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人在眼皮子底下,用柳小八的話說,什麼都不怕,真有人敢如何?他那手裡的刀可不是吃素的。
福滿酒樓換了她做主人,她從那頭雅間裡挑選了些好看像樣的椅子回來,終於和自家的桌子般配了,然後便給上了鎖,貼了一張出租的廣告在上頭。
一麵又托付正方臉幫忙留意著。
自家就全心全意做這鹵菜生意。
不過小本生意,賺不了多少錢,要大富大貴,還得另尋商機。
一日正要收攤,忽一陣雷鳴火閃,湛藍的天空頃刻間就被那黑壓壓的烏雲給全部遮擋完,不過是周梨收了門口小攤的功夫,豆大的雨點就落了下來。
各家店鋪都慌忙關門,生怕那被狂風卷進來的雨將自家鋪子裡的貨物給打濕。
一時間那街上全都是抱頭鼠竄忙著避雨的行人。
原本也要關門的周梨見此,隻忙朝街上的人喊,“快些過來避雨!”
雨勢很大,砸在身上皮肉生疼。
這風雨中,大家是不大能聽到她說什麼,隻是見著整整一排街上,一眼望到頭,不是已經關了門就是在關門,唯獨她這裡還敞開著,還一臉急切地朝大家喊著什麼。
於是有人猶豫著,跑了過去。
隻是卻因自己身上的雨水瞬間將那地麵打濕,十分歉意,“對不住了,小周掌櫃!”
“不打緊,回頭擦一擦就是了。”周梨倒不在乎,左右晚上關門也要拖地一回的。
不然整日做這鹵菜,那湯汁沒少撒在地上,若真不管,怕是早就包了幾層漿。
接二連三的行人擠進來,原本不算寬敞的鋪子裡,一下就擠滿了人。
好在這會兒街上已是不見人影了,那雨太大,屋簷上的積水嘩啦啦落下來,與彆處的雨水彙聚在一起,好好的一條大街,如今倒是更像是一條河。
“好幾年沒見過這樣大的雨了。”有人感慨著。
又有人說,這也實屬正常,畢竟去年過年忽然出太陽鬨了乾旱,後來還下大雪,如今落這樣大的雨,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了。
但是各人眼裡,隱隱都是藏不住的擔憂。
這些人原本在街上,避雨不及,身上早就打濕了。
周梨見此,生怕這些人感染風寒,但提供乾衣裳這不現實,便讓元氏把家裡的火盆都給拿了出來,將灶房裡的正在鹵肉的碳火都給夾了到火盆裡給大家取暖。
他們一下拿出這麼多火盆子,家裡又是做鹵菜生意的,大家不免是過意不去,“小周掌櫃,這就不必麻煩了,多不好意思,耽誤你們鹵肉了。”
“生意少做一天不打緊,倒是你們仔細些,彆到時候真著涼了,花錢抓藥是小,人可不好受。”她說著,翻箱倒櫃也隻找了兩條乾淨毛巾,隻遞給眾人,“實在對不住,你們將就著些吧。”
避雨的女子幾乎都在隔出來的繡鋪那頭,鹵肉攤子這邊,便都是些男子。
莫元夕那裡又煮了些熱薑湯送過來,周梨這給大家遞的功夫,方瞧見有一張略有些眼熟的臉。
但是又不對勁,知府大人?可是知府大人好像沒胡子……而且知府大人還年輕,不可能穿這種顏色的直裰,隻活脫脫就是個老頭的裝扮樣子。
卻不曉得知府大人公孫曜酷愛喬裝打扮下鄉。
當初可不就是假裝算命先生遇著周梨的麼。
對方將頭上的烏角巾拉了拉,似乎想將半張臉給遮住,一麵衝她微微一笑,似要叫她彆吱聲。
周梨收起心中的激動,將薑湯遞了上去,“您仔細燙了。”然後也如同對方所想,目光沒做多停留,繼續給下一位遞薑湯。
這一場大雨來得猛烈,好在下的時間不算太久,不過半個時辰就停了。
可即便如此,這般強的降水量,還是讓街麵的積水好一陣子才全部流完。
隻是等街上積水退去,天色也逐漸黑了下來,大家也不大好意思在這裡白白躲雨,打濕了人家的鋪子不說,還喝了人家的熱薑湯,烤人家的火盆子,耽誤了人家明日出攤。
於是過意不去,便在走的時候,買了些鹵菜。
手頭拮據的,買幾兩素菜,手頭寬裕的,便買些鹵肉。
隨著鋪子裡的客人走完,鹵菜也賣了個乾淨。
那公孫曜也買了幾兩,不過他不是缺錢的主兒,吃飯也不是為了吃飽,便買了那正常鹽味的。
這事兒本沒什麼,知府大人山珍海味吃慣了,偶爾嘗一嘗老百姓的味道。
可沒想到公孫曜覺得這鹵味不錯,隔三差五便要叫人來幫忙買。
有時候自己還親自來買。
一次兩次的,叫人撞見了,自然都覺得周記鹵味好,不然知府大人怎麼可能親自來買呢?所以生意也逐漸就好起來。
原本一天才能賣完的鹵菜,如今一個早上就喊見了底。
於是周梨便開始多準備一些,隻是如此一來,那擇菜洗肉,家裡竟然忙不過來。
畢竟就柳小八莫元夕元氏,在加自己一個人。
而這樣,又耽誤了柳小八在前頭看店。
若素還小,又正在學和她娘跟杜屏兒學女紅,偶爾還要看著弟弟安之,也做不得這些,更何況那灶房裡頭又是大鍋大灶的,哪裡敢叫她到跟前去。
這便叫周梨起了雇人的心思。
可這城裡,如今倒是左右鄰舍都混熟了,可人家自己生意都忙不過來,怎麼可能幫忙?彆的就再也不認識了。
周梨便琢磨著,得抽個空兒去找正方臉,好叫他幫自己挑兩個手腳麻利的長工。
不想這日天色已經擦黑,忽然來了一個穿著褐色勁裝的大漢子,“這裡可是周梨姑娘家中?”
柳小八聞言,見此人麵生,口音也非這蘆洲味道,一時心裡起了戒備,便麼回他,反而問道:“你又是哪個?找我們姑娘作甚?”
對方一聽,鬆了一口氣,“勞煩請周姑娘,我們受薑公子所托,與她送些東西來。”
柳小八本有些後悔自己口風不緊,怎麼一不留神就自己承認了這裡是周梨家?萬一對方心懷歹心,這是來踩點呢?不免就慌了神。
不想竟聽對方提起薑公子,立即就想到了薑玉陽。這薑玉陽也算他半個師父,一時激動得脫口問:“可是薑玉陽薑公子?”
“正是。”對方點頭。
柳小八見此,哪裡還有什麼防備之心,隻忙道:“你稍等。”隨即隻朝後堂門那裡吆喝了一聲。
不多時,跟著在院子裡洗菜的周梨就出來了,“怎了?”
周梨這會兒還沒看到漢子,以為柳小八找自己什麼事情呢!。
但漢子卻是見過周梨畫像的,如今瞧見了,忙跨上台階到了鋪子裡,“周姑娘,在下雲眾山,乃受薑玉陽薑公子所托,特意為你們從八普縣那頭送東西前來。”似怕周梨不信,還拿出薑玉陽的信物來,然後問起後門所在。
周梨一下就明白過來,是鎮子上藏在姐姐家地窖裡的糧食。又見對方拿了薑玉陽的信物,自然是沒有再懷疑。
當下將手擦乾淨,同柳小八交代了一聲,直接引雲眾山去後門。
果不其然,帶著雲眾山認了路,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了,巷子裡就各家後門那幾盞小燈,昏昏暗暗的一片。
幾匹馬拉著車,悄咪咪地進了巷子,等後門一開,數不儘的糧食便被一一送到家中地窖裡。
對方人手四五個,柳小八和元氏跟著幫忙,也是忙了將近小半個時辰。
周梨見一個個汗流背夾的,隻忙送了涼茶水果,隻不過家裡沒個成年男人招呼,於是便使了些銀錢,在隔壁不遠處的酒樓裡包一桌子的好酒好菜。
那雲眾山聽薑玉陽說過,如今這裡當家的是個小姑娘,是個能處的,愛恨分明,有情有義。
他們這些江湖遊俠兒,雖是口袋中不見二兩銀,但胸中卻有情義重千金,自然是最喜歡與他們性情相投之人打交道的。
見周梨雖是年紀小,但為人處世是十分不拘小節,如今見糧食搬完,也打算準備走了。畢竟人家中都是女眷居多,他們這些莽漢長待不好。
卻不想叫周梨喚住,“實在對不住雲大哥你們了,這千裡杳杳路,本就難走,還要你們護住這許多糧食,一路不曉得是費勁了多少心思,我心中萬分過意不去,隻不過家中情況特殊,不能在此招待,還望各位大哥海涵。”
說罷,喊了柳小八過來,“鋪子那邊一會兒我會關,你領幾位大哥去福星酒樓裡用點小飯菜。”轉頭又問起雲眾山他們在何處落腳。
雲眾山自是答了,在北市一處瓦舍與人搭夥,沒準還能在那邊接一些活,若是周梨有什麼事情,可管叫柳小八去北市那瓦市上尋他們。
隻要報了他的名字,好打聽得很。
周梨聞言,人各有派,也不用自己安排,當下便細問起這所護送糧食的辛苦費用。
雲眾山一聽,頓時笑了,“我也不瞞你,薑公子那邊已經打典過,隻怕是忘記與周姑娘你提了。不過我雲某人也是個仗義的,不賺你二回錢。”然後哈哈笑著,道謝了周梨的酒菜,便告辭去了。
他們在後頭搬糧食,前頭的鋪子隻叫姐姐一起看著,杜屏兒還不敢到鋪子裡,忙不過來便叫莫元夕去幫忙。
這會兒送了雲眾山一行人,再三確定糧食存放好,這才叫元氏好好休息,自己去同姐姐關了鋪子門。
這樣忙碌了一回,因是做氣力活,元氏覺得長久沒下地,這樣要力氣的活她也生疏了,竟然覺得有些勞累,灶房那頭幫忙準備鹵菜的事情,便有些力不從心。
柳小八去給雲眾山他們作陪,又不知幾時才回來。所以看著井邊堆成小山一般沒清理出來的蔬菜和肉類,著力心裡下定了決心,明日一早就去找正方臉。
隻是因晚上這一耽擱,到底沒能將菜和肉都清理出來,導致翌日能賣的鹵菜極少。
周梨也一早去了正方臉所在的牙行。
偏不巧,正方臉不在。這會兒牙行生意已經恢複以往,不似此前那麼繁忙了,幾個得空的牙子見了她仿佛見了肉一般,一下全都給圍了上來。
其中一個還是曾經譏諷他們和那正方臉的,於是隻一一回絕了,這會兒也不著急,就說要等正方臉。
她是正方臉的老客,正方臉的大舅兄是曉得的,但是牙行裡沒規定,不能搶客,所以見著那些牙子蒼蠅一般朝周梨圍過去,也隻能眼睜睜看著,在心裡乾著急,巴不得自己妹夫快些回來。
如今見周梨竟然一口決然拒絕了旁的牙子,心中不由得鬆一口氣,心想難怪妹夫舍得花錢送周梨些點心。
如今看來,這點小錢還是使得的。
又聽說周梨和知府大人有些舊交情,甚至有人懷疑,周梨家莫不是也是上京來的。
於是正好得空,便走過來與她攀談幾句,得知她想要買人,便笑道:“那可是趕巧了,昨日我那不成器的妹夫才相中了兩個手腳麻利的年輕媳婦,還說得了空要去問你呢!”
周梨家裡情況特殊,的確不可能雇年輕男子。
所以正方臉見著那兩個身材強壯又勤快的女人,第一反應就是介紹給周梨。
就怕她錯過這個村,沒了這個店。
周梨一聽,當即笑道:“那是想到一塊去了,如此我就在這裡安心等他便是。”
管事見此,也是叫人上了茶水來,自己一邊忙,一邊幫忙看著,還是不大放心,生怕周梨叫彆的牙子哄了。
等了約莫兩盞茶的功夫,正方臉回來了。
見著周梨在這裡等他,好不歡喜,“你來正好,我還琢磨著,等過了晌午飯,我就抽空去找你呢!”
周梨回著,“我聽你大舅兄說了,你尋了兩個不錯的好幫手。”本想叫正方臉喊帶自己去瞧,但見他身後有客人,便又道:“你快些忙,我等你些時間了,也不怕這會兒。”
卻不曉得,那個原本沒打算和正方臉成交這單生意的客人見周梨願意等正方臉,心想這正方臉雖是麵目不大美觀,但人小姑娘願意在這裡等他做生意,可見是個實誠不欺詐的。
畢竟做這行的,哪裡有客等牙子的?那自來的牙子將就客人。
於是便做了決定,和牙子做這一單生意。
正方臉如今也是學精了,很是擅察言觀色的。早就看出來了這客人沒下決心,自己勸了他來店裡,本想讓大舅兄幫忙說兩句,沒想到這跨進店裡,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自己同周梨說了這兩句話,對方就點了頭。
心下隻歡喜的不行,當即忙與客人簽了契約,風風火火就去衙門,隻不過等一切辦妥,又叫周梨等了大半個時辰。
這大熱天的,他來來回回跑,頭上已經是一大層汗水了,進來顧不得擦,一屁股坐在周梨對麵的椅子上倒水喝,“叫你久等了,這馬上就要晌午,你去我家吃頓便飯,回頭咱再來瞧人。”
周梨本想推辭,可正方臉一臉的殷切,“你一定要去,我如今入了這一行,還是你和阿初小老弟的緣故,我媳婦也時常想見你,你且隨我去吧。”
那頭他大舅兄也在一旁勸著,“你與他去吧,我那妹妹身體不怎樣好,出不得門,不然早去了你店裡道謝了。”
周梨見此,實在是拒絕不得,方應了。就是有些過意不去,“我這原本是要來麻煩你,如今還要去你家混一頓晌飯,這多不好意思。”
何況第一次上人家裡去,哪裡有空手的道理?便趁著正方臉忙著買零嘴的功夫,去買了些孩子常玩的小玩意兒。
見正方臉這年紀也不小,怕是兒女都有,隻是不曉得有幾個,便買了三四樣。
反正不費幾個錢。
這會兒買好,正方臉也買了零嘴回來,瞧見她手裡的小玩意兒也沒多想。還以為周梨是買給她那侄兒的。
正方臉家並不算遠,往那小巷子裡走去,倒數第二個門就是了。
開門的是個老太太,聽正方臉管她叫娘,周梨便將手裡的小玩意兒遞過去,“也不知家中孩子多大,隨意買了幾個不值錢的,老太太莫要嫌棄。”
如今的周梨雖已是十三歲,但因不胖,瞧著像是個十來歲的小娃娃一般。
也正是如此,她時常在外麵拋頭露麵,也無所畏懼。
老太太懵裡懵懂地接了那些個小玩具,有些不解地看朝兒子。
正方臉也愣住了,頗有些尷尬地看著周梨笑道:“我還以為你給你侄兒買的,不然早叫你給退去了。”才說他是災後成婚的,官府冰人給介紹的媳婦,因天災裡傷了身子,腿腳不便,媳婦還在養身體,所以沒忙著要孩子。
不然就他這長相,哪裡能取得其牙行管事的妹妹做媳婦?
老太太聽他二人說話,也曉得了周梨的身份,當即也親切地笑著道謝:“好孩子,承了你的好意,我們這廂謝謝你了。”
然後隻忙喊著媳婦來待客,自己捧著那些娃兒家的玩具進屋子裡收起來。
而這會兒,堂屋的簾子叫人從裡頭打起,周梨聽到了一陣木輪子摩擦的軲轆聲,便見裡頭出來一個穿著淺絳色衣裙的年輕女子,相貌姣好,給人的第一感覺便是一種如沐春風的溫柔。
“芹娘,這便是周姑娘了。”正方臉高興地笑著跑上前去,隻將帶回來的零嘴兒都塞給芹娘,又同周梨介紹起芹娘。
周梨這會兒才曉得,感情那零嘴兒是買給他媳婦芹娘的,虧得以為他買回來哄孩子呢!
芹娘見他把零嘴都給全塞給自己,臉頰頓時羞紅一片,低聲責斥,“周姑娘在呢,你怎不招呼人家吃一些。”又十分不好意思地看朝周梨解釋,“他是個大老粗,你莫要同他計較。”
說罷,隻叫正方臉將零嘴給裝了盤子,端到院子裡的梨樹下,大家一起在這裡吃。
而老太太那頭,放好了周梨送的小玩具,忙去將早準備好等兒子回來吃的午飯一一抬出來。
“不曉得這糊塗人要待客,今日看虧得你了,周姑娘你就將就著些。”老太太萬分過意不去,家裡吃的簡單,兒子攢了兩個錢,都是花在自己和媳婦的身上,家裡夥食也就隻能是這般。
兩個葷菜,有一個炒蛋,明顯是才加的。
周梨卻已經十分高興,與老太太回了話,叫她快些一起坐下,倒也不拘謹。
一餐飯下來,周梨總算曉得管事為何願意幫正方臉這個相貌不大端正的妹夫了,他對芹娘是好得沒話說,一頭還能照顧著他母親。
使得婆媳倆和睦得像極了母女一般。
這般真心待人,相貌雖是醜陋,但因為人謙虛和善,硬生生給看順眼了。
就像是自己,那麼多牙子,自己就信他一人一樣。
吃過了飯,因正方臉還要忙正事,也沒在這頭多待,但趁著他去洗碗的功夫,周梨和他老娘媳婦也聊了一會兒。
才曉得這正方臉是個勤快人,家裡的家務,他是抽空也要跟著做一二,媳婦那裡又照顧得周到。
也是他從中調和,原本出身不錯,且相貌好的芹娘,如今不但不覺得他相貌醜陋,反而覺得自己嫁對了人,相公待她好,婆婆對她又如同親女兒,連她娘家人都沒二話說。
而正方臉的老娘覺得,芹娘雖腿腳不便,但自己兒子生得這麼醜陋,又沒什麼大出息,她還願意和兒子好好過日子,實在是祖上修得的好福氣。
而且媳婦娘家又願意幫扶兒子,因此就更要對芹娘好了,可不能叫人姑娘在這裡委屈,不然如何對得起嶽家?
一家子都這樣想,各自曉得感激,自然是和和睦睦的。
周梨與刷完碗筷的正方臉出來,自然是少不得誇讚他幾句。
正方臉心裡便更高興了,“娶到芹娘,可不就是我這一輩子最好的運氣嘛。”
然後說自己是娶了芹娘,然後芹娘的哥哥幫忙,自己才到了牙行鋪子裡做牙子,然後遇到周梨,才開了張。
說到這裡,神色頗有幾分激動,“今日也全是因你,那客人才做了決定和我做這一樁生意,說起來我該好好謝你,隻是如今手中不寬裕,暫時就隻能請你吃一回便飯,下一次你將你那小夫婿叫上,我請你們到大酒樓裡去。”
周梨心領了他的好意,隻笑道:“何必花那冤枉錢,你還是留著給芹娘姐花吧。”
兩人說話間,竟是到了牙行裡,他便領了周梨去瞧那兩個年輕媳婦。
又說這兩個年輕媳婦,一個是死了男人的寡婦,衙門裡的冰人勸她另嫁她不願意,便道牙行裡來找份短工糊口。
可現下因那天災之事,多的是寡婦鰥夫,可是到了這會兒,大家逐漸回歸日常,也將那天災忘記了。
守舊一派的,便覺得雇傭個寡婦不好,手腳麻利又如何?容易招是非。
於是不願意要她。
另外一個則是相貌與正方臉一般不好看,隻是世人對女人本就更為苛責一些,男人醜他們能接受,甚至能給掛上老實人的標簽,但是對於女人,就沒有這麼多寬容之心了。
所以雇主們都嫌棄她醜陋得很,不願意用。
也正是如此,兩人都不大好找活兒。但彆家嫌棄,正方臉卻覺得去周梨家合適不已。
周梨聽了她二人的身份來路,倒是滿意的,就是不曉得人品如何?正方臉隻保證道:“我尋思著這兩人合適你,自然是早就已經打聽過了,清清白白的。”說罷,朝那相貌醜陋的婦人看了過去,“她還有些功夫在身上,從小在武館裡長大的。”
就是相貌醜陋,因為練武一身腱子肉,瞧著便有些凶相,所以她男人前陣子瞧年輕的俏寡婦多,便以她不會生娃為借口,犯了七出,把她休了。
這麼一說,這兩人也是無牽無掛之人,倒是合適得很。
不過她覺得好沒用,還看人家願不願意,畢竟不是賣身的人,人家就是想找個活兒而已。
於是便問起二人,“你們可願意同我去,我家中人口算是簡單,尋常時候也不要你們忙什麼,就是幫著廚房裡洗菜洗肉,一個月兩串錢,你們若沒住處,可在我家住宿,一日管你們三頓飯。”
當下的短工,最高的每日十文錢,最低便是每月拿個一百二三文,她這兩串錢不高不低,但是卻包吃包住,這就極好了。
對於兩個如今不知何處落腳的年輕女人來說,是最好的去處了。
兩人幾乎是沒有多想,當下便答應,至於周梨說家中人口簡單,也沒去多想,隻當是尋常托詞罷了。
當下這頭寫了文書,到衙門那邊簽字畫了押,周梨揣了兩人的契約,便領著往家裡去。
這兩個女人果然是沒有落腳處,都隨身帶著包袱。
那個會功夫的,還有一把手柄磨得光亮的大刀,她將那長刀挑起包袱,便跟在了周梨身後。
看著她這架勢,周梨忽然覺得好像給她兩串錢,似乎有些少了。
不過當下也沒提,隻想著看一陣子再做決定,若真能常待下去,又果然沒有什麼壞心思,再添她多少都好說。
她這一老早出門去,過了晌午也不見回來吃飯,可把元氏他們急得不行,正琢磨著叫柳小八出去尋,忽然見周梨領著兩個女人回來。
其中一個還好,瞧著正常,另外一個相貌可怖,且還帶著刀,走得好似男人的四方步一般,好生威武。
柳小八見此,心中想阿梨出去這麼久,莫不是就雇了這兩人回來?
果不其然,這兩人同周梨一起進了鋪子,同姐姐和柳小八打了招呼後,就領後堂去。
一麵又與那兩人介紹,一個柳小八是同村人,如今在店裡做夥計,前麵鹵菜攤子都是他張羅,旁邊隔出來做繡鋪的那鋪子裡的,是她姐姐,與姐夫和離,領了一雙兒女,大家住在一起。
進了後院,又見了院子裡洗菜的元氏等人,一一介紹了個遍。
這兩個女人一看,才明白她所說的家中人口簡單是什麼意思了。
這裡裡外外就兩個公的,還都是孩子,小的這個才二三歲的樣子。
於是對此也是十分滿意。
周梨猶豫著,是安排她們二人去後院的倒座住,還是就在這樓上?畢竟鋪子的二樓是空閒著的。
就像是早前所嫌棄的那樣,爬樓梯實在麻煩,所以也沒做倉庫使。
當下便問起兩人,“鋪子樓上閒著,你們看是住這裡,還是後院去?”反正各有各的好。後院清淨但是不如鋪子二樓寬敞亮堂,鋪子二樓倒是寬敞了,偏又因為林姐吵鬨。
又說這兩個女人,不願意再嫁的寡婦叫月桂,會功夫的那個喚香附。
香附看了一眼樓上,隻道:“若是有多餘的地方,我住這樓上,這頭臨街,若有什麼事情,即便是晚上我也能曉得,能通知你們。”
既然曉得了她家的人口,這麼多人,如今也算是小有產業了,沒準叫了起了壞心思的人欺軟怕硬偷摸尋上門來。
所以香附覺得自己會些功夫,這一月兩串錢已經不低,還要管三頓飯,自己是有良心的,這一家子又是女人又是小孩子,自己可不能白吃他們的糧食。
因此便主動兼職起護院來。
月桂也是個心思細膩的,聽的了香附的話,也忙道:“對,若是寬敞,我二人分開,香附姐住在這裡,我便到後院去,我耳朵好,後門有什麼動靜我也知道,早上還能把夜香送出去,省得擾了你們休息。”
周梨一聽,實在好極了,如此便各自領她二人落腳。
等淺淺收拾一回,兩人便來跟著幫忙。
才曉得這是落到了福窩窩裡,真是不叫她們乾什麼,隻是洗這些要放灶房鍋裡鹵的菜和肉。
這算得了什麼活兒?
如此這一個月兩串錢,拿得也十分不安心,所以兩人見活就做。
卻發現這一家子老小,竟然沒有一個懶坯子,就是最小的那個,也有在後院喂雞以及喂家裡那隻大黃狸花的活兒。
更不要說那後院種滿了各樣的菜,且漲勢極好。
至於馬棚裡的驢子,那柳小八也會定時定點去喂,廚房飯菜又有莫元夕和杜屏兒做,周梨得空的時候也跟著幫忙。
所以她倆人竟然有種享福的感覺,這工錢拿得不好意思,所以搶著活兒做。
又因年紀和元氏差不多,自然是有那說不完的話,使得到了這城裡一直沒怎麼住得習慣的元氏,竟然也覺得終於有了些趣味。
叫元氏的話說,好似又能像是在桐樹村一般,得空了與村裡的女人們在打穀場是一邊納鞋底一邊閒聊。
又是一回沐休,白亦初回來了,臉上的傷也徹底好了,大抵是他長久待在書院,上次沐休又沒回來,以至於周梨這一次看到他,隻覺得他好似那端午前的竹子,節節高。
柳小八也發現了,白亦初長高了,自己雖也長,卻好像是橫著長。
在鋪子門口說了幾句閒話,他便與周梨到院子裡去,一出了鋪子後堂,從包袱裡拿出幾本書來,“雲長先生向我問起你怎不去拿書,我說你忙著家裡,不得空閒,他便挑了幾本,我瞧了一回,倒是和你的口味,你且看完了,下次我再給你帶,這樣的書,裡麵多得很。”
周梨聽得他這話,忙瞧了過去,隻看了一下書目,果然是笑得眯起了眼睛,“不說這雲長先生還真是有兩把刷子,怎曉得我喜歡看這一類的書籍?”
都是些遊記和雜說,但白亦初看過,都是武庚書院曾經顯赫過的那些大儒詩人們到各地寫的,且又是原版,所以十分詳細。
這其中包括了各州府的人文地理,風俗文化,可不就是周梨最想要的麼?
這個時代的訊息太落後了,想對一個陌生地方的了解,絕對沒有像是自己那個世界一般,隻要搜一搜就好,而是得在書本裡慢慢尋覓翻找。
她將書簡單翻看了一回,“好得很,我正好琢磨著做生意,了解各地文化風俗,也能更精確地定位商品目標。”
白亦初聽她還想做生意,有些擔憂,“這幾年我雖聽雲長先生說,其實上京那頭已經不再限製女人拋頭露麵,但是少不得那些口舌之輩總喜歡拿此來做文章。隻願過幾年後,姑娘家出門不再受那麼多規矩。”
他知道周梨不是那種關在後院的小女子,她心有波瀾萬丈的雄心壯誌,也不該埋沒在後院之中。所以即便他知道,做生意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但也不會去阻止周梨,而且還會想辦法替她鋪平一切道路。
隻不過這個時候他有些怪自己年紀太小,醒悟也太晚了,若是早些年就聽周梨的話,在功課上用功,今年指不定秀才就是十拿九穩的事情了。
周梨與他說這話,一麵見他不認得院子裡洗菜洗肉的香附和月桂,便指給他看,“那個是月桂姐姐,這邊的是香附姐,香附姐也會功夫呢!”
香附月桂早就從元氏口中得知白亦初的存在,早前隻聽元氏誇白亦初千百次,說性格好人善良,對周梨又是言聽計從,但唯獨沒有說,竟然還是個相貌英俊的小郎君。
不免是有些詫異。
白亦初得知家中添了她二人,覺得倒是好,“這樣,大家也能輕鬆一些。”因大半個月不在家,自然是有說不完的話,又要詢問家裡的人和事。
阿黃聽得他聲音,從後院直接躥了出來,順著他那褲腿一下跑到他肩膀上,一邊喵嗚叫,一邊拿頭蹭。
周梨見了,隻催促著他,“你快抱一抱,你看把阿黃給急得。”等兩人到了那僻靜處,周梨便同他說起昨日那雲眾山等人送糧食來之事。
這糧食的事情一直是白亦初心中一塊沒放下的大石頭,如今曉得一切落實,倒是鬆了一口氣。又道:“不曾想,薑大哥竟然是耳目通天,哪一條道都有他來往的朋友。”
可偏偏這樣一個人,以杜儀馬首是瞻。
明日有早課,晚上先生還要看他的策論,所以白亦初要早早回去,周梨聽罷,有些驚訝,“你才入學,他就叫你寫策論?”鄉下可沒教過,連正經文章也沒教他們做過。
最多也就是填個小詞小令,學一二個對子罷了。
白亦初得了這話,到底是個孩子,滿臉都是掩不住的興奮,“雲長先生說,他也算是走遍了這九州大陸,卻沒瞧見像是我這樣文武雙全,天賦異稟之人。”
這話是真的。
可是周梨聽了,卻沒當真,隻忍不住掩唇哈哈笑起來,“你怎不說你骨骼奇佳,他還要傳你絕世神功了?”
白亦初哪裡看不出周梨是在笑話他?不過周梨還真說中了這話,不過雲長先生可不會武功。所以跟白亦初說,等他那個朋友來了,無論如何也要叫他那朋友教白亦初武功。
白亦初自然是滿懷期待等著。
不過旁的知識也不敢落下一分,尤其是書本上的。那上戰場的事情,他已經斷絕了心思,不可能再有。
不然這不是拿阿梨一顆心在火燒熬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