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 何婉音知道這樣亂殺無辜是不對的,更何況其中幾個人還擁護自己和李司夜。但沒有辦法,人就是要學會斷舍離, 不然的話這樣的世道, 怎麼可能有好下場?隻怕到時候骨頭渣渣都不剩。
再說她也沒有說錯, 她的確是為大局著想,這些人碰了黑鳥,就極有可能感染瘟疫。
臉上的神情也逐漸變得痛心和無奈甚至是愧疚,似不忍再看地上這些人的屍體一般, 彆過頭去吩咐著檀香姑姑他們,“快些將他們焚燒了吧。”然後在目光對上聞聲趕來的眾人時, 眼圈立馬就紅了,“各位, 阿夜, 阿夜也是沒有辦法,你們看……”
然後指著那地上的黑鳥屍體, “我們到村莊外麵,到處的墳頭, 那僥幸活下來的孩童告訴我們, 是這些鳥將瘟疫四處傳播。”一麵歎著氣朝天空看過去,“想來也是了, 不然這地龍翻身,不知道到底是毀壞了多少路橋,人過山跨水都艱難,怎麼可能將瘟病這麼快就傳播到此處呢!”
那些聞訊而來的人看著地上人和鳥的屍體,再看了看何婉音和李司夜的滿臉痛心愧疚,抿了抿嘴, 終究是什麼都沒有說。
甚至還有人安慰著何婉音道:“何姑娘,是他們自己起了這口腹之欲,白害了自個兒的性命,這不怪李大人,我們反而要謝謝李大人救我們於水火中,不然真任由這瘟疫在營中蔓延,大羅神仙來了也活不得。”
檀香姑姑正在往那些屍體和已經燃燒起來的黑鳥石頭上灑著不知道什麼藥粉,但她的本事這一路上大家有目共睹,自然是沒有去質疑那是什麼藥。
卻見她這時候抬起頭來,與何婉音這個小姐對大家的謙卑截然相反,檀香姑姑的性情很是冷漠,便是眼下說起話來,給人的感覺也是十分倨傲:“算你們還能分清楚是非,也不枉我們姑娘為了保護大家費儘心神。”然後朝著眾人扔出一個小藥包,香囊般的模樣:“這個你們都帶在身上,可叫那些黑鳥不敢貿然靠近。”
是否有用眾人不知曉,但卻對於檀香姑姑此舉感激不已,而她是何婉音的人,也連帶著對何婉音感恩戴德。
可憐那幾個枉死之人,如今已經和黑鳥的屍體一般,落了個烈火焚燒的下場。
隻不過這場帶著血肉焦臭的味道還沒散去,何婉音的侍女晴兒發現了一個意外,心中大駭,一麵將那些血肉燒焦的廢墟連忙掩蓋,然後匆匆跑去找何婉音。
彼時李司夜才從何婉音的帳中出來,何婉音殷紅的唇微微有些腫脹,臉頰羞紅目光仍舊還有些迷離。聽著忽然有人闖進來,下了一跳,忙不迭地拿手絹遮住臉。
然而見著是晴兒後,不禁鬆了一口氣,“怎麼是你?”不過很快就察覺出晴兒臉色蒼白不已,一時也是生了幾分擔憂:“怎了?板著一張死人臉作甚?”
晴兒腦子裡滿是那些黑鳥留下的屍體樣子,如今想著裡頭參雜著的一縷縷白色,越發肯定起來,營地裡這些人獵殺的不是那天空中會傳播瘟疫的黑鳥,而是喜鵲。
“小姐,那些好像是喜鵲。”晴兒有些良心不安,尤其是她在來小姐帳子的時候,還看到了外麵還有飛過的喜鵲。
這跟當時在村子外麵看到的那些有著烏黃色尖嘴的黑鳥完全不一樣。
聽到她的話,何婉音也是愣住了,好一陣子才回過神來,臉色也十分難看。
晴兒見此,擔心不已,急忙過去扶著她坐下:“姑娘,您沒事吧?”
何婉音坐下來,喝了兩口茶水,才慢慢冷靜下來,第一時間的反應卻是:“其他人沒發現吧?”
晴兒到底是了解自家主子的,聞言頭如搗蒜一般點著,“我發現後,立即將那些羽毛全都焚燒掉,沒有露出一點破綻。”
何婉音緊蹙著的眉頭頓時鬆緩了下來,“沒有就好。”隨後自我安慰道:“這也怪不得我,我那時候才聽著村子裡小孩子說,哪裡顧得上這許多?隻怕他們給傳染了瘟病。再說,他們也不是白白犧牲的,不但是給那些個不願意服阿夜和我的人來了一次殺雞儆猴,對這肅清隊伍,有著大貢獻呢!”
她覺得自己從能一介孤女走到如今,完全就是靠著自己的本事,而也是自己有著這個管理能力,手下的隊伍才會越來越壯大。
而這途中,少不得是要有些付出者的。
這沒辦法,就是各人的命罷了。
何況這就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必須得遵守著叢林法則,不然的話自己就是被欺壓的那一個了。
她很快就恢複了自然,和晴兒交代道:“此事不要告訴任何一人,包括阿夜那裡。”她不願意阿夜為此自責。
“是。”晴兒對她是無條件地忠心,隻因那年她將晴兒從人販子手裡救出來,且還找人教授了一身出眾的武藝。
所以晴兒即便覺得有時候何婉音的有些行為舉止不正確,但也都選擇了忽略,因為這樣善良救自己於水活的姑娘,能有什麼壞心思?
她那樣做,都是被大家逼迫的。
這個小小的插曲,並沒有在營帳中引起任何風波,像是一場夜風一般,一吹就散了,半點痕跡都沒有留下來。
而這個龐大的隊伍如今也沒有半點繼續前往救災的意思,而是停住下來,如何防備著自己不會感染那該死的瘟病。
原本帶來給災區老百姓的物資和藥材,如今都一一歸他們享用。
這點他們都極其讚成李司夜和何婉音的決定。因為何婉音和李司夜都覺得,即便裡麵的城池裡有沒被感染瘟疫的老百姓,但他們可不敢保證這去城裡的途中,隊伍會不會感染瘟疫?
所以在這種不確定的危險因素下,他們是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那時候何婉音激情澎湃地站在李司夜身邊喊道:“各位,你們都是有家有業之人,若是自己出了什麼事情,家裡人怎麼辦?更何況人生在世,隻有這樣一條命,既然他們被瘟病包圍在其中,隻怕也是凶多吉少,如此何必將我們這些健康人的性命都給賠付進去呢?”
李司夜也十分適場地接過她的話,“各位兄弟,你們都是陛下的親兵,將來陛下還有許多事情要依仗兄弟們,斷然不能去做這等無謂地犧牲。”
這般言語洗腦,本就不願意去送死的各人就越發的將他們這話放在心上了,更覺得這才是真正體恤下屬的好上官。
並沒有因為要掙功勳,拿他們的性命往前墊。
也是這一場營地大會的談話,將李司夜和何婉音在大家心中的形象又堆砌得高了幾分。
可是,許多事情如果不去做,怎麼就能認定這是無畏的犧牲呢?如果人人都這樣想的話,那哪裡還有什麼後世的盛世?
全州的老百姓如今有白亦初和一介布衣的杜儀等人,雖說投入的代價不小,但最起碼將無數的老百姓性命從死亡的邊緣給拉了回來。
沒有讓惡夢在繼續。
隻不過他們早就從公孫曜口中聽說,陛下又親自派了一對親衛隊伍隨後趕來,離他的隊伍不過是天的腳程罷了,且其中又都是精良之輩,想來回更快趕到的。
且他們還帶著大量物資和糧食。可是這都多少天?所以全州老百姓可不敢指望。
但他們沒有指望,不代表就沒有人盼著。
磐州的老百姓和官員們都眼巴巴地等著呢!
他們的反應比靈州那邊慢了些,前陣子發現在磐州發現瘟疫後,才開始驅逐抓捕這傳播瘟病的黑鳥,但因這叫人恐懼退步舍的瘟病,周邊的業州和十方州都不敢朝他們伸手救援。
此時此刻的他們隻能自力更生,而沒有堅固城牆的那些小村莊,早就已經在這些黑鳥的覆蓋之下,潰不成散。
而關於救災之事,業州那邊至今沒回複,但十方州卻道一句,他們州府近年來本就過得艱難,萬分貧窮,自身難保都是問題,哪裡還有救人的本事?來了也是徒添麻煩。
所以十方州是指望不上的。
蘆州這些年倒是繁榮昌盛,日日進上,可奈何中間隔了個十方州。當年十方州鬨災荒的時候,磐州人沒能接收十方州的災民,如今十方州的人怎麼可能允許蘆州人經過他們的地界到磐州救人?
與十方州這裡,他們隻能後悔當初從前沒能接收人家的災民,才遭了這如今苦果腹中吞。所以磐州現在,隻能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李司夜這個代表著陛下的隊伍。
坦白地說,這些老百姓們平日誰做帝王他們都不關心,隻擔心今年的雨水如何?莊稼長得怎樣?上頭的官員會不會添稅等等。
所以極少想到還有帝王這事兒。不過如今從公孫曜留下來的那些人口中得知後麵還有龐然大隊,帶著更多的糧食和藥材,所以他們就盼啊盼的。
那是他們唯一的希望是他們唯一的光。
可是眼睜睜等了許久,都不見人來。不是有斥候早前得了消息,就晚了公孫曜的隊伍四天罷了。
怎麼都快半個月了仍舊還不見身影?
所以當聽得人說他們的隊伍就駐紮在這磐州和業州交界處,且已經兩天之餘,這磐州通判許大人的心就涼了。
磐州的知府大人已經死在了地龍翻身中,同知大人又傷了腿正在病中,那時候磐州便由著許大人這個通判臨時接手,第一時間自然是抓緊救治老百姓,往廢墟裡挖人。
所以便沒有及時意識到那些從全州飛來的一群群死亡黑鳥,導致瘟疫發生後,甚至是同知大人一家都死在瘟疫中,他和其官員才意識到這些黑鳥的危險性。
隻是這個時候終究防備得有些晚了,即便是他們放下手裡的所有事情,全心全意專門對付這黑鳥。
可到底已經淪陷,所以如今他們隻能等著外麵的救援。可其實大家心裡都忐忑不安,對方即便是代表著陛下親臨,但也不見得能像是公孫大人那樣豁得出去,膽敢直闖災區腹部去救人。
可是這地龍翻身之後,他們磐州雖不至於像是全州那樣,連莊稼都沒有保住,但卻因為這些黑鳥攜帶者瘟病的到來,到處都是死的田間地頭,路道兩邊的老百姓,這些屍體壓根就沒來得及掩埋了。
所以這些屍體又快速毒滋養出了一群群健碩的黑鳥,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使得這黑鳥怎麼都殺不完的樣子。
可是這也不代表整個州府都完全淪陷了啊!
像是這州府城池中,甚至是下麵一些大的縣城,如今都還在頑強地抵抗著這些黑鳥的到來。
大家不留餘地,團結一致地守護著城池,保護著家小的性命,就是因為知道朝廷沒有放棄他們,便是公孫大人都將大部份的人留給了他們,後麵還有陛下的人呢!所以他們不能在陛下的親衛隊還沒來之前就放棄了自己。
隻是連日都被困在城中,人根本不敢出去,生怕被黑鳥遇著,到時候染上瘟病性命難保。
所以田裡的莊稼即便現在已經熟透了,甚至在一場雨後壞掉,就地發芽,他們也沒有辦法去將糧食收回來。
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辛苦忙碌一年的收成就這樣壞掉。
而城中的糧食,也一日比一日衰減,從此前每日的兩頓乾飯,變成了當下連筷子都插不起的清湯寡水,且還在裡麵摻雜了些沙子。
這樣的飯菜,讓人立馬就反應過來,城中竟然這麼快就已到了彈儘糧絕的地步。
不過想來也是了,從那地龍翻身到如今,已經是過去兩個多月有餘了,本來各城都在等著今年的新糧上來,誰還在外麵往自己屋子裡擱著去年的陳糧?
所以早早就給出了手。
哪裡料得到全州地龍翻身,連累了他們這邊受災死了不少人不說,且還將瘟病個傳染了過來。
使得今年那顆粒飽滿的好糧食就這樣白白壞在地裡了。
如今正是人在城裡頭勒緊褲腰餓著肚皮,糧食卻無人去收而壞在外頭的田裡。
他們出不去,隻能盼著李司夜的隊伍進來。
許大人這會兒隻覺得渾身好似從寒冬臘月的池子裡提溜出來一樣,冷得打擺子。
“父親。”許清源憂心忡忡地一把扶住許大人,忙給他倒了熱茶。
許大人聽得他這一聲呼喊,方回過神來,但卻沒有說話,隻一頭呆呆地坐在那太師椅上,隔了好一陣子,那茶水都涼透了,他才仰頭一口喝見底,忽然又起身走到窗前,朝窗外那湛藍的天空看去,似還能看著不少在上空盤旋著的黑鳥。
一聲聲驅趕著黑鳥的響聲在城牆四麵八方傳來。
誰也不敢嫌棄吵,隻覺得這是救命的聲音。
他忽然兩眼渾濁,聲音哽咽,“清源,爹對不起磐州的老百姓們!爹對不起朝廷啊!爹枉為磐州兒郎,這外多年錦衣歸故,卻沒有替磐州做得什麼,反而因為爹的失察,害了磐州啊!”
爾後,嗚嗚咽咽的哭聲便從這個渾身疲憊且又垂老乾瘦的老頭身子裡發出來,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涼。
但事實上,許大人今年也不過是不惑之年罷了。
作為人子,許清源是不願意承認父親這話,“父親,這不是您的錯,您已經儘全力了,更何況人手有限,您也不是手眼通天之人,能一個人做百個人的事情。老百姓們沒有一個怪您的。”
是了,這能怪哪個呢?磐州與全州接壤地境那樣寬廣,他管得了一處就顧不著另外一處。
下麵的官員跑的跑,死的死,他一個人也不能當做十個人來用啊!
可是許大人想到那李司夜所帶來的救援隊如果真有心救,就早就像是公孫大人那樣,不畏艱險連夜行軍,而非是在那和業州的接壤之地安營紮寨住下來。
所以他明白,終究是被放棄了,他沒有辦法麵對滿城期待著救援隊伍到來的老百姓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