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 40 章 六合一(1 / 2)

花慧也不知都經曆了些什麼, 她到了醫館裡,緊緊抱著那名喚花兒的小女娃兒也不鬆手,身上還披著顧少淩那皮毛乞丐裝的她瑟瑟站在那抓藥台前麵,仿佛一個被染了色的紙人一樣, 毫無生氣可言。

“你還站著作甚?快把孩子給我, 叫大夫給你看看傷勢。”周梨將寫好的紙條塞給小藥童後, 回頭見著這一幕,不禁催促起她,伸手要去接孩子。

花慧猶豫了一下,才將那娃兒遞給周梨,卻不怎麼願意讓大夫給她瞧傷勢。

花兒被周梨抱在懷裡,顯然是認人的, 又或許這顛沛流離的日子,讓她除了花慧之外,再也不信任何人,所以一到了周梨的話裡, 就掙紮著哭天喊地的。

把那母愛泛濫的花慧一下給急了, 猛地站起身來, 也不顧大夫正在給她把脈, 一把將花兒搶到懷裡去抱著。

果然, 孩子到她懷裡就歇了聲。

周梨見此, 有些發愁,“你先顧著你的傷勢要緊。”

花慧滿臉的疲憊感,隻瞧她瘦弱得厲害,深深凹陷下去的兩頰,再也沒有了當初她在半坡廟裡時候的那種心慈麵軟的感覺,整個人瞧起來也老了許多, 怎麼看都不像是個十三歲的小姑娘。

“這些日子,你怕是受了不少苦楚吧。”周梨記掛著她當年原身臥病在床的時候,是她來配過孤零零的原身,所以對花慧心裡總是有種感激。

也是這種感激,叫周梨對於花慧偏上心。

所以當初得知她就這樣被匆匆嫁了一個老男人,才會難過得病倒。

“大家都那樣。”她回著,似一副不願意去回憶那些苦難日子的樣子。

見此,周梨也沒再多問,隻是見她總抱著孩子不是一回事,這樣叫大夫怎麼給她診治?便在身上翻找了一回,還有兩顆糖栗子,忙拿來逗弄花兒。

花兒見了,果然是伸著臟兮兮的小手要撲過來。周梨便趁機將她給抱到懷裡,隻不過卻不敢拿給孩子吃,這樣瘦弱的孩子,營養嚴重不良,稚嫩的牙齦上,才長了兩顆小乳牙罷了。

如何能嚼得動這糖栗子?更何況這東西又最是黏喉嚨,彆把孩子哢了喉嚨。

不想花慧見孩子饞得緊,便朝周梨道:“你給她吧,賤命的東西,沒有那樣嬌貴。”

周梨雖知道花慧是想給孩子吃,但這樣稱呼孩子,總覺得有些怪怪的。可若是花慧不疼愛這孩子吧。她又願意為了這孩子,已經逃出逢春院的她願意回去。

周梨一手抱著孩子,將那糖栗子掰成一小塊一小塊的,又麻煩那得空著的抓藥小童幫忙倒了些水,才敢給花兒喂那糖栗子。

這花兒多半是沒吃過甜食,栗子一入口,她就有些像是那吃藥上了隱的人一般,表情甚至是有些猙獰,急得伸著小手去搶周梨手中剩下的板栗子碎塊,那動作急切,不顧一切,小手甚至是將周梨臉色抓出一條血痕。

花慧見了,正好大夫又給她診好了脈,起身過來就往花兒身上狠狠一巴掌落下去,“真是個餓死鬼轉身的。”

然後也不顧孩子哇哇大哭,給從周梨懷裡抱了過去,“給我喂吧。”

周梨有那麼一瞬間,總覺得在花慧的身上,看到了花慧後娘的影子,聽到她的話,隻將剩下的糖栗子給遞了過去。

孩子又得了糖栗子吃,哭聲便立即止住了。

大夫很快就開了藥,隻說這看得見都是些皮外傷,並不打緊,不過提了一回要身體要緊,須得好生調養,為此開了七八副藥。

隻不過周梨如今身無分文,還指望著小童幫忙送信回家,等人來接呢!

於是乎道謝過大夫,就在這裡等著。

又說她出門這麼久,早在晌午前不見歸來,就把家裡急得不行,叫元氏有些後悔,自己不該讓周梨一個人去送東西的。

然後家裡便四處找尋。

這會兒都快急得報官了,忽然小藥童找上門,塞了這條子。

柳小八到底是認得幾個字的,又見是周梨的筆跡,瞧見了歡喜不已,“是花慧,阿梨找著花慧了,還將人從那種地方給救了出來,隻不過托人辦的,得送銀子去,這會兒在醫館等著呢!”又見天色已經晚了,鋪子這裡也賣得差不多,便準備自己送銀子去。

元氏不放心,急忙拉出驢子套了車,與他一並隨著小藥童前往北市。

兩人隨著小藥童到了這裡,果然見著周梨,不過瞧見她臉上有條血痕,雖是淺淺的一道,還是將元氏嚇得不行,“怎了?受傷了麼?疼不疼?”又十分後悔,“早該香附跟著的,不說她有些拳腳功夫,就是那身腱子肉也嚇唬人。”

周梨去給白亦初送東西,也不是第一次了,而且每次都挑著早上沒人的時候過去,自然是沒有想過人生安全這事兒。

更何況附近也住了許多人家,也沒瞧見人家出事。不過今日那逢春院老鴇的話倒是提醒了自己。

也不可能總是有這樣的好運氣。而且今日若是帶著香附,也不必跑回書院找白亦初他們。有香附陪著自己,早進了那瓦市深處去。

見元氏擔憂自己,隻笑著搖著頭,“沒事,這算得了什麼傷,過兩日就好了,疤痕都不會留呢!”為了安她的心,“往後我多帶著香附。”又問了元氏拿錢,將給花慧看病的錢付了。

那頭柳小八看到花慧,少不得是上前去說兩句話,隻是花慧的眼睛卻盯著周梨和元氏。

花慧有些想不通,一樣都是家裡的後娘,為什麼周梨的後娘待她這樣好,而自己的後娘卻要將自己嫁給一個比自己大那麼多的鰥夫續弦呢?

又想起自己在半坡廟待了好幾年,每日兢兢業業上香,不敢短了菩薩一日,可是為什麼菩薩沒有保佑她?

這一刻,她心底是真的覺得老天爺實在不公平。

而柳小八見她不答話,也覺得無趣,隻去和周梨說起話來,“既然都在這北市,我順道去瓦市那邊將銀錢給幾位大哥。”

周梨瞧著外麵的天色,已經暗下來了,“罷了,明日吧,這會兒那邊的巷子裡黑燈瞎火的,不好找。”

柳小八聞言,也隻好作罷。

這廂告辭了大夫,再次謝過了小藥童,便帶著花慧母女倆上了驢車,柳小八拿著鞭子,大家一起回南市去了。

花慧雖然才來被拐賣到這州府,但也曉得那南市是整個州府最好的地方,聽說住在那頭的都是有錢人家,要麼就是好人家。

像是北市這邊,那瓦市裡魚龍混雜,旁邊就緊挨著秦樓楚館,十個人裡有九個半不是正經人。

可相對的,這邊的地段也便宜,住的更多的,也都是窮苦人。

所以隨著驢車跨過了南市的牌坊,她不禁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們住在南市麼?”

周梨還沉寖在與花慧的重逢中,又讓她離開了那逢春院,壓根沒有留意到花慧那眼裡除了羨慕之外,多出來的嫉妒。

“嗯,以後你同我們住在一起,再也不要擔心了。”周梨還安慰著她。

花慧沒再說話,懷裡的花兒多半是睡了過去,沒聲音。

很快轉到了周梨家這條街上,遠遠便瞧見那門口的燈籠已經點上了,將那周記鹵味幾個字照得一目了然。

周梨便指著鋪子,“便是那裡了。”

鹵味鋪子這邊,是莫元夕在守著,不過就剩下些正常味道的鹵菜了,所以買的人也不大多,她便同一頭的周秀珠聊天。

兩人見著家裡的驢車回來了,忙起身迎出來。

花慧隻覺得都是些陌生麵孔,她也隻見過周秀珠幾麵,因此覺得生疏。不過她也沒顧得上去多看人,一被周梨帶進後堂,就被拉著進房間去換衣裳,還將安之的舊衣裳拿來給花兒換。

她們都換了新衣裳,又見這院子寬敞,周梨家中還有幫傭的婦人,那股子羨慕便越來越變了味道。

隻不過她太累太餓了,加上許久沒能好好吃一頓飽飯,等吃完後喝了藥,就被周梨帶到了房間裡休息。

家裡的空閒房屋隻有後院的倒座了,周梨覺得將她安排在那邊不好,更何況那裡也比較狹窄,花慧還帶著孩子呢!就將自己的房間讓出來,自己去和杜屏兒擠一擠。

卻不知花慧這會躺在那柔軟的床上,摸著那溫暖的棉被,又看了看自己粗糙的雙手,再一次感慨命運的不公平。

一個村子裡出來的,周梨為什麼那樣好命?而自己卻是吃儘了百般苦頭,甚至連性命都險些沒了。

想著想著,便逐漸睡了過去。

夢裡迷迷糊糊的,隻覺得自己怎麼又忽然出現在那滿是流民的大路上,四麵八方都是龜裂的焦土,她急忙跑。

那個一直不肯喊她後娘,而喊她姐姐的王越,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忽然叫起她,“姐姐,姐姐,你怎麼能拿我換豆子呢?姐姐?你在哪裡?花慧姐姐?”

花慧一下怕了他,四處尋找王越的身影,卻發現四周都是蒙蒙黑霧,根本就看不清楚那王越在哪裡。

但是王越的聲音就如同跗骨之蛆一般,尾隨著她不斷,無論她怎麼跑怎麼躲,都甩不掉。

“姐姐,我對你不好麼?你為什麼要把我換糧食,我好疼啊!”這一次,聲音就像是王越貼在她耳邊說的一樣。

花慧繼續跑,“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爹,怪這老天爺!”

然後她似乎看到了滿身血的王越朝她走來,她嚇得‘啊’地一聲慘叫起來,人也醒來。

身邊的花兒被嚇得哇哇大哭,可花慧這會兒又怕又急,好似真的擔心那王越來找自己報仇一般,聽到花兒哭,一巴掌往花兒身上打去,“賤東西,你哭個什麼?不曉得是在彆人家裡麼?吵著了人家,仔細把你趕出去。”

可是那小娃娃能懂什麼?隻是挨了打,身上吃痛繼續哭。

這叫花慧急了,忙又將花兒抱起來哄,拿臉貼著她,“好花兒,你莫要哭了,我也不是有意要打你的,我隻是有些急。”

她其實沒少打孩子,覺得如果不帶著這個拖油瓶,自己一個人哪裡會落到那般田地去?可是大部份時候又想,自己運氣不好,遇著了個不好的後娘。因此她做了花兒的後娘,便打定了主意要對花兒好,就像是元氏對周梨好的那樣。

她想自己是絕對不會讓花兒重蹈自己的覆轍。

可到底是年少,如何控製得住自己的情緒?

她正抱著花兒哄,房門被推開了,是眠淺的周秀珠被吵醒了,掌著油燈進來,看到花慧在哄孩子,便以為孩子餓了,隻朝花慧問:“可是要吃東西?灶上特意叫元夕留了些雞湯麵,我去拿過來。”

那麵用雞湯泡著,如今也更加柔軟了,正好合適這樣的小娃娃吃。

花慧聽了,卻連忙道:“不用,她一個下賤東西,哪裡用得著你們這樣將就她,一會兒就好了。”

周秀珠聞言,也隻好作罷,“那有什麼事情,你隻管喊我,我就在隔壁。”

等周秀珠出去了,花慧聽著花兒還嗚嗚咽咽的哭聲,那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陣煩躁,隻忍不住掐了一回花兒的屁股,“賤東西,還要人半夜伺候你,還不趕緊閉嘴!”

不過花兒明顯是聽不懂的,哭了一陣,大概是哭累了,才睡了過去。

翌日花慧是被院子裡的聲音吵醒的,元氏帶著柳小八香附趕著驢車已經從早市上買菜回來了,這會兒大家也起來了,香附跟著他們一起搬到院子裡來。

接下來便是香附和月桂一天的活兒了。

難得今兒出了點晃晃太陽,再加上今日買的豬頭特彆好,那屠夫還特意幫忙將豬臉從頭骨上分解開,所以元氏心情好,與香附她們在院子裡說話。

花慧隻覺得吵鬨,但又沒法,隻得無奈起身來。

她這一動,花兒也醒來,想是餓了,在那裡嚶嚶地哭著。

花慧自是不理會,反正一路上餓的時候多了去,她總不能每次都能滿足孩子,所以先穿了衣裳。

她的衣衫是周梨的新棉衣,軟軟的棉花一到身上,便覺得渾身都暖烘烘的。

這樣的好衣裳,花慧想自己活了十幾年,也是頭一次穿上,可周梨卻不止一件。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去翻了翻周梨的衣櫃,果然見著裡麵整整齊齊放了不少衣裳,還有那緞子麵的衣裳。

雖是薄的,但花慧還是有些愛不釋手,反複摸了幾回,這才不舍地關上了衣櫃門。

又想果然周梨是發達了,住在這寸土寸金的南市就算了,居然還有衣櫃,當初她在王家時,王家也算是有些銀錢的,可也隻有衣箱罷了。

可她倒是誤會了周梨,這衣櫃是周梨買回來的二手,和那書架一般,和柳小八修修補補後,上了漆才能用的。

但花慧不管這些,隻四處瞧到處摸,見周梨的東西都在,便想她讓自己住她房間,卻沒有把東西搬走的意思,明顯就是隻借給自己住罷了。

虧得昨日還好意思說,以後跟他們住,感情都是光麵話罷了。

“花慧?”元氏的聲音和敲門聲一並從外傳來。

一下將花慧的思緒打斷,她看了一眼床上還在哭的花兒,眼裡滿是不耐煩,不過嘴上卻溫和地回著元氏,“元姨,我馬上出來。”

然後走過去一把抱起那尿了褲子的花兒,臉上有些愧疚,“我太累,一時睡了過去,不留神她竟然尿在床上了。”

元氏聞言,笑道:“難為你了,還是個孩子,卻還要帶個孩子。”又看了看頭上散著幾縷溫暖的太陽,“不打緊,我一會拆來洗了就是。”

又讓花慧趕緊抱著孩子去廚房,先給孩子弄口吃的,瞧那小臉哭得都紅了。

花慧便這樣住下來,這孩子也有大家跟著照顧,轉眼她那幾副藥都吃完了,人的確有所好轉,氣色也逐漸恢複,隻是那凹下去的雙頰無論她怎麼吃,都像是長不回來了一般,看著有些刻薄相。

柳小八發現她也不乾活,醬油瓶子倒在了跟前都不扶一下,不禁覺得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彆說是在人家白吃白住,就是在自家,也不好做個懶漢啊。

便找了個機會,隻將花慧拉到一處沒人的地方,悄悄說道:“花慧,你怎麼回事?那小娃兒我瞧大家也和你換手,不要你時常抱著,你得了空閒,多少抓些事,我記得你從前沒這樣懶的。”

花慧聞言,卻是皺起眉頭來,仿佛不認識柳小八一般,以一種怪異的眼神掃視了柳小八一眼,忽然笑起來,“你自己要做她家的奴才,你自己做就是,何必拉上我。”

柳小八聽得這話,一時不免是傻了眼,氣得一句話也說不上來。片刻才道:“什麼奴才不奴才的?你說那樣難聽,我人家收留了我,也幫了你。你可曉得,阿梨在你身上,前前後後花了多少錢?贖你的就不說,單是你那些藥,就是好大一筆開銷。”

不想那花慧卻冷笑一聲,“又不是我喊她花的,再說她也不白花,不是得了個好名聲麼?不然你怎麼想著來幫她說話了?”

然後環手抱胸繼續說道:“再說咱一個村裡出來的,相互照應著幾分怎麼?也就是你傻,真將他們做恩人,還不要命地替他們乾活。再說我也看出來了,他們家可不缺錢。”

她說到這裡,不知是想到了什麼,隻拿手指戳著柳小八的腦門,“你也用腦袋想一想,你和她家雇傭的那兩個長工又有幾個區彆?真對你好,怎不叫你和她家贅婿一起上書院讀書去?說到底就是你傻,竟然還以為他們對你好。”

柳小八這會兒看著花慧,隻覺得陌生無比,半響才冷冰冰地看著她,“難怪月桂姐說你不實在,你果然是沒個好心思,白瞎你在那廟裡待了幾年。”

他說罷,氣呼呼地轉身離開,理也不想再理花慧。但又想起了什麼,隻停住腳步說道:“你男人就在咱們鎮子上,如今重新娶了親,你將孩子送還給她去。”

柳小八想,興許沒了孩子,花慧就沒這許多怨氣了。那孩子整宿整宿的苦,隻怕她也什麼沒能好好休息,所以才這般模樣的。

心想大家一個村裡出來的,又都熬過了那要命的天災,如今好日子在跟前,當要珍惜些,好好將日子過起來才是。

可沒想到花慧的心中,竟然是那般想,他實在想不通。雖然從前和花慧不是很熟悉,但每次看她都笑眯眯的,好和善的。如今怎麼嫁了個人,就滿臉的戾氣不說,還怨天尤人?

想起剛才花慧那些話,又不知該不該要和周梨提一兩句,免得她這肉包子打了狗。

可又當怎麼說?

他還沒想好如何和周梨說,那月桂卻已經趁著這會兒沒見到花慧在,孩子又扔給了若素幫忙看著,便與周梨小聲說道:“我知曉你心地善良,又念著兒時舊情,可是這人總是會變的。這話也不該我多嘴,可是你一家待我好,每日活兒又不多,我實在不忍心看你被人騙了去。”

說罷,指了指若素抱著的花兒,“還有那娃兒整宿地哭,白日裡卻好端端的,不我有心要懷疑哪個,可是你姐姐晚上總睡不好,不是個法子,我這兩日也特意起來偷偷到這前頭來聽了幾回,怕是內有玄機的。”

周梨的事情到底多,哪裡顧得上這些細節?加上前些天,正方臉又辦來了漆樹苗子。

而且還都是好苗子,都是一年多的,她叫了香附一起去了一回鄉下,又要運送樹苗,又要雇人去種,還找了村裡的地甲去釘樁子。那地裡是長年累月不翻,旁邊草兒比孩子要高,將那邊界線都給遮了去。

所以這一次,她將周邊都釘上了木樁子做記號。為此也在那村子裡住了幾天。家裡這頭,自然是不大清楚。

聽得月桂的話,半信半疑,“這話如何說?”

月桂與她靠近了幾分,壓低了聲音:“我也不瞞你了,我祖上一直都是那縣衙門裡摸驗屍體的仵作,自小我在父兄跟前,就總是聽他們說衙門裡的事情,還有那聽哭聲判斷各人的心思。”

這是她家祖上傳下來的絕技,按理是傳男不傳女的,家裡也是一直靠在個絕技才在衙門裡站穩了腳跟。

但是她也是跟著兄長在父親跟前學了些許,雖是不精,但是這樣簡單的哭聲,還是能判斷出來。

便道:“那花兒晚上哭,多半是挨了打,不然她這般大小的孩子,哭聲最為單純好分辨,不是餓了就是拉了褲子,再就是挨打害怕。”

這樣的聽聲斷案的絕技,周梨前世的時候,在那個大宋案子裡也見過,一度以為是杜撰的,可沒曾想天底下真有人能靠著哭聲分辨人家的心理舉止,這也著實了不得了。

既是吃驚月桂還有這樣的本事,又是震驚花慧怎麼可能打孩子呢?花慧對孩子算不得溫柔,甚至有時候粗暴,但因為她在逢春院後院的舉動,一直都叫周梨相信,花慧那心底始終是愛花兒的。

可是月桂的話就像是一根鉤子一般,一下就把她懷疑的心給勾起來了。因為周梨聽元氏說,孩子拉了,一直都是花慧親自收拾,從來不假手他人。

也正是如此,元氏覺得花慧脾氣雖然有些不好,嘴巴吐出來的話也略有些刻薄,但想著她對孩子總歸是好的。

想想那孩子又不是她親生的,她都願意擦屎刮尿,可見那骨子裡是個善良的人了。

可如今聽得月桂的話,她腦子裡立即就想起了當時若素被許家那些人打的事情。

莫不是,花慧是害怕大家發現花兒身上的傷勢?畢竟這冬日裡,孩子穿得厚實,誰閒著沒事去剝開孩子身上檢查?自然是沒法察覺。

可若是給孩子換衣裳,那不就一目了然了麼。

月桂見她沉默不語,便勸著:“左右她這會兒不在,孩子在若素姑娘手中,咱看看就是。”

周梨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若素身邊,將花兒的衣裳拉開了一些,果然瞧見那瘦弱皮肉上,好些個掐痕。

然而就在伸手拉衣裳的前一刻,她心裡還想著是個誤會,花慧不該是那樣的人。

如今見了那些個掐痕,周梨終究還是接受了事實,喃喃念了一句:“果然,人是會變的。”自己對於花慧的了解和認識,也不該停在原來的記憶裡頭。

而此舉反而將若素嚇著了,連忙解釋著:“小姨,這不是我弄的。”

“我知曉。”周梨從她手中將孩子接了過去,“去找屏兒姐姐吧。”然後回頭看著月桂,卻是有些發愁,“可是曉得了又如何,這孩子與咱家也沒有一點的關係,咱想為孩子出頭,也沒有個明目。”

難不成還要告到官府裡去麼?

月桂也沒法子,總不能將人家孩子搶過來管吧?最後也隻歎了口氣,“是了,隻不過曉得了她是個什麼人,往後姑娘還是仔細些。”

然而這會兒的花慧卻在聽到柳小八說起老王在鎮子上,且又重新娶親了的事情,氣得不輕,反應過後來趕上柳小八,一把將他拉住追問。

這事兒大家都知道,但是想著老王既然已經重新娶親,花慧也不必在回去了,等過一陣子,想法子與她跟那孩子落戶就是了。

因此自然是沒有同花慧提。

反正正常人的思維,如今有落腳處,誰還去找那大了幾十歲的男人?更何況他已經重新娶親,這花兒雖然是他的閨女,但那頭的後娘才有了孩子,怕是無心無力照顧這小花兒,倒不如等大一些,再給送回去。

可沒想到花慧得知老王還活著後,那心裡立即就下了決定,要回去找老王。

當她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後,柳小八再一次傻了眼,“你糊塗了吧?你現在好好的,回去找他作甚?”那男人比她大幾十歲就罷了,而且還重新娶親了,花慧現在回去,究竟算得了什麼?

花慧卻是不去想那麼多,隻往鋪子裡走,一邊說道:“那又如何,管他再娶多少房,我都是正房,更何況我在外吃苦受累,還給他帶娃,憑什麼。”

柳小八一時有些後悔,自己不該將這事兒與她說的。

兩人一前一後回到了鋪子裡,莫元夕正在給客人切菜,見柳小八來了,隻喊著他,“你快去洗手,我這裡忙不過來。”

到底是不能叫客人多等,柳小八隻能停住了腳步,忙去洗手招呼客人。

而那花慧過了穿堂,到院子裡隻見那灶房門口,就見著香附在爐子上燒水,寒風凜然的院子裡沒多餘的人影,就直接往那廳裡去。

果然,一推門就見周梨在這裡,懷裡正抱著花兒。

她走進去不由分說將花兒一把從周梨懷裡捉過去,“柳小八說,老王還在,你為何不早些告訴我?”

周梨在這裡就是為了等她,想與她坦誠公布地談一談,問她為何要虐孩子。

沒想到花慧卻一上來,就如此語氣不善地質問自己。

她這一愣,花慧就越發不高興了,“我這些日子想,那滿村子的姑娘,你唯獨和我要好,是不是真心拿我做朋友?如今看來,你哪裡是把我做朋友,你分明就是喜歡看我過得不好,你心裡才歡喜吧。”

這又是什麼莫須有的罪名?“你胡說什麼?”周梨看著眼前變得陌生無比的花慧,忽然有些氣惱起來。

自己真心實意拿她做朋友,珍惜年少時光,即便那時候不是自己是原主,但是因為年紀相逢,周梨也的的確確拿她做自己的朋友來看待的。

可花慧卻一聲像是參破了天機的冷笑響起,“彆以為我不知道,當初我後娘給我說了這門婚事,你讓我逃,隻怕那心裡就是看不得我去王家過好日子吧?現在知道老王還活著,又不願意告訴我,隻叫我一個人吃苦受累,替他養著這賤丫頭。”

聽著這些話,周梨便曉得,她和花慧之間,是徹徹底底斷了去。自己又不是活菩薩,怎麼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包容誰呢?

花慧卻不知道,那老王如今窮得叮當響,可不像是她所以為的那樣,從北方賺了大錢回來,腰纏萬貫,還能住大院吃香喝辣,隻想自己養著花兒,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又是正房,那娶來的女人正好能伺候自己。

這一會兒她總算覺得老天爺疼惜了自己一回,這算是熬出頭了,往後也能有個人伺候在跟前。

想到這裡,她就迫不及待地想趕回去。

運氣好還能趕上過年。又見周梨寒著一張臉不說話,便更加確定周梨是叫自己猜中了她的心思,於是冷哼一聲,抱著花兒轉身走了。

然後去了周梨的房間裡,竟然還收拾了個小包袱離開。

月桂見此,有些氣不過:“她來的時候兩手空空,反而虧了姑娘你不少銀子,現在身上穿的也是姑娘你的衣裳,怎麼還有臉帶包袱走?”然後催促周梨去房間裡檢查,可彆叫她將那貴重的東西帶走了。

周梨卻是站著沒動,這事兒到底是叫她有些寒心的,隻不過見月桂著急,“我屋子裡沒什麼值錢的玩意兒。”錢都放在元氏那裡,自己年紀小,也沒什麼首飾,元氏前些日子倒是找了金匠給打了一隻金手鐲,但這不是還沒去取麼。

不過後來周梨到屋子裡,發現少了兩件秋衫,是姐姐用好緞子做的。

眾人得知她走了,走前還說了那樣一番話,還歹毒地對那小花兒,少不得是震驚,又可憐花兒一回,但是又能如何?那終究是彆家的孩子,他們也沒有什麼權力去管。

隻將周梨房間上下打掃了一回。

見周梨為著這事兒愁眉苦臉了幾天,元氏急得不行,隻寬慰著她:“好了,這是誰也沒想到的,你本是好心,她沒有那個享福的命,偏偏要自己下地獄去,你如何攔得住?在她身上花的這銀子,也當時破財免災。”

照著元氏的話,大家從天災到現在,家裡人都還在,也都順順利利的,運氣好得她都有些不安心,如今出了這樁事,她反而覺得好。

往後自己也不必在擔心家裡,更不用擔心白亦初在書院那頭了。

周梨其實難過的,並非是那白白花出去的銀子,還叫花慧如此記恨。而是想著這花慧如今這心理發生了些變化,好似有些病態,把人都想得那樣壞,這樣她眼睛裡還能看到什麼好?以後真有好日子,她怕是也感受不得了。

還有可憐那小花兒,可自己又無計可施。回頭又隻能想,多半是命吧。有時候是真不願意相信,但又不得不信。

不過花慧這事兒,也算是給自己敲了一回警鐘,不是所有的舊識都會像是柳小八那樣記恩情,也不是所有救的人,也如同莫元夕那般感恩。

她往後可不能再做這樣的糊塗事了。

見元氏為自己擔心,又過意不去,“我沒有再想了,為了她我是儘心儘力了的,往後也不會留什麼遺憾,您也不必再擔心我了。再過一陣子,要過年,我聽人說這州府的冬天冷,每年也都會落雪,咱不如早些把年貨準備起來,今年好好過一個年,叫大家歡喜歡喜。”又因想著前些天挈炆才參加了原是,便惦記著去看一看,沒準今年提前放了榜。

“自然好。不過這些天,糧食已經開始隻漲價了,我粗略算了一回,地窖裡的糧食,就算是再添幾個人,也夠咱們吃到明年秋天,咱就不買了。”元氏想著去早市上,那些粗糧也都漲了價,隻怕米鋪子裡更貴吧。

這讓元氏有些害怕,到時候會不會因為缺糧食又開始□□奪。

這事兒周梨倒是沒擔心,想著公孫曜應該不會坐以待斃,定然會想法子的。“嗯,那就不買了。明日我也同你們去早市看看,提前將過年吃的雞鴨鵝都買回來放後院,魚也可以再多買兩條,反正咱有魚池子養著。”

家裡倒是有幾隻雞,但都是下蛋雞,當然舍不得殺了吃了。

元氏隻說好。不過因聽說雞蛋的事情,和周梨說起一樁八卦了,這條街上有一家的兒媳婦,竟然紅杏出牆。

周梨得了這話,恍然道:“難怪那天從那裡過的時候,門口圍了好些人,原來是因這事兒啊。”

兩人閒話了一回,周梨便去書房裡翻看白亦初從書院裡帶回來的書本。

她這些日子裡,也算是將這全國上下都摸透了,發現要賺錢,也就是南貨北賣,但這是個大攤子,彆說她是個小孩子,就算是有些實力的人家,也難支撐起來。

畢竟要帶貨,一路上又是山高水遠的,就算是隊伍沒有水土不服,但也難免遇到惡劣天氣,這些又不可提前預測,還有山賊土匪什麼的。

所以要做這生意,不但要有足夠的財力,還要手眼通天,黑白兩道都摸熟。

她是不夠格的,便將這生意給劃掉,最後翻來覆去,發現隻能做房產,賺點小錢罷了。

這樣一想,便讓正方臉幫她多留意,若是有人家急著出手的鋪子院子,都介紹給自己。

若是合心意,她就買來收拾一回,再轉手出。

能賣出去最好,不能賣就給租出去,左右那銀子飛不了。

隻是這利潤不比自己那一世暴利,但好歹是一門生意,又是在這城中,也不要許多人手。

正方臉聽到她的想法,隻覺得這事兒有些冒險,若是買來砸在手裡可如何是好?但見周梨是下定了決心的,勸了兩句便沒再多說,開始給她留心起來。

家裡的生意早就上了正軌,也不要周梨去操心,反正都是賺辛苦錢,要求大富大貴也難,所以倒是沒有人來鬨事或是紅眼的。

周梨則得了空閒,便帶著香附出門去。

起先她覺得十分不便,畢竟一個人進出習慣了,但是元氏如何也不放心。後來又覺得身邊有個人好極了,街上遇著那便宜的東西買了,也不要叫自己拿。

忽然便能體會到那些個貴公子小姐們,為何出門上街總是浩浩蕩蕩帶一群人的快樂了。

而且身邊多了這樣一個威武的香附,即便她是個姑娘家,但是出入那牙行裡,見了不少商家,也沒人敢把她當做小孩子來糊弄。

年前年後,有正方臉幫忙,她手裡前前後後倒出去兩處宅子,一個鋪麵,賺的錢不多,但也是鹵菜鋪子裡兩三月的盈餘。

正方臉見了,心中不免是羨慕。但他這個人知曉自己幾斤幾兩,周梨這錢財看似賺得輕鬆,可這其中是要承擔不少風險的。

自家辛苦賺了幾個錢,可不敢拿去冒這樣的風險,不然到時候若虧了本,老娘和媳婦吃什麼?於是便想著還不如貼心給周梨做這中間人,賺一點傭金就是了。

所以對於周梨的事情,越發是上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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