好友, 與餘大人的侄兒又十分交好, 連帶著湯家的小少爺,也和他兒子有所來往。
也是為了這一份虛榮,鐘掌櫃在兒子伸手要錢財之際, 是一點也不小氣摳門,就為了兒子能討好這群公子哥,他臉色有光。
那餘致遠的叔叔是知府大人的屬官,雖是小小的一個經曆,正七品下不入流,可因替知府大人公孫曜掌管著各類文書奏章,時常走在一處,與那公孫曜還算是有幾分交情,因此也是有得意的本錢。
他見屏兒白著一張臉,躲來躲去,有趣極了,隻一把粗魯地推開擋在前麵的周秀珠,換上一張淫邪麵目:“妹妹你怎麼不說話呢?”
杜屏兒見周秀珠被推,急得不行,偏她又沒法出聲,隻能跑過來扶周秀珠。
卻也正是這當頭,叫那吳同知家的庶子吳覆海一把捉住了袖子,“呀,妹妹可彆摔了去,不然哥哥我可是心疼。”
杜屏兒卻被他此舉嚇得一個蹌踉,直徑摔在了地上,幾人便欺身上去,嚇得杜屏兒雙手亂揮,兩腳瘋狂踢踹。
那上京有著當官親戚的湯承業見此也湊了過去,唯獨鐘易光站在旁邊朝人打聽杜屏兒的來路。
得知是個啞女,家中又沒有什麼顯赫之人,眼裡閃過幾絲陰霾冷意,隨即笑著走上前朝三人道:“致遠兄,不過區區一個啞女罷了,咱們帶到馬車裡玩兒吧。”
他家這馬車,是他爹專門為了取樂這些公子哥所造的。為此連車夫都不要,自己親自駕車,也不帶什麼小廝書童。
他一說玩兒,幾個小畜生頓時也是心領神會,立馬就捉住嚇軟了的杜屏兒,要往馬車裡去。
周秀珠忽然被推,摔了個猝不及防,見杜屏兒為了扶自己,反而叫這幾個浪蕩公子調戲,急得忙爬起身來。聽到他們的話,曉得這幾個浪蕩子不會做什麼體麵事情,臉色一時青白交替,什麼也顧不得了,抓起那櫃台上針線簍子裡的針線,也不管紮著了誰,逮著誰就紮誰!
那些個公子哥兒們,哪裡受過這種痛楚,頓時疼得破口大罵起來,自是放了杜屏兒,全都齊齊朝周秀珠動起手來。
好在這周秀珠和杜屏兒的鋪子雖然才支起來沒幾日,但因早前翻修的時候,她二人也同白亦初來過幾回,四下鄰裡也都見過,曉得她們家就住在另外一條街周記,也吃過他們送的正常鹹味的鹵菜,自然是將這份心意記著的。
如今雖也懼怕這些個紈絝子弟,但一想到這城中知府大人是個明察秋毫的好官,便有那膽子大的,使喚了自家小廝去隔壁街上的周記通知。
那在鋪子裡給人切菜的柳小八一聽,立即就放下手裡的活兒,隻朝客人道了一聲抱歉,便馬上扯著嗓子朝後堂喊:“阿初阿梨,姐姐她們那頭出事了!”
說罷,自己也顧不得解開身上的圍裙袖套,便直徑朝著繡鋪那邊跑去了。
裡頭的眾人聞言,很快就趕了出來,鋪子來不及關,隻叫莫元夕在這裡瞧著,周梨一行人隻趕緊趕過去。
等周梨他們到的時候,柳小八已經與那幾人扭打在一處,周秀珠頭發散亂,身上著了好幾處傷,看得周梨心裡頓時來了一陣怒火,再看到那幾張臉後,朝紅著眼睛的白亦初不知說了什麼,她便掉頭跑開了。
誰也不曉得她去作甚,元氏也沒顧得上問,隻想著周梨素來是有主意的,這會兒忙著扶周秀珠,又安慰那嚇著的屏兒。
而本來處於下風,被那餘致遠四人壓著打的柳小八因為白亦初的加入,戰況一下就扭轉了局麵。
白亦初覺得自己平日裡雖不知道什麼招式武功,但是真要動手的時候,身體就像是被賦予了靈魂一般,得了周梨的交代後,又專門挑那些看不到且還不會留下痕跡的地方打。
而自己往他們拳頭上湊去的,都是露在外容易造成受傷痕跡的地方。
柳小八不知所以,雖看著這四人也一副不好受的樣子,但看白亦初更慘,一張臉竟然看不到一寸正常顏色的皮膚了,不禁擔心不已,隻拚命地擋在白亦初麵前去。
白亦初見柳小八此舉,又感動又覺得他礙事,隻借著那幾個紈絝的力,把柳小八推開,慌亂中,還找了個機會把自己的手骨給弄脫了骨。
他知道這樣很痛,但是這送上門的機會,不能就這樣白白放過了。
他馬上就要去武庚書院讀書,家裡時常顧及不到,所以若是不趁著一次機會就將這幾個小畜生給徹底收拾了,自己如何安心?
所以才想將自己身上的‘傷’弄得更嚴重些。
終於,在鐘易光這四個紈絝得意洋洋地將皮青臉腫的白亦初二人按在身下時,衙門裡來人了。
原來周梨去報了官,他們倆今日從書院回來之際,便聽聞知府大人今日在衙門裡辦公。
周梨對這位總是被老百姓們歌頌稱讚的知府大人充滿了希望,所以她直徑衝進衙門裡去大喊:“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兩個守在大門口的衙差被她此舉嚇了一跳,本瞧著是個小姑娘衝進去,正要給勸出來,沒想到她竟然大喊起來。
聲音不小,穿透力還挺強,裡頭的公孫曜一下就聽到了。
當即放下手中公文,隻急忙走了出來。
自打他開始治理這州府後,有人衝進衙門裡喊出人命了,這樣的事情還是第一次發生,如何不重視?
隻是沒想到出來,卻瞧見這小姑娘略有幾分眼熟,待對上了那雙眼睛,一下就反應了過來,這竟然是當初那鎮子上找自己幫忙的周梨啊。
他對於周梨,是有幾分賞識的,這樣有主見有聰明的小姑娘,實在太少了。
周梨算是他平生所見第一人。
雖然曉得當時自己喬裝過,這又隔了幾年,周梨認不出他,但還是十分親切地走過去,“你彆著急,出了什麼事情?走,快去看看!”
周梨自然是沒認出眼前的這公孫耀是當年那個幫自己說假話的算命先生,隻是瞧見了他的官服,曉得他是知府大人,因此也是眼含淚花哭道:“大人請隨民女來,為民女做主伸冤!”
然後她就這樣將知府大人給請到了案發現場。
鐘易光幾個人此刻將白亦初柳小八按在地上,柳小八雖先過來,但是鐘易光他們人多勢眾,他壓根就沒怎麼得手。
後來白亦初來了,又是挑揀著看不見的地方打,所以幾個人臉上都乾乾淨淨。
反觀地上的白亦初,手無力地垂在地上,明眼人一看,就傷了骨頭,更不要說他那滿臉青紫,腫得豬頭一樣的臉了。
可鐘易光幾人還不曉得知府大人親自來了,畢竟這鬨市裡打架鬥毆,圍觀的人可不少。
而且大家因為礙於他們的幾個的身份,卻不敢上來勸說。
他們耳邊全是那騷亂吵鬨,這會兒打架又上了頭,如何聽得清楚有人說知府大人來了?
如此,他們自然是沒有發現此刻也在人群裡的知府大人。
又說那吳覆海,他父親吳同知好色眾所皆知,家中妾室有十房不止,通房無數,更不要說像是他這樣數不清的庶子庶女了。
反正那吳同知一年的俸祿,壓根就養不起這許多人,因此他們府上都沒個仆從。
去往他們那府上的仆從,也是一個當十二個來用,苦不堪言。
便是這吳覆海在家中也是分擔了許多家務,也隻有出了門,旁人不知道他家那種過的什麼苦日子,這才拿他做公子來待。
還有鐘易光這種人傻錢多的。
他算是在家中忍了一肚子的氣,這會兒有耍威風的時候,自然是不會放過,隻騎在白亦初身上,“小狗崽子,也不看看小爺是誰?竟然還敢朝小爺動手!”說罷,還打算舉起拳頭,繼續捶打白亦初。
一旁的鐘易光也附和著,還看朝那如今嚇得仍舊麵色入土灰的杜屏兒:“還有你這小啞女,如此不知趣,跟了我們幾個吃香喝辣,不比你在這狗圈都不如的鋪子裡討生活要好麼?這下可好,還連累了你一家子。”
鐘易光說的時候,還不忘指著餘致遠,“我們致遠兄看得上你,那是你的福氣,真真是個賤命東西!給你福氣也不知道要享。”
一旁的餘致遠和那湯承業,也是口出狂言不斷。
如果不是他們要繼續打白亦初,鐵青著臉的公孫曜是還想再繼續聽一聽的,他竟然不知,原來自己這治下官員的兒子們,都比他們的老子要出息!還是他們老子本就如此,所以這上梁不正下梁也歪!
跟著一起來的餘經曆早就嚇得雙腿發軟了,這餘致遠是他大哥家的兒子,大哥夫妻都死在了天災裡,唯獨剩下這個獨苗苗,母親如何也要叫自己好生教養。
為此,他也是托了關係,讓餘致遠進了那清風書院,隻盼望著他勤奮發圖,將來出人頭地。
他自覺每逢餘致遠回來,自己也問了功課,雖不如自己所預想的好,但也沒有那樣差,行為舉止也是端正的。
卻不想在自己瞧不見的地方,原是這番做派!
“孽障東西!”餘經曆這會兒見公孫曜不再阻攔衙差們,隻趕緊奪步上前,一巴掌扇在了餘致遠的臉上,直直給氣得哭了起來,“我平日裡,是如何教你的?”
餘致遠剛才一直挨白亦初的打,這會兒才有些翻身把歌唱的感覺,哪裡曉得猛地遭了這麼一個大大的耳光,正要出口責罵哪裡來的小人,不想下一瞬就聽到叔父的聲音,一時嚇得他渾身無力,急急忙忙從柳小八身上下來,結結巴巴地叫道:“叔…叔…”
隻是話未說出口,又挨了一巴掌。
其他眾人也發現了官府來人,他們都是認識公孫曜的。
雖說公孫曜是一州之主,按理他們這些小娃娃是見不著的,但因當初天災接疫情,公孫曜脫下了官服,和老百姓們一起在這城中來來回回救人。
如此,自然也都見過了。
所以當看到公孫曜時候,都被嚇得軟了骨頭。
周梨早就到她姐姐身邊去,見著她姐姐一個女人,竟然叫那幾個小畜生傷成這樣,還有白亦初已經斷了的手,隻與元氏杜屏兒一起朝公孫曜齊齊跪下來,“求大人替民女/民婦做主啊!”
那杜屏兒不會說話,禍又是由著她而起,這會兒隻能拚命地在地上磕頭。
公孫曜見此一幕,卻是心中有愧,他以為自己已經做到了明鏡高懸四個字,殊不知卻是浮雲遮眼,讓這樣的案子發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官府衙門離此處,不過堪堪是一盞茶的功夫就能到的。
可是這幾個……他看了看還在教育侄兒的餘經曆,冷冷道:“來人,將這幾個小賊子給綁了!押走!”
又讓叫人抬起白亦初和傷勢嚴重的柳小八,回頭言語溫和地同周梨和元氏承諾:“你們快起來。今日,本宮必然還你們一個公道。”又因杜屏兒和周秀珠是受害者,一並去了衙門裡。
那頭衙門裡的大夫已經早等著,替他們看傷也驗傷。
而最終的驗傷結果,鐘易光四人都不過些輕微的皮外傷,甚至都不如周秀珠的嚴重。
更不要說是柳小八和折了手骨的白亦初了。
加上他們調戲民女在先,又動手打了周秀珠一介女流,如此卑劣手段,一個個先挨了一頓板子。
至於白亦初和柳小八,護家中親人,卻又因顧忌這些人的身份,不敢下手,反而身遭重傷。
所以這幾人數罪並罰,不但如此,除去蹲一陣大獄不說,還要賠償周梨家的各種損失以及大家的醫藥費等。
沒有人敢說一聲不公平,那聞訊而來的吳同知瞧著這個不怎麼麵熟的兒子,自然也不吱聲。其實他官階品階並不低,但他兒子太多,送了好幾個去清風書院,一個不成器還有二個,更不要說在上京嶽家,還有出息的嫡子呢!
而且也惹不起公孫曜啊。
他的身後,更還有個公孫家。
自然不可能為了一個不成器的庶子去跟公孫曜生了嫌隙,於是他與那湯家一般,將所有的過錯都怪罪到了那鐘易光的身上,覺得必然是這個商戶之子將他們給帶壞了去。
然而事情並沒有這樣結束,在周梨他們得以回家繼續養傷看病後,又有不少平日裡受了他們苦楚的人來衙門口喊冤。
那鐘家提供的馬車,竟是內中大有玄機,難怪他們想將那杜屏兒帶到馬車上去,原來此前便有許多小姑娘家這樣遭了秧。
而馬車是鐘家提供的,還在想著自己的兒子和幾位官老爺家的兒子一起進了大獄,隻要自己肯出錢,叫公子們在裡頭住好了,幾位老爺一定能看到自己的誠心,隻怕到時候自己也能同們有個八拜之交的緣份。
卻不曉得,本來大家就怨恨他,隻覺得是他鐘家的兒子教壞了自家的子弟,卻不想如今鐘掌櫃提供的馬車被爆出事,其他人對他就更怨恨了。
不過這些個後續,周梨他們可不知道,自打縣老爺叫他們先回家養傷,又當場將各家的賠賞銀子交由她和元氏,便準許他們離開了。
他們自然是不曉得。
這會兒周梨隻滿眼淚光,心疼地看著她姐姐一行人,怎麼也沒有想到,這些個小畜生如此歹毒卑劣。
又怪自己那月事來的不湊巧,把收拾這幾個小畜生的事情給耽誤了。
周秀珠見她哭,卻是私底下偷偷同她說,“阿梨,姐姐實在是個沒用的人,那日聽說你們叫人欺負,我卻是一點公道也不能替你討回來。”
今日她自然也是竭力保護杜屏兒的,但也認識幾個字的她看到了那馬車上的鐘字後,覺得這馬車也像極了周梨描述的那樣華貴又寬大,便料想莫不是就這幾個浪蕩子險些撞了阿梨。
但她當時的想法是,最好叫這幾個人把自己打死,這樣他們就犯了殺人的罪,知府大人是個晴天老爺,絕對不會放過他們的。
不過眼下她可不敢將這真實想法和周梨說,隻道:“我猜出是他們幾個險些撞了你和阿初,我就想既然他們找上門來,我不能錯過這個機會,哪怕隻能刺他們幾針也行的。”
隻是事情的發展遠超了她的預料,妹妹聰明,曉得直接去衙門裡報官,大家雖都受了些傷,但是那幾個紈絝浪蕩子更慘,還賠了自家不少銀子,數樣賠償加起來,有一百八十多兩呢!
於是又忍不住誇讚,不顧那臉上的傷,還笑道:“咱們真真是命好,遇著了這樣一個好官,這點傷賺這許多銀子,值得了。”
周梨卻見她滿身的傷,還不知道要養多久呢!心裡難受不已,“你還笑得出來?那潑天的富貴,都不如你們的身體重要,更不要提這點毛毛銀子。”
大夫叮囑要多讓傷者休息,她也沒再打擾周秀珠,隻叫她好生休息,自己去看了小八和白亦初。
隻是看到白亦初的時候,隻見他跟個沒事人一樣,竟然頂著一張豬頭臉在收拾行李,不免是十分詫異:“你明日要去書院?”
白亦初將自己接回去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沒事,人多一直沒顧得上同你說,我自己卸下的,疼是疼了一點,但按回去就沒事了,臉上這些也是皮外傷,不打緊。”可不能因為這點小傷就耽誤了讀書的事情。
在和那幾個紈絝子弟扭打在一處的時候,他腦子裡不知怎的就冒出了那個李司夜的名字,現在他很確定,這個人大抵是真存在的。
而且自己失憶前,必然知曉這個人。
所以他要抓緊讀書,今年的秋闈恐怕是真的來不及了,也就三個多月,可他還是想試一試。
因此是一點時間也不敢耽誤掉。
周梨卻看著他那手,心疼得要死,“我叫你作假,也沒叫你這樣冒險,還有你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心慈手軟了,那幾個畜牲我看好端端的。”
不想白亦初卻是眼角飛揚,得意地笑道:“等著吧,明日開始有的他們疼。”屆時又在那牢裡,喊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周梨半信半疑,但還是希望他將傷養好了再去。
又說起杜屏兒,她雖也是有幾分好樣貌,但比起莫元夕,究竟是失了幾分顏色的,雖然還沒徹底長開,但莫元夕性子潑辣得很,因此她有時候在鋪子裡叫人出言不遜,她都是直接給罵回去。
這鋪子還沒開多久,客人就給她起了個叫小辣椒的外號,隻說她與那蜀中女子一般,是個厲害角色。
對比起她,杜屏兒膽子小又不能開口言語,的確一看就是誰都能薅一把的小白菜。
周梨覺得這樣下去不行的,不免是歎起氣來,“今天的事情,屏兒姐嚇得不輕,往後隻怕是再也不敢到鋪子裡去露麵了。”其實這倒不是什麼問題,到時候周秀珠好起來,周秀珠一個人去鋪子裡就是了。
問題是,杜屏兒如今覺得對不起大家,隻因她害得一家子都進了衙門,雖是賠了銀錢,也將那些紈絝送去了大牢裡。可大家卻因她的緣故,幾乎都受了傷。
如今兩頭的鋪子還為此歇了門。
明明她是受害者,可是她卻將所有的過錯都壓在自己的身上。
周梨實在擔心她把自己憋出病來。
又想起如今杜儀在外頭生死不知,杜家就剩下她這麼一個獨苗苗,可斷然不能出事。
白亦初聞言也有些發愁,“實在不行,叫她多看些書吧。既然表哥識字,她多半也是認識一些的。”
周梨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如今聽白亦初一說,“我去問她。”
白亦初正怕周梨繼續勸自己晚些入學呢!如今見她關注杜屏兒的事,隻巴不得她快走,忙給送出房,“去吧,好好開解她,叫她莫要自責,彆為此落下了心病。”
周梨應著,沒發現白亦初忽然這麼積極,隻到了對麵的廂房裡,敲了兩聲,見裡頭的杜屏兒沒動靜,便推門進去。
果然見她坐在床前發呆,眼睛紅汪汪的。
看到周梨,更是滿臉的愧色。
“我便曉得,你必然把所有的錯都攬在自己身上,你要搞清楚,你也是受害者啊。”周梨有些苦惱,心想若是杜屏兒能說話就好了。
心裡有什麼不快,那說出來就好了。
如今見她也沒法回應自己,隻歎道:“你這樣下去是不行的,改明兒我去書齋給你找幾本書打發時間吧,換一換心情也好。”
杜屏兒卻擺著手,似在拒絕周梨,她不識字,看不懂。
不想周梨卻忽然說道:“彆裝了,表哥都認字,他的性子,肯定也會教給你,你怎麼可能不識字。”
於是果然在杜屏兒眼裡看到了震驚,隨後垂下了頭,算是默認了此事。
也正是被揭穿了識字的事情,她拉起周梨的手,在周梨手心寫了三個字。
對不起!
周梨可一點因為她果然識字的歡喜都沒有,反而長長地吐了口濁氣,再次強調道:“不是你的錯,錯的是那些殺千刀的。你若再這樣,我是不願意理你了。還有這又不是什麼大事,一家人嘛,相互保護是裡所以當的,你為何會有心理負擔?難不成若是姐姐被人如此對待,你不會去幫忙?”
杜屏兒連忙搖頭,她肯定會的。周家姐妹對他們兄妹那樣好,她怎麼可能不會上去幫忙?
就是付出性命,也是值得的。
周梨見此,“那不就得了,所以你在這裡愧疚什麼?有這功夫,不如去教素素女紅。”
上戶頭的時候,青苗和小樹都改了姓氏。
兩人還另外有了大名,青苗叫周若素,小樹兒改成周安之。
周秀珠覺得改了名字改了姓,那也是徹徹底底和從前切斷了,因此大家也都在試著叫他們的新名字。
杜屏兒聽了,連連點頭,馬上就起身收拾自己的針線筐,準備去找周若素。
周梨見此,覺得自己得給她找些事情做,人一忙起來,哪裡有空去傷春悲秋呢?
就不給她自責的時間,白天叫她乾活,累狠了晚上倒頭就睡,哪裡有功夫瞎想?
這樣一想,當下便去同莫元夕和元氏說,隻叫她倆將照顧柳小八和姐姐的事情都讓給杜屏兒。
兩人自然是拒絕了,隻道:“她才被嚇著,該好生休息才是,怎你還這樣沒情義,讓她去照顧人。”
於是周梨一番解釋,兩人聽罷,略一想,覺得果然是可行。又見誤會了周梨一回,好言好語好阿梨地哄了一回。
如此,她二人真是將照顧傷者的事撒手。
而翌日,原本定好了柳小八一起送白亦初上書院去的,可柳小八那副樣子,他又沒白亦初這好身體,昨日也是結結實實挨了打的,可不像是白亦初一樣,曉得躲開,就留了些明顯的地方給鐘易光他們。
所以還是隻有周梨送白亦初去書院,小獅子早就等著了,隻是看到豬頭一般的白亦初,硬是有些不敢相信,小聲小氣地問,“你,你是阿初同窗麼?”
白亦初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豬頭’,“除了我,還能有誰?”一麵問周梨要不要進去找書?
周梨搖了搖頭,家裡還一堆事呢!“最近怕是沒空,過一陣子,或者是你沐休的時候幫我帶幾本有意思的。”
然後就同白亦初揮手告彆。
她匆匆穿過那些狹窄巷道,這會兒街上的人逐漸多起來了,好生熱鬨。她想著正好都來北市了,這頭的菜比他們南市的便宜多了,於是便想著不如順道買菜回去。
尋到了這邊的菜場,隻見密密麻麻的菜攤,賣的也是五花八門,又因這邊靠著河,魚蝦不少,還都活蹦亂跳的。
一時有些後悔,自己該拿個魚簍的,最起碼帶個籃子也好啊。又見自己已經買的幾樣肉,這提著回南市太費勁了,街上人又多,若擦臟了人家衣裳不好說。
便決定咬牙買個籃子。
然後買籃子的時候聽人說起那福滿酒樓,昨晚就叫人查封了,說是裡頭吃出了臟東西,因此被勒令關門了。她一聽,這不是那鐘易光家的酒樓麼?可不就是靠著這酒樓裡賺來的錢,那鐘易光才和那幾個官宦子弟為非作歹的。
於是連忙湊近了些,“這位嬸子,好端端的,怎就查封了?那也算得上是城中老字號了。”
菜場裡多的是各家的老媽子,嘴巴碎消息來路還快。
馬上就有熱心的知情大娘回了她的話,“呀,小妹子你不曉得,這鐘家得罪人了。”一麵朝眾人問:“昨兒那樁案子你們曉得不?調戲人家小姑娘,卻不料人家裡雖沒個正經當家的,但女人小孩都是血性的,直接就來幫忙,那地兒離衙門多近啊,咱們這公孫青天又正好在衙門裡,叫遇著了個正著。”
不過她說到這裡,那眉眼裡滿是一副自己掌握了第一手情報的得意之色,繪聲繪色地說著:“我有個在衙門裡當差的侄兒,聽他說啊,昨日那案子回來又審,聽說後來有好些人來狀告,裡麵還牽扯了人命,有姑娘在他們失了青白,跳河沒了。”
這犯了人命官司,隻怕不是關一陣子賠幾個錢那樣簡單了。
周梨昨日回家後,都顧著家裡,哪裡曉得竟然還有番外篇。
隻聽有人說,那些公子哥兒們,家裡可不敢責怪天麵無私判了案的知府大人,所以隻能拿這鐘家出氣,一致覺得都是鐘家的那個兒子連累了大家。
又說起那馬車裡的玩意兒,都叫人臉紅,還因周梨年紀小,幾個老婆娘家她趕開,不許她再聽。
周梨終究是沒聽到,但也有些後怕,怎麼也沒想到,那幾個十幾歲的紈絝能做出這些事情來。
明明他們也還是孩子。
若是昨日姐姐不攔,屏兒豈不是也?對不起杜儀的托付是小,問題是屏兒的命難保啊!
想到這裡,她加快了腳步,隻趕緊朝家裡去。
鐘家遭了報複,這讓她也有點擔心,那些人家會不會把自己家也列入在冊呢?不過轉頭又一想,隻怕這風浪尖上,那些人家應該不會這麼蠢,往刀口上撞吧?
不然自家真出事,不是明擺著對知府大人的判決不服麼?
想到這裡,她又鬆了一口氣。
從北市回南城這一路上,沒少聽到關於鐘家的事情和昨日的案子。
如果不爆出後麵那些,就自家那點事,該是掀不起什麼風浪的。
不過說到底,都是那幾人無法無天,草菅人命,視律例為無物,活該!
果然,她回到家中,大家已經知曉了,少不得也是後怕一回。
接下來的日子裡,周梨也是事事小心,連鋪子也先關了一幾天。
等過了七日一到,白亦初立馬就回家來了,也曉得了那鐘家福滿酒樓已經開不下去的事情。
他臉上的青腫好轉了許多,但還是有些印記,周梨覺得才問了他一些關於書院和他同窗的事情,就到下午,隻得匆匆催促他趕緊回去。
再晚些,那巷子裡全是來來往往的嫖客了。
白亦初萬分不舍家中,可是這些天經過雲長先生的課業熏陶,他的思想是發生了極其大的變化,也更清楚地認知到。
自己現在做什麼都無用的,想要保護好這一家子,最直接的途經就是好生讀書,掙功名。
比如那公孫大人,鐘易光他們流放的秋後斬立決的都有,其中有三個還是官宦子弟,可是哪個敢吱聲?
一來除了他自己位高權重,二來更因為他身後有上京的公孫世家。所以白亦初想,自己也要給親人們做這樣的靠山。
讓他們在外不用擔心叫人欺淩了去。
轉眼過了半個月,火紅六月便過去了大半,那鐘家的生意終究是沒做出去,但是酒樓也沒人敢買,如今鐘掌櫃隻想趕緊換成了現銀,快些離開這蘆洲。
不然他這一層皮,遲早是要被扒完了。
可大家都知道,他是得罪了幾位大人,自己又不做人,縱容養出那樣的兒子來,害了人性命,並不願意出錢買。
以至於這價格一低再低。
這日許久不見的正方臉忽然找上門來,問起周梨,“那福滿酒樓,要不你接了。”
周梨知道,大家都不敢買,價格很低,但她買來作甚?她可支不起那樣大一個攤子。
就給拒絕了。
正方臉如今業務越來越熟了,“除了你,我覺得誰都不敢買了。”
“這話從何說起?”周梨不解。
卻見正方臉一臉的不悅,“我們也算是老相熟,你居然這樣騙我,難不成怕我沾了你的光不是?”
周梨就更迷糊了,“什麼沾光不沾光,我何曾騙過你什麼?”
“你還不承認,咱們知府大人都在外誇你,你說你若不是同他認識,他怎麼唯獨誇你一人?”這是正方臉的大舅兄說的,他大舅兄又是從掌櫃那裡聽來的,掌櫃自然也是從彆的地方聽來的。
周梨聞言,沉默了半天,隻得了一句:“咱知府真是好人。”雖不知道他怎麼誇自己的,但在外麵提自己一句,彆人也曉得他看中自己這個人,難怪等了這麼久,沒見家裡遭報複。
原來是知府大人抬舉自己啊。
所以這知府大人可不就是好人嘛。
正方臉卻以為她是默認了,隻是含蓄了些。便追問道:“你要不要買?我可曉得你手裡有錢的,當初他們幾家賠了你們那許多銀子,看病可要不得這麼多。你應該也聽說了,現在鋪子隻要八十兩,你買了手裡就算自己不做生意,但等一陣子這風聲過去了,大家將這事兒忘記了,那樣的好位置,還怕租不出去麼?到時候你就坐著數錢。”
周梨有點動心,居然才八十兩,那可是單鋪麵就是自家四倍寬,而且整整三層,今年還翻修過,裡頭的桌椅板凳都是好木料。最要命的後麵還有一方院子,雖不如自家這個寬敞,但也是能住不少人。
“果真就這點銀子?的確是劃算。”比自家當初買這院子還要便宜八兩,當時還是那特殊時期,價格便宜呢!
不過終究是鐘家鋪子,周梨沒敢做主,隻與正方臉說道:“這銀子來路你也知道,我得回去問問大家,他們若願意,我回頭找你。”
正方臉一聽這話,周梨有買的意思,那就成了一半。“好呢!那我等你好消息。”說著拿出自己在路上買的點心,“這我一點心意,你家中特殊,我也不好上門拜訪。”
周梨自然不願意接,可正方臉一定要送,“你彆不好意思,你可是我的福星,若非是你叫我開了張,我隻怕到現在還沒接單成功呢!”
周梨這才想起他們那牙行裡的其他牙子對他的態度,便問了幾句,算是關憂。
正方臉隻笑道:“如今我可不怕他們了,我每月也能賣不少,掌櫃已經點頭用我,也有自己的熟客,不是他們三言兩語就能撬走的。”
周梨,大概就是他的熟客之人了。
於是乎周梨收了他送的點心,道了一句謝,與之告辭。
回家隻叫了眾人來商量,這用鐘易光他們賠的銀子買他家的祖產,這事兒解氣,大家願意買。
如此周梨隔日便找了正方臉。
她的本意是過戶在周秀珠他們這些受了傷的名字下,畢竟錢是賠給他們的。隻是大家一致覺得,她是家中戶主,就記在她名下,反正這些個生意的事情,也是由著她做主。
前幾日她也做主,找了隔壁掌櫃做中間人,將周秀珠他們的鋪麵給租了出去,給一對小夫妻賣包子。
至於她家這邊,鋪子裡雖然狹窄不算寬,但是賣鹵菜本就不要多寬敞,也就隔了一邊出來,給周秀珠和杜屏兒以後繼續做她們的繡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