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在他們看來,這全州才是淹了幾個縣城罷了,隻怕在上京那些尊貴人的眼裡,也是不值一提的。
“昏庸至極!”在上京的時候,周梨到底是有些害怕禍從口出,從來不敢這樣直接了當地罵李晟。
但眼下山高皇帝遠,自然是沒了半點擔心。隻是可惜罵過後又能如何?最後也隻能朝白亦初看過去,“他們隻怕還不知道前麵又重重關卡等著他們呢!若是真繼續往前走,恐是性命難保。”
“可是不往前走,他們留在原地,也隻能活活餓死。”即便不被餓死,馬上就要下大雪了,也要被凍死。挈炆說罷,回頭看了看在遠處圍著烤火的村民們,心中的同情心是猶如那雨後春筍一般,怎麼都抑製不住。
所以他又滿懷期待地看朝周梨和白亦初,“阿初阿梨,我知道這些罪孽,我那該死的舅舅才是源頭,若不是他要修什麼九仙台,朝廷不是省不來銀子的。可是眼下朝廷咱們都曉得,指望不上了,所以……”
挈炆的聲音越說越小,因為他清楚地知道,難民可不止這些,若真朝他們這些人伸出援助之手,那麼後麵便是千萬家產,也不夠這許多張嘴來吃。
更何況這等同於肉包子打狗,花了個傾家蕩產,便宜的還是這全州的官府衙門,誰會記白亦初的功勞?
而且這還算是最好的了。就怕這些人吃了糧食還起了壞心,到時候一個不留神,大家恐還要在他們的手裡丟命呢!
但周梨和白亦初相視了一眼,默契無比的兩人已經達成了共識,隻聽周梨說道:“屛玉縣眼下最缺的便是人,若是他們能願意遷了戶籍跟我們去往屛玉縣,他們接下來的糧食,我是可以負責的!”
白亦初點著頭,“不錯,隻不過當下我不必亮明身份,他們隻怕眼下就最是憎惡這朝廷官員。但阿梨說的對,他們的戶籍必須遷移到屛玉縣去才作數。隻要他們願意,這戶籍遷移不是個什麼難事,如今有人接手他們這些難民,本地官員還不知道多高興呢!”更何況在本地官員看來,他們不過是些窮苦之人罷了,且真正的勞動力不過占了三分之一罷了,餘下的都是些婦孺老人。
這對於本地州府來說,隻怕完全是當作累贅來看待了吧?
可與白亦初和周梨來說,正是因為有了這些老人婦孺,他們才敢冒險將這景家村的人留下來。
因為這些人,就是那些勞動力的牽掛。
挈炆沒有想到,白亦初和周梨居然就這樣簡單地同意了,且還有了應對的法子,當下便主動道:“若是他們願意遷移戶籍,這事情我帶了幾個人,拿了阿初你的官印,就直接能去辦了。”
白亦初連說好,當下便和挈炆下了馬車,一起去找景家村的人們。
也順道帶了些乾糧過去給他們墊肚子。
那老翁見他們此舉,隻連忙起來帶著村裡人要磕頭謝恩,“好人呐,恩公,我們這一路上也是遇到不少富貴人,唯獨你們願意朝我們伸手,這樣的恩德,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報,你們以後也一定會有福報的。”
白亦初隻將老翁扶起來,“老先生不必客氣,你快坐下,我還有要緊事情同你們說。”
老翁聞言,心裡便猜想,莫不是這糧食要賣給他們?一想到這裡,淳樸的他立馬就不收那糧食了,隻朝身後的人示意眼色,大家見此也紛紛將那才到手的糧食歸還。
畢竟他們的口袋裡實在摸不出一個銅板來。
白亦初和挈炆見他們此舉,皆是十分意外。白亦初隻連忙說道:“這些乾糧竟然是送了你們,便不要你們的什麼好處,我如今隻是想提醒你們,那前麵的各縣城,到處都設了關卡,查得嚴實,我們原來也不知是為何,如今見了你們,才恍然大悟,隻怕他們原本是不願意叫你們出這全州的。”
老翁一臉驚愕,片刻後才反應過來,哀嚎哭起:“這,這是真要了我們的命才甘心麼?”然後忍不住老淚縱橫,跪在濕漉漉的荒草甸上哭起來。
挈炆見此,忙上前去將老翁給扶起來,“老先生,如今也還沒有到絕路,咱們在想辦法。”
老翁卻是已經絕望不已,“還能想什麼法子?我們即便是想做山賊去,可是這隊伍裡老的老,小的小,他們不要不說,怕是我們村子裡這幾個僅剩下的年輕媳婦和姑娘都要遭了秧。如此還不如直接死在官府的手裡算了。”
這般水生火熱的環境中,也就是好人活得最是艱辛了。
他這話一說,周邊的幾個村民也都神情淒然,抹起眼淚,好不可憐。
白亦初見得此情此景,心中難免也是起了惻隱之心,又看著這些個麵黃肌瘦的村民們,當下隻道:“老先生,不瞞你說,我其實並非什麼商人,不過是得罪了家中長輩,被打發到那靈州屛玉縣去生活罷了,你們若是願意相信我,這一路上有我一口吃的,自然是餓不著你們,隻不過卻要將你們的戶籍都遷往那屛玉縣去,你們若是願意,這個事情我便打發我兄弟去給辦。”
說著,指了指一旁的挈炆。
老翁是個明白人,曉得白亦初要叫他們將戶籍遷往那屛玉縣,必然是擔心大家白吃了他的糧食,等到開春後就又跑回老家來繼續種地。
如此,豈不是叫人白忙活一場。所以便猜想白亦初是想將他們收做家奴,畢竟那些個大戶人家,多的是家生子,幾十人算什麼?那幾百的都不少呢!
但這要賣身做奴才的事情,不是他自己一個人能決定的。不過仍舊感激白亦初此刻拋出的救命路,“多謝兩位少爺,隻不過茲事重大,不是老朽自己一個人能決定的,且容我同村裡人商議一回。”
白亦初也沒有催促他的意思,當下隻叫他去,自己也和挈炆回了馬車這裡。
周梨心急如焚等著,見他兩人回來,忙問:“如何了?”
“人說要商量,但應該是八九不離十了。”白亦初回著。
果不其然,不過片刻,那老翁就托了那邊在等著答案的蘿卜崽來傳話,說是願意的。
白亦初聞言,當下隻叫了挈炆公孫溶,一起去那隊伍中。
將他們的戶籍都給一一拿到手裡來,明日便打發兩人隨著挈炆,捧著白亦初的官印直接去他們的縣裡,將這戶籍一次性給辦了。
老翁這會兒心中已然是默認將白亦初作為主家,便也是掏出內心話來,“老朽是一把年紀了,不怕死,隻不過這哇哇啼哭的娃兒,托生到了我們的村子裡,我們卻不能不顧他們的生死性命。思來想去的,眼下活命才是最重要,賣身做奴,其實又算得了什麼?說一句膽大妄為的話,我們不也一直是天子的奴才嘛。”
白亦初這時候才明白,老翁要去商議,竟然因為誤會了自己要將他買來做死契的奴才。
不過當下也沒有忙著解釋,隻道:“老先生放心,既然是將滿村人的性命都交付與我白某,自當是不會辜負。”
老先生當下又細細道明了他們姓甚名誰等。
因他說話行事,都是有些樣子的,聽說還認識幾個字,白亦初便稱他為景翁。
如此這般,他們隊伍隔日又掉頭,叫景翁組織著,跟在白亦初他們的車隊後麵,周梨這裡也是騰出了三輛車來,供給他們村子裡的孩童使用,叫了兩個身體單薄的婦孺一起在上麵,既能照顧,她們也能修養身體。
景翁先是覺得使不得,他們如今既是奴才,怎麼能上主人家的馬車?更何況這小的也做不得什麼事情,還不知道要白吃幾年飯才能給主人家看牛放馬呢!
所以也是幾番拒絕。
白亦初如今正在前頭和挈炆商議著分道,他直接帶兩個人去景翁他們地方衙門將戶籍遷走。
周梨聽得景翁不願意叫孩子們上車,便下了馬車來,走到跟前同他說道:“叫他們上去吧,這天寒地凍的,小孩子又穿得單薄,到了那車裡到底是能遮風擋雨,也免去路上惹風寒之憂。”
景翁一聽,到底是心疼孩子們,因此便誠惶誠恐地同意他們上車去,隻叫那照顧的婦人千萬小心,不可臟了馬車等等。
一頭又是對周梨這個夫人千恩萬謝的。
此舉不免叫周梨覺得這景家村的人,真真是淳樸老實,不過些小恩小惠罷了,他們就這樣記掛在心頭上。
隻不過隊伍裡多出這許多人來,周梨也操勞了不少,幸好大家都是勤快人,到了飯點也是不用周梨這裡吱聲,各自見什麼忙什麼,沒有一個懶人。
便是一開始最不同意的阿葉母女,也覺得真真是撿了寶,得了這一幫勤快人。如今又遷了戶籍去往屛玉縣,到了那邊土地寬廣,隻要他們是勤快,是不會餓肚子的。
唯獨是有些擔心這全州既是鬨了災荒,那糧食怕是價格不低。
果不其然,到了前麵的縣城時候,一打聽糧價,果然是高得嚇人,也虧得車上還有些糧食,緊著點吃,是能撐到離開全州的。
所以周梨也沒有花這冤枉錢。
而這個時候,挈炆已經將這景家村村民們的戶籍全都更換成了靈州屛玉縣的。此處的官員隻覺得他們是魔怔了,那屛玉縣已是糊口艱難,白亦初還要弄這些個要飯的去,準備一起餓死麼?
景翁他們發現了每日飯菜驟減,便曉得是因為他們這七八十人的隊伍,連累了人家四十人不到的隊伍,便和周梨說,接下來幾日他們吃一頓就可。
但叫周梨給拒絕了,仍舊是每日保持兩頓,有一頓還是吃乾的,帶著些肉乾。
此舉讓景家村的人覺得,真是遇到了神仙主人家,竟然為了他們這些個窮苦人,也一起跟著挨餓。各自隻教育著自家孩子,往後可要千萬效忠主人家才是,不可做了那背信棄義的人。
畢竟他們這一路從村子裡逃難出來,旁人都見他老弱婦孺,隻想欺負拿捏,唯獨這白公子和周姑娘好心腸。
而這接下來的路上,也遇著是了幾波山賊匪徒,都是那災民們一起彙聚而成的。
周梨是萬萬沒有想到,有朝一日,竟也能看到一人抵萬軍之勢,雖說這些山匪都是不成氣候的災民聚集而成,但在公孫溶帶著的那二十人麵前,竟是猶如土雞瓦狗一般,瞬間就瓦解土崩,丟盔棄甲一散而去。
原本公孫溶見周梨和白亦初帶著這些個景家村的人一起去屛玉縣,便想著這些災民聚集而成的山賊都是青壯年,到了那邊正好做勞力。
也是有意給勸說一並帶回去的,隻是叫白亦初攔住了,“不可,這些人雖是被逼無奈才做了這營生,但我見他們麵貌奸惡,沒有幾個麵善的,若跟隨隊伍,怕是要日日防著,到了屛玉縣那頭,也不見得願意安家樂業,肯聽我們的安排。”
公孫溶不解,“可他們都是青壯年,是極好的勞動力。”屛玉縣不是正好需要人麼?就這樣錯過了,豈不是可惜?
周梨走過來正好聽到他二人說話,見他疑惑隻笑著解釋道:“屛玉縣的確需要人,可他們無家無業,到了那邊心無任何牽掛,怎麼肯安定下來?我們眼下也許不了他們多大的利益,所以想叫他們心甘情願同我們走,怕是不可能的。”
而景家村的這些青壯年,他們雖都各自帶著老人婦孺,看起來的確像是帶著些個累贅,可這樣才像是過日子的人。再何況,不管是人或是物,如果隻單一一樣的話,做什麼也是成長不起來的。
所以屛玉縣也不單隻是要青壯年勞力,更需要女人孩子。尤其是那孩子,才是屛玉縣的未來。
公孫溶沒有想到這一層,其實也不奇怪,畢竟他是軍營裡長大的。如今聽了周梨的話,若有所思,“原是如此。”因此也斷絕了這心思。
如此這般,隊伍也是順利地越過了全州,進入十方州地境。
十方州還是如同十年前一般一成不變。不似那蘆州那樣,短短幾年裡,頗有一日千裡之勢。
也是如此遠將十方州給甩在後頭,成為這西南第一州府,這就不知道為何,無形中就叫十方州的人對於蘆州人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厭惡憎恨。
而到了十方州後,這邊物價正常了許多,周梨和白亦初這裡也是分工明確。
糧食短缺不是一天半日了,所以白亦初和挈炆去置辦這接下來路上的糧食,周梨則領了蘇娘子殷十三娘她們去買辦些布匹,再稱棉花。
天寒地凍的,景家村的人雖穿了好幾層,但都是秋夏兩季的疊在一處,並無棉襖,是抵不住寒意的。隻怕當初隻顧得上逃命,那大水來時,都給衝了去。
所以既然是做了好人,自是要顧全人家性命,畢竟大頭糧食都出了,這身衣裳還舍不得吧?
但話雖如此,這到底是八十來號人,所以棉花都是一百多斤。
景翁起先隻曉得包了這一處客棧小住,是因為要去置辦糧食,卻沒想到糧食還沒回來,卻有鋪子裡送來了棉花和布匹,他哪裡還不懂是個什麼意思?
果然等周梨回來,隻叫了景翁來:“屛玉縣雖是在靈州境內,有的地方千年不見雪,四季如春,但咱們還要在十方州走個七八天,到了靈州去往屛玉縣的路上,最少也是十來天左右,總不能叫大家就這樣憑著一身正氣抗凍,勞煩您老去請了族裡會針線的都過來,咱們抓緊些,把棉衣給縫出來。”
景翁聽到她的話,已經是熱淚盈眶,但也曉得周梨是不喜歡叫人跪拜的,隻忙應了,一頭擦著眼淚去將人都喊了來。
沒有跟著去買糧食的男子,即便是不會這縫補的針線活,但也叫景翁喊來學著鋪棉花。
大家分工合作,那裁剪的裁剪,鋪棉花的專門鋪棉花,穿針引線的穿針引線,流水線製作棉衣居然效果奇快。
周梨還想著,這麼多人的棉衣,怕是得最少三天才能逢完,沒想到第二天中午就完工了。
雖是不怎樣好看,但好在防寒,一個個穿上新衣裳,那臉頰都紅潤了許多,乾勁也十足。
白亦初那邊糧食也置辦好了,於是也是提前啟程。
不過因為靈州因為已是屬於邊陲,許多在彆的州府習以為常的物件,那裡即便是有,但價格也昂貴得很。
周梨也是費心思打聽了一翻,加上蘿卜崽和街上的乞丐總是能馬上打成團,確定好了那邊什麼東西珍少,因此從十方州這裡,一路上她是七七八八買了不少東西。
小到繡花的線和女人用的香粉胭脂紗巾,大到一群牛羊。
也虧得是如今有景家村的人在,不然就叫他們這原來的隊伍,如何能帶得了這許多東西?
死物到底還好,綁上車馬就好,可那些鮮活的牛羊群,就難了。
每日白亦初都是叫那牛羊叫聲給吵醒來的,隻有些哭笑不得,同挈炆和公孫溶說道:“這自古以來,拖家帶口上任的不少,但是像是我這樣帶著牛羊上任的,怕是頭一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