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靠著弘文館, 那書本筆墨也隻能是從讀書人手裡賺錢,所以那滿城書本種類冊數最齊全的,自然是要當屬這裡了。
周梨這一段時間門時常來, 又雇了雲眾山他們那一等人在裡頭修葺房屋, 起先這些個店鋪掌櫃們瞧見他們那樣一夥人,個個都人高馬大,滿身的江湖草莽氣息,是怕得很的。
但又架不住周梨是個禮數周全之人, 開工之時便挨家挨戶上門先打了招呼。
都說那伸手不打笑臉人,大家都是講禮將節的文化人, 便也隻好作罷。但也是做好了這些人高聲大氣說話, 或是醉酒罵臟的心理準備。
反正隻盼望著這些人喝了二兩酒,彆鬨到自己的書齋裡來便是。
卻沒想到,這轉眼過了許久, 雖偶爾見那些人從巷子裡出來, 走路也是帶著風,不過說話卻是低聲細語的,聽那嗓子就曉得是刻意壓低了。
這些個掌櫃們一看,心裡反而有些無地自容, 以那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當然對於雲眾山他們這些個跑江湖的人, 也是轉變了改觀。
如此一來, 見周梨也是親切了許多。
眼下聽她要問書,又要七八歲的小姑娘看的,便有掌櫃的熱情推薦, 隻遞了周梨一些帶著圖冊的本子,“小周掌櫃莫要小看這些個裡頭的圖畫,有這圖所在, 小姑娘看起來也有些意思,願意去學旁邊的字。”
這倒是合了周梨的心意,當下便要了一套,挑了幾本字帖,一塊裝了。
方去自己巷子裡頭。
少不得是要路過安家門口的。
她這一趟來弘文館,本就是有意探一探安家如今到底如何的。所以快走到安家門口之時,便也是將腳步放慢了些。
隻奈何安家屋子裡頭靜悄悄的,也沒個什麼動靜,連香附也沒聽出什麼。兩人不免是有些失望,便進了自家這裡的一處小院。
今日一早那花木商便送來了不少早前周梨挑選好的翠竹芭蕉,文人雅客,最是少不得這兩樣東西,更何況這裡處處刷著白牆,這樣翠綠的植物隻消往那白牆前麵一種,便是一處好風景。
又有些藤蘿爬山虎一類合適貼牆種的綠植,福貴的牡丹高雅的蕙蘭,也是一樣不少。反正她這院子房間門,是沒有哪一個風格相似。
也正是這般,不可照著葫蘆畫瓢,布置起來,倒是叫雲眾山他們吃了些苦力的。
好在周梨時不時地送來圖紙,不然隻憑著一張嘴指點,怕是腦子又給人繞壞了去。
雲眾山的手如今已經大好,肩膀上輕鬆地扛著那兩米多高的粗壯芭蕉,見著周梨來了,順手放在地上,“今兒這綠植一種,有幾個房間門便能收拾出來,我瞧這些天也不錯,隻叫他們都把窗戶打開,等透一透氣,要不了多久,便是可以住人了。”
周梨聽了,自然是歡喜,畢竟掐著日子,那些到州府城中來備考的學子們也是快要到了。
隻隨著雲眾山裡裡外外轉了一回,見著那房間門也是歡喜,如今就差一些被褥桌布簾子了,這些活兒她是承包給了周秀珠的,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
但如今要開著窗戶透氣,這邊也還沒徹底完工,所以那些東西要最後才布置上。
又見已是有房屋收整了出來,便道:“既是這樣,要找個像樣的畫師過來,早早將圖給繪上,送到牙行裡去。”
雲眾山覺得這事兒也要抓緊,畢竟這作圖是個細致的活兒。
兩人正說著,忽然見那頭在廚房裡和廚娘夫妻倆說話的香附朝她找來,一麵招手。
周梨便曉得是有事找,與雲眾山道了兩句,方過去問香附,“怎了?”
香附拉著她,“安姑娘摸著牆根過來了。”
周梨一聽,急忙朝著門外走去,“她是從來不邁出門檻一步的,也虧得這巷子裡沒堆許多東西,不然摔了可不好。”
“可不是嘛,我叫她這會兒站著彆動。”香附回著。
兩人出了院子門,果然見那安嬌嬌扶著牆站在巷子裡,果然是一動不動的。直至聽到她二人的腳步聲,臉上才露出欣喜表情,急切地喚著:“小周掌櫃,是你來了麼?我這些天裡,日日盼著你過來,方才在院子裡,聽著像是你們的腳步,便趕緊摸出來,不想出來,你們已經走過了。”
周梨見她要走來,快步先過去扶著她,“你有什麼事情麼?你娘呢?”縱然她爹在外頭找活兒,可她娘總歸在家裡的吧?著怎放心她一個如花似玉的盲眼女兒出來?
安嬌嬌卻是要拉著她往家裡去,“我爹找了個在碼頭擺了個攤兒給人測字代筆寫信的活,我娘將家裡醃的鹹蛋拿出去賣了。”
安先生願意放下麵子去做這般他們讀書人眼中的下三濫,這點周梨早就曉得了,不過安夫人竟然上街賣了鹹鴨蛋,心裡到底是有些詫異的。
扶著安嬌嬌一起進了她家門,到了桌前坐下,安嬌嬌便摸著桌上的茶桌要給她倒水。
周梨先一步提起茶壺,“我自己來,你找我可是有什麼事?那姓賈的可有再過來為難你們?”
安嬌嬌搖著頭,“隻要我爹不再去書館裡,旁的地方他自然是管不得了,隻是……”安嬌嬌說到這裡,到底覺得是自己連累了父母雙親,心中滿是愧疚,一時哽咽起來,眼淚連連,“怨我,若不是我,一家子收拾了包袱到了鄉下,哪裡難為我爹娘這樣為我吃苦受累。”
周梨也不知如何勸慰,隻是見她哭得難過,“生病也非你所願,更何況你爹娘不願意回去,也是想著這城裡路子廣,沒準能早些治好你的眼睛。”
“正是這樣,我才覺得害了他們二老。偏我又瞎了這一雙眼睛,什麼都做不得。”她這幾日裡,聽父親說了小周掌櫃的很多事情,她是那樣羨慕,心想自己若是不瞎了眼睛,便是做得不如小周掌櫃這樣好,也不似小周掌櫃這樣出息聰明,但也能為這個家儘一點綿薄之力。
“小周掌櫃,我曉得你隔壁雇了許多人,求你幫我問一聲,他們那些個臟衣裳,可否送來與我,要眼睛的活兒我是做不得,但這漿洗衣裳的事情,我卻是能做的,也不要他們許我多少錢,隨便給一些也可,我實在是不忍心叫我爹娘這樣為我勞累了。”
她是可憐,拉著周梨的手央求。
香附也有些憐惜她,可奈何雲眾山他們的臟衣裳,雇來做飯的廚娘已經給包了,凡事講個先來後到的,總不可能把這活兒強行給了安嬌嬌。
“怕是不成,已是有人做了。”可憐歸可憐,但周梨還是實話告知了她。
安嬌嬌聞言,不免是有些惋惜,但也不是那死纏難打之人,便沒再說什麼。隻是求周梨,往日有這樣不要眼睛的活兒,萬萬要想著她。
她又沒有什麼朝周梨道謝的,隻能摸了自己用筍殼折的許多香包,用彩線竄在一起,好似風鈴一般,隻是上頭沒有掛銅鈴罷了。
不是值錢的玩意,但也是她的一番心意。
周梨是沒有辦法拒絕的,隻能是收了,回頭想著找個地方掛著。
告辭之時,見著她家那窗台下麵堆了不少五顏六色的顏料,便問:“那是何人所用?”
安嬌嬌隻解釋著:“以前在鄉裡,我爹便最是擅長畫那些個沒骨花卉,閒暇時候也是作幾幅鄉村畫卷,能換幾個錢。隻不過這些年到了那清風書院裡,便不常動,這些天才將這些舊家夥什都翻出來,興許整理一回,還能畫一些擺在他那攤上。”
周梨正巧是要找人院子的圖,好方便早些拿到牙行裡去,叫客人挑選的。
如今得知這安先生也是個會畫畫的,善良的她也是有心幫一把,便問道:“家中可還有現成的畫?若是有方便拿來與我觀摩一二?”
又與安嬌嬌解釋,自己正要訪一個會畫畫的,若是安先生果然是可靠之輩,自己也不用再另外找人,到時候畫完了,或多或少,這點潤筆費是要給的。
安嬌嬌聽得這話,歡喜不已,隻跌跌撞撞地跑去了屋子裡,翻找了一大疊出來遞給周梨,臉上都是止不住的笑:“這些都是,畫完的或是沒畫完的都有,小周掌櫃您仔細瞧。”
然後便忐忑不安地等著。
周梨一幅幅瞧,這安先生的手作雖不說是有什麼名家風範,但是多在細致上,尤其是他所畫的那些個鄉屋圖,房前辛夷花開,屋後翠竹遮掩,一窗一戶,一貓一狗,都十分仔細,覺得倒是剛好符合自己的預想。
既然要將房屋展現給客人,自然是要越細越好,卻又不要彆人覺得繁複。
反正一眼明了,但仔細看又樣樣都齊全。
當下將畫卷都遞回去給安嬌嬌,“我瞧著他畫的這些圖,是十分中意的,隻不過我還有事情,你父親若是回來,你同他說,若是願意,可到我家去尋我。”
安嬌嬌當下喜極而涕,抱著那一堆畫也顧不得放下,隻趕緊朝周梨福身道謝。
一直給送到門口,確認周梨她們確實是走遠了,這才將門關了,然後滿心歡喜地將父親那一堆畫卷如獲至寶一般送回去。
她便曉得這天無絕人之路,父親從小周掌櫃這手裡尋這個活計,雖非長久之計,但也免了上街風吹雨打的好。
隻歡歡喜喜等著安先生回來。
而周梨這裡,也沒想到這誤打誤撞的,曉得了安先生會作畫,如今也省得她到處尋人奔波一回。
這一陣子因為自己房屋裝潢的事情,沒有少麻煩正方臉,她也不好再叫他為自己這點事兒奔波,如今安排妥當。也直接回了家裡去,隻將帶回來的畫冊子都給了若素,又叮囑她好生練字帖,不可偷懶。
方說了會兒話,杜屏兒又來喊她,原來是周秀珠今兒去布坊裡頭,沒找著她要的那煙青色的帳子,尋了另外一種晨光霧一樣的,也薄得很。
因為曉得周梨是沒時間門去布坊看,便給拿了一些回來,喊她過去瞧。
周梨一看,好一堆晨光霧紗,堆在那桌上還真的像極了那早上穿透朝雲的光,若隱若現,十分不真實。
隻歡喜地走過去抓在手裡摩挲著,也是軟綿綿的,便問:“這是什麼料子做的,瞧著我是十分喜歡的,價格如何?”
周秀珠聽罷,笑了起來,“你喜歡便好,卻不曉得這原本是人家想要仿著做那外邦進貢的雲軟緞,做出來的殘次品,這東西做衣裳不合適太透了,做帳子又覺得不搭,一點不好出手,你若是覺得好,明日我去給便宜全都拿回來。”
周梨喜歡得很,想著和一處小院子實在是搭,比自己預想的那天青色都要有詩意。
何況這些讀書人,有幾個講究實用性的,他們都要看境意。
因此當下也是點了頭,“那就勞煩姐姐了。”
周秀珠難得抓住她,又挽著看了幾樣自己做出來的桌布或是圓凳墊子。
周梨看了一回,隻覺得有些花俏了幾分,還是要簡單大氣為上,周秀珠得了這話,“那感情好,這樣的花樣還費時間門,你既然要簡單,那就好辦了,我和屏兒這裡,很快便能給你做出來。”
姐妹倆坐在一處,杜屏兒在一旁做著繡活,一頭聽她二人說起外頭的事情,那歲月一片靜好。
不知不覺,外頭的夕陽便落到了城牆後頭,對麵的街上,逐漸亮起了燈籠,杜屏兒也起身點了燈盞,外頭柳小八已經掛了燈籠,著手準備收拾著,將那頭的鹵菜鋪子關門了。
如今他不住在這裡,鹵菜也算是好賣,餘留的時候很少,所以周梨都叫他早些關門回家去,免得叫他嬸嬸黃娘子懸望。
隻不過等他關了門,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不過漫天的星光,瞧來明天也多半是個好天氣。
正要和周梨他們告辭離去,忽然隻見那夜色一裡急急忙忙跑來一個人,先抬頭看了一樣鋪子上方的周記兩字,然後將柳小八給拉住,“勞煩小哥,這裡可是小周掌櫃家裡?”
柳小八見他雖是個穿著長儒衫的讀書人,但也是有幾分防備之心的,“你是哪個,可是找她有何事?”
然在旁邊小鋪子裡的周梨卻已經聽了出來,是安先生的聲音,便從那櫃台裡探出半個身子來,“原是安先生來了。”
柳小八一聽,見是個熟人,便叫他進了鋪子門,將裡頭的燈點了,安排到鹵菜鋪子旁邊重新修的小廳房裡,在一頭熱水煮茶。
這來了個男賓訪客,他也不好就這樣丟下一屋子的女眷回家,自是要留下來。
周梨也從周秀珠的小鋪子裡擠出來,隻見安先生一臉的風塵仆仆,怕是回到家裡還沒來得及收拾,便趕過來了。
正是這樣的,安先生這一日雖也給人書信幾封,測字的生意也做了個一兩單,但那點銀錢也堪堪夠一家三口吃飯,哪裡有多餘的銀錢給女兒看病抓藥?
所以回到家中,從女兒口中得知這個喜訊,自然是等不及,生怕周梨再遇到更好的,錯過了這一樁好差事。
這差事就在自家隔壁畫畫,天天守著家裡他也安心,不然每日出去,想著妻兒在家,那心是一直懸著的。
“實在是唐突打擾了。”他見周梨家這夥計原本要走,卻因自己被迫留了下來,也是十分不安心,頻頻朝他二人道歉。
柳小八見著一個讀書人朝自己打躬,自然是萬分不自在的,連連擺手叫他莫要這般。
周梨也隻叫安先生安心坐下來,奉了茶過去,便直接開門見山道:“先生既是才收攤便趕過來,怕是家中也在等著晚飯,我們也不閒聊了,便是長話短說。”
安先生連連點頭,心裡萬分感激,這差事小周掌櫃沒想著找彆人。
周梨隻將自己的意思都給他一一道了,末了又問起他給人原本的作畫價錢。
眼下安先生也不做什麼教書育人的先生,不用去給學生們以身作則,更何況還要靠這銀子生活,便也是實實在在和周梨說了銀錢之事。
周梨聽了,這價格倒也中肯,以他的畫工,並沒有坑自己的銀子,便也是爽快應了,隻與他說了交稿的時間門,當下又讓柳小八幫忙取來了筆墨紙硯,寫了合同不說,還請了對麵賣酒的阿叔來做個見證的中間門人。
待那合同拿到手裡,安先生一顆心才算是徹底放下來,連同他女兒安嬌嬌一般,也是不停朝周梨道謝。
周梨與柳小八送他到鋪子外頭,隻道:“我也不見得有空過去,明日我香附姐送菜到那頭,自然會同雲大哥他們說,你到時候直接過去便是,那頭收拾好的房屋是哪些,他們會指給你。”
安先生又道謝了一回,這才腳步輕快地回家去了。
柳小八見他走了,這才歎著氣,“可見這讀書人也是要些氣運的,不然這書讀得再怎麼好,沒有這氣運,一樣是艱難討生活。”又覺得不知是那安先生一身讀書人風骨還是怎的,見他這樣穿著長儒衫為了一份活兒朝人點頭哈腰,就比尋常人都要心酸幾分。
又見時辰不早,隻和周梨告辭,打著一隻羊角燈籠,回家去了。
也是周梨和安先生說話這會兒,周秀珠那邊也和杜屏兒把鋪子給關好了,三人一起回了後院裡,隻等吃飯。
若素隻急忙拿了自己寫的字給周梨瞧,要她檢驗一二。
安之也湊過來,隻說自己也要學寫字,周梨隻說好,過幾年他大了,也送他去書院裡讀書。
可將安之歡喜得不行,又扯著他娘周秀珠說,“娘到時候給我縫一個最好看的書包。”
那廂元氏隻抬著湯進來,隻忙喊著,“快些讓開,彆給燙著了。”
周梨幾人見了,隻忙著起身去幫忙。
一家人高高興興吃過了晚飯,又說了些閒時的趣事,竟是戌時二刻了,便都催著去睡覺。
弘文館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安排好了,周梨也是得了兩三天的空閒,便又叫正方臉喊去看房子。
隻不過如今她手裡也沒什麼多餘閒錢了,還要留著一些在弘文館這頭備用,所以最終也沒有要了那房子。
正方臉覺得有些可惜了,奈何自己也沒有那許多閒錢,芹娘那裡又要生孩子了,不然是真想給買了去。
反正那一處房屋叫他心心念念了好一陣子。
轉眼這七月流火來了,街上多的是新鮮果子的,花樣又多,正好暑氣也大,元氏每日都要買許多,然後叫香附送去給雲眾山他們那邊一些。
弘文館這邊,房屋也收整得差不多了,如今也就差周秀珠這邊的被褥帳子什麼。
那掛帳子的事兒雲眾山他們是做得,可是這鋪床裝被褥,卻是將他們這些大漢子給攔住了。
那安夫人見了,隻帶著安嬌嬌過來幫忙。
這些日子安先生時常過來這邊,一來二去的,一家子對這些個江湖大漢也熟絡起來,發現他們反而是更親切些,比那衣冠楚楚的賈寶明一類人要好許多。
因此也是願意多接觸的。
又加上周秀珠今日也把杜屏兒帶著過來了一起幫忙,所以倒也沒有什麼可要避嫌的。
反正男人在外頭,她們女眷便在裡頭,互不打擾。
周梨卻是沒有她們那樣講究,反正上京聽說女人出門拋頭露麵的可不少,這淩王李晟做了新皇帝後,周梨覺得比從前好許多了。
因此她也是在院子裡來來去去,哪裡不滿意的,也趁著雲眾山他們今日還在,隻趕緊整改。
安先生的畫也快要完成了,許多已經裝訂成了單獨的冊子,送去了牙行裡。
等著下午些,處處都打理好,隻等著客人來瞧房,雲眾山他們收拾著行李,與周梨這裡結了工錢,與之告辭回北城去。
那頭早便有活兒等著,要出遠門一趟,因此和周梨也是站在巷子裡多說了一會兒話。
與他們彆了,周梨又叮囑著安先生快些將餘下的圖畫出來,“這一陣子來州府備考的學子們也是陸陸續續進城了,此處緊靠著弘文館,是他們的首選之地,先生就辛苦幾分了。”
安先生那裡自然是應了,一點都不敢耽擱,當下回家便繼續畫。
而周梨這裡將前後門窗都檢查好,畢竟這七八月份的天,那可是娃娃的臉,誰曉得幾時就會下雨。
因此是看了門窗一回,才和香附要回去。
不想剛出巷子就看到了正方臉領著兩個學子一同前來。
想來這兩學子也是有些家底的,除去身後挑著行李的書童之外,還有一個仆從跟著。
正方臉手裡是有這邊的鑰匙,不過在這裡見了周梨,自然是歡喜,“巧了,我這裡有一樁事情要和你說,憋在心裡好一陣子了,實在是沒得空。”
然後隻叫周梨等自己片刻,等領了這兩個學子進去瞧。
他說完後,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懊惱地拍了一回自己寬大的正方腦門,“瞧我這兩日是忙糊塗了,你才是這裡的東家呢!”
然後一起領著兩個學子去開門。
兩個學子想來也是沒料到周梨一個嬌俏小姑娘,竟是這裡的東家,頗為詫異。又因是讀書人,講究禮節,有些不好意思。
周梨看在了眼裡,隻朝正方臉道:“你隻管帶他們去看,我在隔壁安家這邊等著。”免得那倆學子不自在。
房子是下了心思的,真金白銀花在上麵,又處處嶄新,此處還十分寂靜,哪裡會叫人拒絕呢?加上這兩個學子手裡也是寬裕的,便挑了一處小院落,當下兩人合租起來。
不過他們倆那小院子,還有個多餘的房間門,既然他們全租了去,到時候周梨也是願意他們將多餘的房屋轉租。
這點好處,叫兩人也是扭扭捏捏地朝周梨道了謝,當下過了手續合同,與正方臉去衙門裡去。
這憑房屋不是一天半日,更不是住客棧,所以衙門裡也是嚴查得很,要看戶籍等等。
因此常駐少不得是要去衙門一趟的。
周梨見著光景,怕是等不得正方臉了,隻叫他明日再說。
一頭與安先生告辭,又與他說道:“這些學子們,各處來路,也不見得個個都是畏懼那清風書院的,你曾經是做先生的,倒不如做些卷子,隻專門挑曆年的題目出來,就放在你家門口,任他們挑選,或是膽子大,押上一兩個題目,叫他們寫來,你挑改個一二,少不得是要給你一些辛苦費用。”
安先生本也是有這個意思的,這樣也好過去那人來人往是是非非的街上。
隻是沒想到周梨也想到了這一處,心下不禁也是感慨,這小周掌櫃實在是個經商的好手,也虧得她沒那三頭六臂,不然這單生意,怕是她自己都要撿著去做了。
不過心裡又十分感激,她想著了這門生意,也是薦給自己,心裡就更掛記她的恩德了。
晚上隻同妻女說,“離了清風書院,不見得不是好事,往日不用總是顧忌這裡擔心那裡,如今落了個輕鬆自在不說,還遇著了小周掌櫃這樣的恩人,往後咱們也不想著那賣房子回鄉裡的事情了,便踏踏實實在這裡住下去,不說能幫得小周掌櫃什麼,但最起碼我們住在這裡,能替她看著這一條巷子。”
安夫人聽了這話,也是十分願意,歡喜地捏了捏女兒的手,“這樣,嬌嬌也能繼續看病了。”然後又說,等這些學子們住滿了,他們哪裡有空去管那一日三餐,她和隔壁幾個女人家商議著,到時候給他們煮飯洗衣裳。
是辛苦了幾分,但總不叫人白忙活,人家怎樣也是要給幾個錢的。
安先生如今也不勸妻子了,從前是舍不得妻子吃苦,可是如今他想來,整日叫妻女關在這院子裡,看似保護了她們,但也斷絕了她們同外頭來往。
而如今自己也不似從前那般常常待在清風書院那頭,自然是顧著她們的。
一時間門,安先生是心情大好,覺得這前途又有望了,隻歡喜地叫妻子給倒了小半杯酒來。
安夫人卻還惦記著給周梨的畫,“還是彆喝了,仔細醉了,將小周掌櫃的事情耽誤了可不好,我瞧今日已是有學子連夜搬過來呢!”說罷,還朝著窗外眺望過去,果然是能見那邊的牆裡,映出一些燈光來。
安先生一聽,也是連止住了這口腹之欲,“對對對,小周掌櫃的事情要緊。”
又說正方臉,果然是憋不住話了,第二天一早真跑到周梨家這邊來。
周梨還是見他頭一次這樣沉不住氣,一時也是被勾起了好奇之心,“到底是個什麼事情,叫你這樣失態?”
正方臉坐下來,也不等喝一口茶,隻撿起桌上沒削皮的梨子就一口咬在嘴裡,“還記得上次我帶你去瞧的那房子麼?”
周梨點頭,“自然是記得的,我那時候實在是沒錢,怎麼?如今還沒出手?你若是還想要,我眼下倒是有了些餘錢,借給你,你去買過來唄。”她可記得當時正方臉那一個惋惜,見自己不買,他自己恨不得買了去。
隻奈何那會兒兩人手頭都不寬裕。
正方臉那頭卻是搖得同撥浪鼓一般,“可快彆說了,那樣的屋子給我,我也不敢要。”
“怎了?”周梨心說莫不是鬨鬼?若是說出了人命臟事,那有什麼的?當初自己還不是將隔壁衛家這裡買過來了,家裡不也是順順利利,絲毫不影響麼?
正方臉一二三口將那一個小香梨全部啃了,將梨核扔了那專門裝垃圾的小木箱子裡,才擦著嘴巴上的汁水說道:“那房子原不是他們的,也不知是哪裡個膽子大的,偷偷摸摸弄了衙門的裡的章子蓋在上頭,連我姐夫和牙行裡的東家都給騙了過去。”
又萬幸那時候倆人都沒錢,不然要是買在手裡,賠了錢不說,還要吃官司。
周梨也沒想到如今官府管得這樣嚴實,居然還有人在這上頭作假,也是有些愕然,“這夥人膽子倒也是大,就不怕去官府露了餡麼?”
“我們這邊我是專門留給你,萬幸你那會兒的銀子都留給著給弘文館這頭了,所以彆家的牙行便牽了頭帶人去買,到衙門裡一切都辦好了,才發現破綻,如今買房賣房的人,都不好說。”
又覺得周梨運氣好,若是周梨那時候貪心真把弘文館那邊的銀子掏出來買了那一處房子,指不定現在他們牙行都要跟著吃官司呢!
兩人也是唏噓了一回,或說是運氣好,那會兒沒錢可真是沒得太巧了。
說了半響,正方臉才回去。
這事兒倒是給周梨敲了個警鐘,隻想著這樣的事情都有人造假,自己以後買房的事情,怕也是要更小心些了。
畢竟那些人連衙門都能騙過去,牙行裡就更不用多說。
不過至於那夥騙子到底是什麼人,她也沒去在意,轉頭一忙便把這個事情忘記了,過了兩日,卻是聽得周秀珠的鋪子門口有個女人在哭。
周梨正帶著香附要出門去,卻見是個蓬頭垢麵的女人,穿得灰撲撲的,袖口邊上更沾滿了油汙,也不曉得是多久沒有洗一回衣裳了。
她跪在那櫃台門口,隻一邊哭一邊求著,“就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你幫我們一把吧,若不是實在走到了絕路,我也不敢上門來的。”
一聽這聲音,周梨一下就辨認了出來,腦子裡閃過若素當時身上的畫麵,氣不到一處來,隻大步走了過去,“昔日什麼情份?我們不找你將那幾年你們從我姐姐鋪子裡貪的銀子,你該是悄悄抱著菩薩燒香道謝才是,怎還有臉到我姐跟前來。”
周梨這幾年大了,聲音也變了幾分,但那種厲害的口氣,還是將許大嫂嚇了一跳,當即就下意識地退了兩分,險些將她身後那個也是穿得臟兮兮的姑娘給推到。
周梨也認出來了,這不就是當初總是打若素的許蝶麼?
許大嫂懼怕周梨,哪怕已經知道周家如今在這城中落了腳,還有不小的家底,但卻遲遲不敢上門來,今兒來此,也是尋思著不見周梨,才敢冒險上來找周秀珠的。
眼下見了周梨,她也不敢抬眼睛,隻抽啼著,“阿梨妹子,你就可憐可憐我們,我當家的如今在牢裡,我們實在是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就這樣沒了去。不然叫我們孤兒寡母的怎麼活啊?”
周梨可沒工夫聽她這裡閒扯,又見她哭聲引來了不少人,雖不知許大嫂是有意無意,但還是高聲道:“我姐姐早與許二德和離出來,自立門戶,你們一家也許家斷絕了關係,按理兩家是沒有一點關係了。我姐姐是心軟人,念著你們也是帶著兩個孩子艱難生活,早幾年被騙走的錢,便這樣作罷,可你也不能就看著我姐姐心軟好欺,在來此處騙她的銀錢,你隻瞧見這滿櫃台的緞子好料,卻不曉得那都是我姐熬燈守夜一針一線給賺出來的。”
又說那許老大既然進了大牢,必然是犯了律例,她家的銀子更不可能給這般人去花。
許大嫂自來知道周梨伶牙俐齒,可是卻也沒想到,這周梨年紀越大,竟然越發不要臉麵了。自己本意是要拿周秀珠和離之事來要挾一二的,就不信她們不要顧及這臉麵。
沒想到周梨竟然先給開了口。
一時反而叫她無話,又見她是下了口不給銀子,四下圍觀的眾人因自己男人在牢裡,開始指指點點的,便有些沒臉再待下去,隻拉著許蝶跑了。
她這樣落荒逃了,由此可見果然是上來欺負人騙錢的。
大家覺得無趣,便也各自散了去。
周梨這才回頭安慰著見了許家人到底是有些害怕的周秀珠,又與她說著,“你和離的事情,本來知曉的人便不少,隻不過人家不曉得這其中的緣故,與其叫她們在嘴裡嚼出了臭味說來,還不如咱們自家說清楚,也免得旁人再去胡思亂猜想。”
周秀珠早就看開了這和離之事,沒男人就沒男人。沒男人了她活得好好的,兒女也比從前要開心,有什麼不滿意的。
隻是許家的人給她的傷害實在是太深刻了,如今見了還是忍不住心裡慌張。
聽到周梨的話,點著頭,“你考慮的周到,我自己的事情,倒不如我們自己說,叫彆人來說,反而真真假假的。不過這也不是什麼要緊事情,我隻是擔心他們自來沒有多少好心,今日要錢不成,怕是不會就這樣罷了。”
又想那許老大犯了案子蹲監獄,可見也是走到了那窮途末路,這般的人,誰知道會做出什麼瘋狂舉動出來。
此話提醒了周梨,當下便道:“這些天,你們也不要出門去了,真有要緊事情,也要等香附姐回來。”一時又覺得香附一個人實在是忙不開身,想再去雇人回來。
其實隻單是護衛問題,簡單好辦,找雲眾山他們便是了。
可問題是家裡一幫女人,找了男人進來,到底是要住在一起,自己不方便不說,旁人怕是言語也不好聽。
回頭隻往衙門那邊打聽,也是巧了,原來這許老大犯的官司,竟然和早上正方臉來說的那房子有關係。
隻不過他是底下的嘍囉,如今上方早曉得消息跑了路,留下他跟幾個小嘍囉,公孫曜雖不會拿他們做替罪羊結了案子,但也不會輕饒了的。
周梨心說活該,自不去多管,隻留心家裡的安全。
去書院的時候,也和白亦初提起此事來。
白亦初卻也沒想到,當初天災那樣艱難,這一家子竟然還在,不免是擔心起周老二一家,周梨那三叔倒是自打一開始沒得屋子後,就不再來往,早沒了音訊。
可是周老二一家跟那齊州扯了關係,總叫他覺得是心頭大患,奈何自己如今在書院裡,也顧不得,便和周梨說,“雲大哥他們那裡消息來路多,讓他們多幫忙打聽著一些。”
周梨和他們到底是一個姓,血脈關係在身上,實在怕被牽連了。
“哪裡用得著這樣麻煩?我明日便自己去衙門裡把他們給舉薦了。如此他若真敢來此處,顯然是先要先找我這個大義滅親的侄女,指不定官府裡還要專門拿來人保護我呢!”
彆說她這話是有幾分道理,白亦初也是覺得可行的,又巴不得這時間門過得快一些,趕緊將這院試過了,先生也肯放自己回家去。
在這書院裡,他也不單隻是掛念周梨,也想著家裡老小,到底是一起過了這幾年,始終是有些情義在身上的。
周梨卻見他一心盼著回家,半點要參加院試的緊張心情都沒有,“我弘文館那邊,如今已經快要住滿了,我去過一兩次,人人都緊張得不行,每日不是溫書就是去找安先生押試題,你怎麼半點不急?”
白亦初一怔,一臉愕然,“這有什麼可著急的,莫不是著急了,那榜首就得來了麼?何況我覺得我又不是很差,雖是起步晚了他們許多,但我該認真的時候一點小差也沒有開,可比他們一邊焦慮一邊背書還要事半功倍。”
周梨一聽這話,就放心了許多,“我最是擔心的便是你緊張,如今雖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門,可是那外頭已經開始傳言了,尤其是那宋晚亭今年也要參考,也不曉得哪裡有那麼多閒人,總是要拿你們來做個比較。我想著到時候少不得那地下莊子上,要給你們開幾個場子出來,我到時候也叫小八哥去給我壓上幾個錢,你可要爭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