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梨瞥見他露在外麵的大半截手腕, 忍不住伸手去拉了拉他的袖子,“你果然長高了許多,這衣裳才穿了兩個月不到就小了, 早知道當初買大一些。回頭收起來,以後給安之穿, 還嶄新呢!”
說罷,想起姐姐那鋪子裡因為有人看到屏兒女紅好,也來這裡裁剪衣裳,所以周梨也從緞坊那裡管掌櫃批了些價格各不相同的料子回來, 以圖個方便,到時候人家要裁剪衣裳不用特意去緞坊跑一趟。便道:“你去姐姐那裡,叫她給你量個尺寸, 我去給你裝些吃的,帶回去分給大家,耽誤不了你多久的時間。”
白亦初見她說完就要走, 一把拽住, “不必了,我如今都在書院裡,進去了就換上院服,這衣裳也就是回來的時候穿那麼一會兒,著實不必浪費。”
周梨有些詫異, “書院還有院服?好看麼?什麼色的?”
“有兩套,射禦兩課一套, 是雲水藍的, 禮樂書數一套雲峰白,都有點像是道觀裡的袍子。”白亦初其實也沒見過幾個正經的道士,多見的都是街上那些個坑蒙拐騙的算命先生。
周梨心中疑惑:“你說書院又不要束脩, 還給你們衣裳穿,真真是管著這衣食住行了,隻是靠什麼維持啊?”
這事兒起先白亦初也疑惑,後來問了顧少淩他們才曉得,書院在城外有些田產,租給了附近的村民,收些租子維持。
不過這田產的位置卻不大好,正是在那清風書院附近。聽顧少淩他們說,清風書院一直都想將那些個田產據為己有,然後踏平改成他們書院的騎馬場。
眾所皆知,清風書院在山上,於禦射兩課,多有些不便,所以便將主意打到了武庚書院的田產上來。
說起此事,已經將自己做那武庚書院一員的白亦初不由得有些憂心忡忡起來。
周梨對於清風書院的印象本來就極其差勁,如今再聽白亦初說起此事,一時有些氣憤起來,“他們也是欺人太甚了,教出了那樣的學生,也好意思打旁人家的主意,實在是不要臉麵了。”
不過罵完,又覺得那樣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會要什麼臉麵。也跟著白亦初擔心起來,“那雲長先生可是有對策?”
“有,明年兩家書院有一次大比,是前年就訂下來的,六藝都要過一過,三局兩勝。隻不過我們書院裡加上我這個新生,總共才四個學生罷了,所以雲長先生幾乎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若是比不過他們清風書院,那些個田產,便要給清風書院。
“這不是賭博麼?”周梨瞪圓了眼睛,“哪個奇葩想出來的?再說官府應允麼?”
白亦初苦笑,“說來隻怕你也不信,這就是官府定的,早幾年前清風書院那邊便來找雲長先生好幾次,雲長先生自然不同意賣給他們,也不知是哪個卑劣之人,竟然想著走了這麼一條路子,耍起手段,讓衙門裡下了這樣一道文書。”
周梨一時火冒三丈,“那,那雲長先生就這樣答應了?這清風書院,也著實過份了。”
“書院招收不到新的學生,雲長先生若是不答應,衙門當時就要將書院給關掉了。”所以隻能答應,然後拖了這麼個幾年。
這個也是白亦初迫切地想出成績的緣由,隻要他考上了秀才,必然能替武庚書院宣傳一波,到時候興許能招收到一些學生。
隻要學生一多,像是個正常書院了,一切就都迎刃而解。
而不是像現在,連個參賽的學生都湊不齊。
白亦初說完這些,見周梨一副憤憤不平的模樣,不禁笑著安慰道:“你也彆惱,這不是明年的事麼?還有一年,我們再努力努力,實在不行,累便累一些,一個人多參加兩樣,反正這氣勢不會輸。”
周梨連連點頭,“到時候我們全家去給你們加油!”隻不過心裡頭將原來的知府大人罵了個狗血淋頭,如當時便是這公孫曜,一定不會這樣偏袒清風書院的。
送走了白亦初,周梨難免是覺得無聊了許多。那日抱著安之在街上閒逛,見著那些個賣樹苗的,才想起他們在城外偏遠鄉下的那些個地,一時懊惱不已,竟然將這麼大的事情忘記了。
不過轉而一想,這眼下也非那植樹的季節,等著入了冬,再找人幫忙種下便好。
回了家裡,和元氏提了一回。
一旁在用小烙鐵燒豬臉上那些雜毛的香附聽罷,隻插了一句:“那杜仲也不好,長得慢,最低也要個十五年才能剝皮換錢,不如改種漆樹,我瞧著原來我們那裡,有的七年就能割漆。”
而且主要這地離得遠,一年到頭也難以去看一次,若是種上漆樹,誰敢去碰?安全得很,都不怕樹苗叫人偷了去。
周梨她們聽罷,又覺得不錯,“那等著過一陣子,我找人幫忙問一問,看看有沒有這漆樹的樹苗。”
找的自然是正方臉,他們牙行裡,什麼都經手,不單是房屋地產,或是人口雇傭。反正五花八門,隻要你能提出訴求,必然是能幫忙完成。
不過眼下還早,而且這馬上就要七夕,緊接著又是中元節,周梨今日帶著安之出去,還見著街上好些地方都在已經在準備普度法會,有直接掛普度公畫像的,還有那塑了雕像的,可見天災死了這許多人,今年的祭祀大家都尤為上心。
隻是那普度公麵目有些恐怖,安之膽子小可不愛看,她就帶著早早回來了。
“可惜了,若是路途近一些,也能回去拜一拜你爹娘他們。”元氏有些惋惜,可這回老家的路不但遙遠,且還山路十八重,若是遇著了野獸山賊什麼的可如何是好?
周梨到沒有什麼這些個念鄉情節,比起祭拜爹娘這事兒,她更掛記的是那一個人在桐樹村生活的周天寶,隻忍不住歎了一聲, “不曉得周天寶如今過得怎樣?”
元氏卻問:“那咱們可要在家中擺上祭祀台?”
周梨想了想,街上多的是賣普度公畫像和孔明燈,香燭紙蠟的更不在少數,可見這個節日大家都重視得很。
不但是衙門和廟裡組織了普度法會,連各家各戶都會設置祭祀台。
便道:“也弄一個吧。”
元氏得了她這話,自然是十一分儘心。不但如此,還專門做了白紙包,隻叫周梨每個包麵寫上逝者的名字,等到那七月十五鬼門關閉之前,一一點名燒給大家。
周梨聽著元氏在耳邊念叨著自己前後兩家已逝親人的名字,心裡後悔不迭,早知道就不要擺什麼祭祀台,這不是給自己找事情做麼?
想找杜屏兒幫忙,偏杜屏兒也要寫自己杜家那頭,一樣也是忙不過來。
若素是認得寫字,可歪歪扭扭的,元氏說這樣不行,到了底下,老先人們肯定認不出到底是誰的名字,沒準就為了歸屬權打起來了。
這話引得大家哄然大笑,周梨終是花了兩天的時間,將那白紙包給寫完,隻是這事兒還沒完,還要給大家包上元寶紙錢。
可是那折好的元寶價格可不便宜,元氏就買了半成品回來給他們,大家隻要一得閒便在院子裡折元寶。
周梨一看這麼麻煩,“元姨,算了吧,再過幾個月,不是也要給燒寒衣,那衣箱裡什麼都是現成的,咱們何必現在麻煩?”
元氏做事的態度是十分認真的,如今這中元節她下定了決心,既然要做,就要做好,叫祖上先人們心滿意足,也好保佑後輩子孫們。
所以難得一次沒聽周梨的話。
最終周梨抗議無效,在家裡又折了幾天的元寶。也正是如此,七夕那日都沒能出去放河燈,全家都圍坐在院子裡的桂花樹下摘元寶。
“這天天日日折,我晚上做夢都還在折元寶。”周梨朝元氏吐槽著,隻是見她手指飛快翻飛間,一個元寶就成功,嘴上則和香附月桂聊著閒話,似乎沒有把折元寶這事兒當回事。
周梨的話顯然她也沒聽到。
於是周梨隻能轉頭同她姐姐周秀珠說,“明年可不能在這樣了,實在不行,咱們早早就把元寶買好,隻要錯開了清明和中元兩節,這元寶沒貴多少。”
周秀珠是十分讚成的,她繡鋪逐漸上了軌道,不說掙什麼大錢,但生意有一些,如今心裡還惦記著欠了人家的一條褲子兩件衣裳,還有幾個花樣沒繡出來。
若是不折元寶,最起碼這些個時間裡,是能做一些出來的。
大家雖是圍坐在一起,但是各說各的,那柳小八也自己拿錢買了些回來,也要請周梨幫他寫名字。
不過他叔嬸是死是活,又不知曉,於是便隻寫了他爺奶和爹娘的。
外祖家那頭說來慚愧,他娘走得早,沒怎麼來往,具體叫什麼名字他也不曉得,索性就不給燒,免得到時候叫孤魂野鬼搶了去。
周梨一聽沒幾個名字,也就答應了。
柳小八忙去那書房裡拿筆墨。
周梨這書房,如今總算是用上了,自打買了那鐘家的福滿酒樓,不但從裡挑了幾件好椅子與廳裡的桌子配上,還從那雅間裡挑選了兩張書桌椅子,書架如今雖然隻有一個,還是她從那木匠手裡買回來的殘次品,不過重新上了漆,堆上幾本書,是有些樣子的。
柳小八正拿了筆出來,卻覺得外麵的街上好生熱鬨。不禁側頭朝著前麵的鋪子看了過去,“這城裡的七夕,都這般熱鬨麼?”隻是覺得好像怎麼還聽到人哭了?
香附卻已經放下手裡的元寶紙,起身道:“我去瞧一眼,好像不大對勁。”
然後進了穿堂,隨後大家便聽到‘咚咚’的上樓聲。
不消片刻,香附便回來了,臉上表情複雜,說不得是慶幸還是惋惜,見大家都齊齊朝著自己望過來,“那七夕詩會上,聽說清風書院雙傑都來了,引來不少人去圍觀,那頭又臨著河,放河燈的這會兒也在那邊,橋便給踩塌了,淹了不少人。”
聽說衙門已經派人去救了,隻是前陣子沒少下雨,河水漲了許多,流得還有些汌急,不曉得能救得幾個回來?
周梨和杜屏兒莫元夕三人原本也打算去放河燈的,聽說每逢七夕之時,那河麵都是密密麻麻的荷花燈,美得仿若人間仙境。
隻是被元氏喊住折元寶,沒能去成。
至於那七夕詩會,是衙門裡的教授訓導一起和清風書院舉辦的,舉辦之前,便已是聲勢浩大,好叫周梨懷疑,他們這衙門的教授和那清風書院是不是穿一條褲子的?
而這清風書院雙傑,周梨也是聽過的,一個乃是這蘆洲本地宋家的公子宋晚亭,聽說七歲便能詠詩,今年十五的年紀,已是有了秀才的身份。
不過那宋家是什麼人家?宋晚亭祖父原來在上京的時候,官至尚書郎,雖早就告老還鄉,再這蘆洲頤養天年,但他父親卻仍舊再朝,隻不過是在外為官罷了。這樣的書香環境下,想要養出個棒槌來都難。
另一傑林清羽,卻是莫元夕的老鄉,十方州人士,也非尋常百姓家的子弟,那林家於十方州,可是赫赫有名的第一富賈。
聽聞這林清羽小時候後,家中便請了上十位的好先生。
也是墨香書文熏陶出來的。
不過這兩人被稱作清風雙傑,除去滿腹的才華之外,聽說最多的還是因為兩人風雅翩翩,英俊灑脫。
大家聽得香附的話,哪裡還顧得上手裡的元寶,一個個滿臉駭然。
“菩薩娘娘呀,這是好大的冤孽,好端端去一趟門,命兒都給丟了去,不曉得逃哭瞎多少父母雙親的眼睛。”元氏聽不得這樣的話,一時難免是可憐起了這些喪命之人。
又看朝周梨幾個,“多虧祖上先人保佑,你們三今兒沒能出去,不然都在那河邊,若是真有個萬一,這一屋子的人豈不是都要哭死了。”
周梨也有些後怕,畢竟這意外說來就來了,一點預兆都沒有。今兒那不管是去看清風雙傑,還是去河邊放花燈的,哪個不是高高興興歡歡喜喜去,哪裡曉得會遇到這喪命的事?
她看了看手裡的元寶,默默地動了動手指,“萬幸了。”一麵朝香附問:“要不,香附姐你再上街打聽打聽,看看救起來了多少人?”也不知自家能幫些什麼。
香附正有這個意思,當下得了她的話,隻直接從前麵鋪子的小門裡出去。
街上一直維持著一種奇怪的熱鬨,說奇怪,隻因這熱鬨裡沒有一分歡喜,多的是哭喊唉聲。
大家因這事兒,情緒都不大好,等了好一陣子,香附才從外回來。瞧她那臉色,周梨便曉得,怕是打撈上來的人,也是凶多吉少了。
果不其然,香附先是歎了一聲,在自己的小凳子上坐下,又重新拿起元寶紙,“那月牙橋上好幾百個人,過半都掉進河裡了,附近河麵的船都全部過來救人了,如今聽說打撈了百來人,沒能醒過來的卻已是過半,滿城的大夫都在那裡,也是束手無策。”
大家聽完,沉默了好一陣子,周秀珠歎了一句‘可憐’,一頭又叮囑自己的一雙兒女,可不許到河邊去玩耍,過橋也要快快的,莫要再上頭流連,免得叫人給擠了掉河裡去。
若素覺得她娘有些談蛇色變,安之倒是乖巧地點著頭。
“咱們知府大人這從前的功績,如今因這事兒,怕是全白做了。”月桂忽然說了一句。她當初是叫知府大人帶人才給救起來的,不然早同她男人一般沒了命,所以這心裡考慮得更多的是,這事兒會不會牽連知府大人?
周梨可憐那些喪命的無辜人,但是聽得月桂的話,也有些擔心,“雖說這詩會是衙門裡的教授和清風書院一起合夥辦的,可公孫大人終究是一州之主,這事兒不管他此前過問沒過問,都脫不了乾係了。”
得了周梨這話,月桂隻將那清風書院罵了一回,還有那勞什子的清風雙傑,明明曉得今日那河邊人多,偏要跑來湊什麼熱鬨,白白害了這許多性命。
大家也非那無情人,即便是不認識那些喪命者,可因枉死之人太多,心裡還是有些難受的。
為此接下來幾日,情緒都有些低落。
中元節又要到,一下死了這許多人,幾乎每日早上,都能聽到那街上有出喪的隊伍聲音路過。
使得這城中的氣氛也低迷起來。
聽人說,這會兒香火蠟燭都漲了價格,更彆提說那壽材賣得多貴了。
中元節那日,白亦初才從書院裡回來,也是早曉得了這事兒,與周梨感慨了一回,便叮囑起她,“我不在,你們也少去這種人多的地方,這次的事情,實在嚇人,我聽說那宋晚亭被這事兒嚇得不輕,著了夢魘,林清羽也回了十方州去。”
周梨一開始,也覺得是清風書院的錯,這宋晚亭和林清羽的錯,可是後來又想,他們能有什麼錯?他們又不知道?要怪就怪舉辦這七夕詩會的大人們,那麼多地方偏要選在河邊。
還有那橋又是誰人修葺的?當時衙門的人又在作甚?難道見到那許多人湧上橋去,不知道要攔住麼?
即便橋沒塌,難道就不怕發生踩踏事件麼?
“我曉得,出了這樣一樁事情,往後那熱鬨的地方,誰還敢往上湊啊。”她回著白亦初,發現從他側麵看去,那鼻梁又高又挺的,第一時間反應,便是白亦初瘦了,忙伸手去摸他的手,果然隻覺得全是骨頭哪裡有什麼肉。
便急起來,“你是沒好好吃飯麼?怎瘦了這許多?”
“一天三頓,每頓三大碗。我這是拔個兒了,正常的。”白亦初笑著解釋,發現自己一抬手就能薅周梨的頭發,不禁也疑惑起來,“倒是你,怎麼不見長個兒?”他瞧見莫元夕,都好像高了些。
周梨卻是不急,“我姐說正常的,她也是快及笄了才忽然長個頭。”今年自己才十三呢!著急什麼。
更何況現在這樣好,人家都拿自己做小孩子,進進出出沒人閒話,叫元姨少操心。
白亦初學業越來越重,回來也就半天的功夫,所以幾乎都和周梨在一起說話。
香附月桂見了,同元氏說道:“這小郎君果然是個實心實意的,每次回來都同姑娘一起說話,瞧他們那樣子,說說笑笑的,可不就是說書先生嘴裡講的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嘛。”
元氏一直以來,最為擔心便是白亦初讀書後,會不會開始嫌棄起阿梨來,不過如今見著光景,怕是自己多想了。
也往那頭的銀杏樹下看了一眼,見兩人坐在那樹下打打鬨鬨,不禁是滿目的笑意,“可不是嘛,他倆也算是一起長大,同甘共苦的了。”
可惜白亦初回來的時間太少了,也不曉得那書院裡怎麼想的,難道不像鄉下那般,放長假麼?
卻不曉得,那武庚書院裡除了白亦初,其他三個學生都是常住在裡麵的,尤其是那小獅子,更是雲長先生一手養大的。
所以那書院裡,自然是沒有放假一說。反正放不放假的,都在那書院裡,所以也是照常上課。
更何況白亦初今年秀才即便是有那麼點希望,但他覺得既然是要考,那就要考個好些的。
所以為了明年能衝擊那榜首,也是打算埋頭苦學。
這讓元氏一度以為,他變得這樣削瘦,都是因為總挑燈苦讀的緣故,所以白亦初走的時候,再三交代要他早些休息,多吃飯。
白亦初也並不覺得厭煩,隻是想到元氏也是把他當做自己的孩子,才這樣交代。
他出了鋪子門,背著周梨和元氏他們給準備的東西,還要去替書院裡的同窗們帶他們所需要的東西。
所以在街上稍微耽擱了一回,等到北市的時候,夜幕已落,白天裡原本死氣沉沉的各種花樓,這會兒都燈火輝煌,陣陣清絲竹之樂不斷從四麵八方傳過來。
熱鬨,但也吵鬨。
他背著身上好幾個包袱,手裡還拿滿了東西,快速地穿過了那一條條巷子,避開一個個嫖客,終於到了書院門口。
這裡三個同窗早就迫不及待地早等著,他一進來就紛紛熟稔地去接他手裡的包袱。“怎來這樣晚?”
“還不是因為你們事多,一個要的在南市買,一個所要又隻有那西市才有,我為了給你們買這點東西,整個城都跑遍了。”他語氣裡,略有幾分埋怨之氣。
三人一聽,連忙好言道:“彆彆,你的值日我們都包了,衣裳襪子也給你洗了,下次還得指望你幫忙帶呢!”
然後幾人嘰裡咕嚕湊在一起,說那雲長先生的不是,總管得這麼嚴實,不叫他們出去。
也虧得有了白亦初這個本地的同窗,不然他們是要徹底與外隔絕了。
隻不過幾人才各自分了屬於自己的東西,這一轉頭便被嚇了一跳。
雲長先生也不知何時來的,陰沉著一張臉,顯然大家說他的不是,都一句不漏給聽了進去。
幾人一見,紛紛拔腿就朝四處跑去。
白亦初卻被喚住了,“阿初,你留下來。”
白亦初隻能無奈停住腳步,顧少淩幾人隻回頭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便都立即拔腿就跑了,半點多餘的留戀都沒有。
可見,同窗友誼雖是有,但並不多。
“先生。”白亦初隻得硬著頭皮上前去,心想隻怕先生要怪自己了。畢竟自己給他們帶的東西裡,有幾樣好像有些不正經。
不過雲長先生並未馬上追究他所擔心的事情,隻示意他月下走一走。
今晚是中元節,也是十五,那月亮圓圓的高懸在頭頂上,好似明鏡一般,灰白色的月光撒在每一個角落,使得那腳下的鵝卵石都清晰明了。
白亦初走在雲長先生的身後,心裡七上八下的。倒是不擔心他問自己的功課,就怕問自己都給小獅子他們帶的什麼……
他正想著,忽然前麵的雲長先生頓住了腳步,“今年院試,你可有什麼想法?”他說著轉過頭來,月光雖明亮,但雲長先生眼裡的期望更濃烈些。
白亦初知道,他是想讓自己參加的。
但白亦初搖了搖頭,“明年吧。”說著抬頭認真地看著雲長先生:“我們家沒有什麼顯赫的親戚,若是我不能一鳴驚人,將來即便是真有能榜上有名,可身後無人可助,一輩子隻怕也是籍籍無名。”他想三元及第。
聽得他這話,雲長先生有那麼一瞬間,憐惜他們這樣的寒門學子。
是了,這樣的學生寒窗苦讀十年,好不容易金榜題名,可卻苦於無人所薦,終究是籍籍無名,庸庸碌碌過一輩子。
不過也慶幸白亦初年紀小小,卻已經十分清晰明了。他想隻怕這樣的道理,許多人一輩子都沒想到吧。都隻是以為,隻要榜上有名了就算是出人頭地,卻不知,榜上有名,其實這條路才是真正的開始呢!
當然,想要權貴幫忙,也不是沒有彆的辦法,隻是那樣叫人折腰的法子,又辱沒了讀書人該有的清高。以往那拋妻棄子攀附權貴的可不少,他並不希望自己寄予厚望的學生會是這樣無情無義的小人。
於是讚同地點了點頭,“如此,那我便等你明年摘得榜首,隻不過那林清羽今年因這七夕之事,怕是不會再參加院試了,那明年便與你一起,你壓力可不小。”
白亦初卻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我能有什麼壓力,我又沒有被眾目睽睽所期盼,我考得上自然好,考不上也無人顧得上來嘲弄我。要說壓力,那林清羽才有壓力,家族未來都壓在他身上不說,還有今年這七夕之事,即便休息一年再考,我瞧著也難。”
畢竟那麼多人的命,即便非他有意,可多少與之有些關係,隻要人有些良心,就不可能不會為此自責。
更何況聽說他回十方州,那宋晚亭也休學,正是因為有死者家屬找到那清風書院去,要他們給一個公道。
是了,這七夕詩會是清風書院和衙門的教授訓導們一起辦的,可那衙門裡的教授怎麼說也是正七品的朝廷命官,他們難道敢去衙門裡鬨麼?自然是隻能到這清風書院去。
雲長先生見他如此輕鬆有條不紊地說著這些話,便曉得自己是白白擔心了,白亦初這孩子果然是聰明,心思也是沉穩的。少不得是萬分慶幸,這樣的好苗子,那清風書院有眼不識珠,讓自己得了這個天大的便宜。
說罷,問了幾樣功課,隻見他都是對答如流,不但如此,還有添上些新奇且又有用的想法,對其就更是喜歡了。
不禁拍了拍他的手,“少淩他們是指望不上了,如今武庚書院的未來,我也壓在你身上了,這下你也背上了無數的壓力,明年可還有勇氣與那林清羽一戰?”
“不,這樣隻會讓我更堅決出人頭地。”這點壓力算得了什麼?隻要想到將來自己功成名就,旁人見了阿梨都要客客氣氣行禮喊一聲夫人,他就覺得現在吃什麼苦頭,都是值得的。
更何況,還有那個李司夜。
七夕橋塌之案,影響很大,周梨聽人說,知府大人也被追責了,原本可能三年期滿就會調回上京升官的,如今看來隻怕是無望了。
雖然他們都希望公孫大人能繼續留在蘆洲,可是又覺得公孫大人這樣的好官,應該能做更大的官,管更多的事情。
那樣就有更多的老百姓能受益了。
所以少不得是將那清風書院罵了個狗血淋頭,有些受不得輿論,或是家屬有死在七夕那日的,都從清風書院退了學回來。
連帶著衙門裡那幾個教授和訓導,也沒能逃過,聽說每日都躲在衙門裡,晚上隻能等夜深人靜才敢悄悄從小巷子裡回家。
是了,那麼多條性命,人家躲開天災,哪裡想得到卻栽在了人禍中呢!自然是不解氣的。
就這樣鬨著,不知不覺竟然又到了八月中秋,隻是周梨卻敏銳地發現,今年的新糧上得並不多。
不過很快也反應過來,因為先是天乾,後又鬨雪災,春天來得晚了許多。以至於完美錯過了春耕,偏偏後麵入了夏,季節又恢複了往常。
這就好似還在幼苗中植物,還沒打好基礎,忽然就被迫成年生娃,所以這結出來的糧食,自然是不多。
新糧上得不多,那也就意味著今年的糧食價格不會太低。
如果隻是蘆洲一帶如此就罷了,可偏偏這西南好幾個州府都遭了災。而早前時候,官府一直都在時不時地開倉放糧,隻怕到這個時候,倉中糧食已經所剩無幾了。
今年朝廷又給受災的老百姓免去稅賦一年,那衙門裡也就顆粒無收,到時候拿什麼從糧食販子手裡買糧食呢?
至於說等朝廷那邊撥糧,怕是不可能的,這一陣子,可沒少聽說要和保皇黨開戰的事情。
且不說現在就要打,就是明年後年打,朝廷都要提前儲存糧食,那糧食就價值千金了,朝廷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還撥糧給西南呢?
多半都讓本地官員自己想法子吧。
可以衙門怎麼想?這才出了七夕的案子,清風書院那邊雖然也是拿了些銀子,可大頭還是衙門這裡出,這許多人,單是喪葬費,就是好大一筆了。
這偏又是城裡,可不像是當初馬家壩子那般,一點銀子就給打發了去。
她想到這裡,晚些時候隻同元氏悄悄說道:“這一陣子,瞧著糧食價格好,咱多少買一些吧,我看糧食年底怕是會漲價。”
元氏卻沒留意前麵,也沒想那麼多,隻是聽到糧食要漲價,當即便道:“那你可還要做這倒糧的生意?”
周梨搖著頭,“不做了,這比不得尋常,到時候我估計價格瘋長,到時間賺的都是些要命錢,家裡老老小小的,這不積德的事情我可不敢做。”
元氏聞言,這才意識到周梨所的糧食漲價不是單純漲一兩個銅板,一下想起了年初糧食時候的艱難日子。一時擔心起來,“照著你這樣講,可還要再過一回這樣的日子?”
周梨搖頭,“我也不知道,咱們瞧見價格好的,買一些吧。如今家裡人口不少,多買些總是有備無患。”
元氏連連點頭,隻將這事給放在心裡第一位。
而周梨這裡,也不清楚那公孫曜到底發現了這個問題沒有。按理這不是什麼隱晦的秘密,可問題他也算是日理萬機,下麵的人就算察覺到了,若是怕麻煩沒告知給他,那不就隻能傻傻等著到時候糧食漲價麼?
所以她這幾日便守在鋪子裡,就專門等那公孫曜。
說起來,公孫曜因為七夕的事情,好一陣子沒來了,不過出了這樣大的事情,他多半也沒心情吃喝。
周梨也是等了五六天,終於見著他上門來,便朝他請道:“大人進來喝口茶?”
公孫曜親自來買鹵菜很多次,沒有一次周梨請他進去喝茶,如今開了口,隻怕是有事情,便叫柳小八給他將豬舌頭切薄一些,隨周梨進了進了後堂。
但因顧忌周梨家中女眷多,他也就在穿堂停下,“可是有什麼事情為難了?”
周梨搖著頭,沒想到他竟然這般問自己。不過也沒顧得上想這公孫大人關心自家作甚,隻問道:“今年市場上新糧極少,不知大人發現了沒?”
公孫曜聞言,怔了一回,顯然沒有想到周梨會同自己說這事,隻搖了頭,“近來還在忙旁的事情,倒是沒有留意。”
周梨聽罷,隻將自己所擔心的事情一一與之說了。
公孫曜的神情也越來越嚴峻,不過麵對周梨卻萬分感激,“那府衙中百來人,我不信沒有一個人發現,卻無人告知於我,無非不過是怕麻煩,今日多謝小周掌櫃了。”
“大人這話倒是見外了,說起來,當初我姐姐的事情,還要多謝大人與我們胡鬨呢!”周梨也不是什麼傻子,尤其是那次下雨,看到喬裝成富商老爺的公孫曜後,就留了心。
然後自然也就發現了當初那個算命先生,可不就是他麼。
恰好那時候公孫曜也在八普縣做縣令,時間也是對得上的。
公孫曜啞然一笑,“沒想到竟然叫你發現了。”不過他倒不覺得是玩笑。畢竟這世間之事千百種,若是墨守成規,怎麼能解決得了所有問題呢?
所以非常事就要非常法來處理。
又朝周梨道謝了一回,“多謝你提醒,我也好早些想辦法。”旁的州府自己管不住,但是治下這一方百姓,總要顧著的。
“大人這話倒是嚴重了,蘆洲有您,是蘆洲老百姓百世修來的好福氣。”
公孫曜也沒多停留,畢竟怕人閒話,隻同周梨說了幾句,便從中出來,付了贏錢,便帶著自己的豬舌頭匆匆走了。
事關老百姓吃飯,便是一等一的大事,什麼都比不得了。所以他回到衙門之中,也顧不得其他的事情了,首要先將餘同知和通判都給一並叫來,商量此事。
他一人一個負責督糧,一個負責著錢穀,如今喊來,問清楚當下倉中確實存糧多少,錢財又還有幾何?
隻是結果都不大理想,公孫曜注定是要為此事焦頭爛額了。
他這裡如何,周梨不知,畢竟已經將自己所擔心的事情告知於他,作為一個小老百姓,自己是儘了力的。
如今也就隻能顧著自家了。
元氏果然聽了周梨的話,買了不少糧食回來,存放在陳糧底下。
如今他們吃的都是從那陣子上搬來的陳糧,按照家裡這人口,約莫是能吃到年後一月左右。
雖是不如新糧,但總是好過餓肚子要強。
周梨起先也想過將這些陳糧拿出來賣,但又怕搬出搬進次數多了,招人耳目,也就隻好作罷了。
這日元氏正從買了半袋子麥子回來,和周秀珠說著話,那正方臉便找上門來,“小周掌櫃可是在?有好消息,外地來了兩位老板,想要租了那酒樓去。”
元氏一聽,也不同周秀珠閒話了,忙扛起麥子進去,很快便將周梨給喊了出來。
周梨已經從元氏口中得知了有人要租酒樓的事情,見了正方臉自然是歡喜,“這是天大的好事情,已經空閒了好一陣子,我還怕在這樣下去不住人,腐朽得快呢!”
說話間,兩人隻去了牙行裡。
客人還在那頭的茶水間等著。
路上兩人自然是說起那七夕的事情,正方臉一陣後怕,“我本想著芹娘自打傷了這腿,一直都在隻能困在那院子裡,平日街頭都難以去一回,七夕那日便帶她到河邊放河燈。”
也虧得是街上人多,芹娘那輪椅實在是寸步難行,兩人便放棄了。
不想他們倆才返回家中,就聽得河邊傳來的噩耗,可不是一陣後怕嘛。
周梨聽罷,也與他說原本約好了杜屏兒她們也去放河燈,因被元氏喊住折元寶,才沒去成。
都說是機緣巧合,又是那命中注定,將這一劫難給錯過了去。
可見這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
隻說了這麼一件事情,便已是到了牙行裡,當下正方臉便領了周梨去見那兩位外地商人。
因早前已是同兩位客人提過,這做主的是個小姑娘家。
但是兩人看到周梨這年紀,還是稍微有些詫異,甚至是起了壓價的心思,隻想著小姑娘家家的,能懂得什麼?必然是好糊弄。
可是幾句言語交鋒,兩人便知道是看走了眼,隻得將原本的價格道出來。
又來回拉扯,正方臉做了中間人調和,總算是說好了價格。租兩年,押金是半年的租子,往後退房,如果不是人為破壞,自然壞掉的桌椅門窗地板,甚至屋頂,酒樓裡的每一根材料。
這樣押金周梨都全退,可人為破壞的,便要按照市場價格折算。
為此,當下還專門領著他一人去了一回酒樓,裡裡外外上上下下看了個清楚。
然後忙到當天傍晚,便簽了合同,周梨得了那租子,正方臉見著她帶在身上不放心,便與她一起去錢莊存放起來。
方告辭離去。
周梨本來還以為,應該今年租出去是無望了,沒想到這城中之事更迭過快,早前那案子早叫人遺忘了,聽說那鐘易光被拉去菜市場砍頭那天,都無人問津。
被關注的程度還不如抓到的保皇黨的餘孽要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