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蘿卜崽自小混跡的便是那市井中, 最是曉得要和各種人怎麼打交道。
這裡得了周梨的話,也是很快就與去李大牛拉扯到一處去,但從外貌來說,這李大牛又高又壯, 憨厚臉龐上一雙看起來老實巴交的眼睛, 怎麼也讓人想不到他動起手來,是那樣的殘忍。
隻不過蘿卜崽自有他的手段, 先是混熟後, 在循序漸進地將話題往這新媳婦上麵說。
李大牛先前還興趣淡淡的, 沒想到當天回家, 得知何曼娘被留在了幼兒館裡, 果然跑去接人。
但叫香附攔住了, 李大牛為了他自己在外的形象,也不好在門口大鬨,走的時候還低聲下氣地同香附說道:“我們雖是過得窮苦, 但曼娘她嬌氣, 晚上得一個人睡一處,不喜與她人同室。”
他就怕有人和何曼娘睡一起,叫人發現何曼娘身上的傷,畢竟昨兒才新添的。
香附應著, 將他打發走了, 忍不住啐了一口:“果然這男人是沒有幾個好東西的, 當麵一套背後一套。”要不是看到何曼娘那滿身的傷,真信了他是個老實疼愛媳婦的好男人。
裡頭的何曼娘一直擔心著,生怕李大牛撞進來,如今曉得人走後,長長鬆了口氣。
心裡隻盼著這樣的人間地獄, 早些結束才好。
而周梨這邊,交代好了蘿卜崽後,便喊了沈窕送她去小蒼山。
到底被耽誤了這麼一遭,到小蒼山下的時候已經夕陽斜照了,沈窕才將馬車停放好,就看到朱嬛嬛費勁地端著一筐西紅柿來,連忙上去接:“你師弟呢?怎不叫他來幫忙?”
又見朱嬛嬛這是要往馬車上搬去,隻問:“放車上?”
朱嬛嬛原本嬌滴滴的一個江南水鄉養出來的姑娘家,這段時間在小蒼山下,曬黑了不說,連力氣都變得大起來了。把那一筐西紅柿放好,便喘著氣道:“我曉得姑娘今下午要來,叫人頂著大日頭摘的呢!回去井裡放一放,當水果也可行。”
說罷,見沈窕得空,朝她喊道:“還有些新鮮蔬菜,你若得閒與我一起去搬?”
“我有什麼不得閒的。”沈窕應著,也是挽起了袖子,與朱嬛嬛一起走在那半步寬的小田埂上,隻見旁邊皆然是茂盛菜畦,一排一行的,整齊又長得好看。
雖說不是第一次來,但每次來瞧見沈窕到底都要大驚小怪地叫一回:“怎麼能把菜養得比花兒還好看呢?”
“這算什麼?稻田那邊才了不得,這一次不知道又增產了多少呢!”朱嬛嬛一想到師父成功培育出來的稻子,那穗子又比上次大了不少,且相對還算穩定,即便是再也沒有成長的空間,但這樣也能讓一塊農田糧食翻倍,上哪裡找這樣的好事情去?
若是推廣到天下每一處老百姓手裡,還愁什麼沒糧食?
她兩人說話間,隻將一筐又一筐的新鮮蔬菜都搬上馬車去,獨給周梨留了個坐的地方。
周梨則跟朱嬛嬛的師父盧晉安在那稻穀旁邊的小草棚下麵,兩人手裡都拿著一個本子,一麵往上頭看,或是指指點點的,總之嘴裡說個不停。
等沈窕走近了,才曉得原來是朱嬛嬛去年開始收集來的一些關於農耕的小百科,這一小部份都已經做過了實驗,十分可行,因此是要給印刷推廣出去。
隻是周梨覺得問題來了:“且不說咱們此處本來的老百姓們,便是三方言語,如今又添了全州的,十個人裡找不出兩個識字的來,這書印出來,怕也沒有幾個人翻閱,若是做成圖冊,又要找人來畫,不曉得要拖多久呢!”
盧晉安隻想著既然那些百科都是實驗過可行的,自然是趕緊推廣給老百姓們,免叫他們走許多彎路。
卻把這頭一件大事給忘記了,有幾個識字的?
若真像是周梨說的那樣畫圖,找畫師還好,可是這要畫又不知道畫到猴年馬月去,不禁也歎起氣來,滿腔的熱情消去了大半。
周梨見此隻笑著:“但也無妨,我先叫人給排版,印幾本出來。反正我那表兄也來了,他要開始在這裡辦學,想來也就是三兩兩載的時間罷了。”
盧晉安本就是杜儀的人,這會兒聽得周梨說杜儀已經來了,當下激動地倏然起身:“少主他?”
“我還沒見著,想他們一路車馬勞頓,明日在去拜會。”周梨回著,見他又精神起來,便笑著:“這樣,你可還擔心這些宣傳冊子推廣不出去?”
“不擔心了不擔心了。”盧晉安一時興奮了,當下便要喊著周梨去瞧他那幾十種稻穀,什麼靈州一號五號種,或是磐州耐旱種。
反正那名字取得五花八門的,周梨也不可能全記住,隻是大致看了一眼,忽然意識到這些種子極有可能隻是適應了這邊的天氣氣候,可若是拿到外方去種,不曉得還是否能耐寒耐旱等。
於是隻與盧晉安說起來。
這也是盧晉安所擔心的,“是了,常言都說著一方水土專門養一方人,人到外鄉去還會落個水土不服,這些個種子也是一樣的。所以即便這些稻穀在咱們這屛玉縣生長得極好,但到了外頭到底是什麼光景,我也沒有主意的。”
主要現在也沒有這個條件,而且這邊的試驗田裡還有突破可言,所以周梨便道:“罷了,先不管外頭然後,最起碼咱們這裡顧好了。”
盧晉安也隻能如此了,隻想著等這邊得了個結果,往後就帶著徒弟們到各處的水田裡做實驗去。
說著話,從這稻田邊又到果園邊上,將近來這果園的需求和擴張一一和周梨稟了。
周梨想著這小蒼山下麵一片本就是拿來做實驗地的,當下也就直接準了,“這樣的小事情,你自己打發人去收拾就好了,倒不必專程知會我。”
又見天色漸晚,便也同盧晉安這裡告辭,喊了沈窕來,一起回了縣城裡去。
這會兒天有些悶熱熱的,車上都堆滿了果蔬,周梨被擠在中間實屬無奈,便同沈窕一樣坐到前麵的車桓上來,“方才你們說什麼?我盧先生在稻田裡都聽著你們笑了?”
她這一提,沈窕又忽然忍不住笑起來,“姑娘你那一陣子靈州城裡,是不知道這裡出了一個烏龍事情。”
又說起南廣場神廟門口的那一窩小貓,這不免是讓周梨想起了自家的黃狸花,隻是可惜從蘆州到這靈州,路途遙遠,它年事已高,又拖家帶崽,實在是沒發叫它跟著一起背井離鄉。
說起來這貓有靈性,當初追著豬打到了自己家裡,後來還和自己與白亦初一起逃過難,甚至救過自己的性命。
所以當初盧氏來的時候,也是將它好生安排好了,才敢放心起身來此處的。
沈窕極少聽周梨說起從前的事情,甚為好奇,一時想起自己年少被困在那院子裡,過的都是暗無天日的日子,便又想起她姐姐來。
便和周梨說:“那一陣子大家都忙著救災,我聽說了那何婉音就在磐州。”那一時她是真想去手刃了何婉音,得罪她的又不是姐姐,所謂冤有頭債有主,她明明可以直接殺了那個狗男人的,卻還偏要叫女人把臟病傳過來。
不然的話,姐姐哪裡會絕望,指不定此刻她們姐妹就在一處呢!
她雖隻說了這樣一句,但周梨也懂得了她當時是個什麼心情,不過沈窕最終沒有去,可見是真的長大了成熟了,也是十分寬慰:“你現在這個樣子,你姐姐看了,該是開懷的。報仇的事情,你也不要亂來。”
實在是那何婉音太詭異了,周梨不止一次懷疑她身懷係統什麼的。
沈窕點著頭,“我曉得,姑娘放心好了。”她想好了,報仇也不見得非要把人殺了才算是完事,最好是讓對方活著,痛苦地活著,讓她看著自己比她活得好,那才是真正的報仇呢!
兩人東拉西扯地說著閒話,隨著天上的夜幕越來越濃鬱,幾顆星光閃爍起來,那風也變得涼爽了幾分。
周梨和沈窕換著趕車,到城裡時候正好戌時左右。
馬車是衙門裡拉出來的,所以她也直接叫沈窕將馬車趕去衙門,連帶著那些個果蔬。反正放到家裡去,如今家裡也沒幾個空閒人在吃飯。
倒不如都留在衙門食堂。
衙門裡如今開設了個食堂,也是這樣周若素也不用像是從前那般在家裡煮飯等著大家歸來。
這麼些個蔬菜,沈窕跟著乒乒乓乓好一會兒才搬完,正好見廚房裡下麵,便問:“誰還沒吃?給我和姑娘也來一碗?”一麵要跟著打下手。
不過叫廚子給趕了出來,隻叫她院子裡等著。
原來是挈炆,今兒是坐船從南眉河那邊來的,專門去看那碼頭的進度,回來有些晚了,便想著懶得出去夜市上,就在衙門裡煮麵吃。
這會兒和周梨正在說話,“我也是聽聞你表哥他們來了,既如此這書院要開設,少不得是要將我這裡的工人分去過半了。”
聽他那口氣,仍舊有些不舍的意思。
“鋪橋修路雖是重要,但這辦學更是民生大事,耽誤不了你多久。”周梨瞥了他一眼,覺得挈炆已經魔怔了,在說現在進度已經算是不錯的了。
山川那麼遠,他不可能一年裡就將條條大路都給鋪平了。於是還勸著:“臨淵窪那邊,沒準過一陣子切碎石機弄好了,不曉得要同你節約多少人工呢!這修路的錢縱然不是咱們出,但也不好這樣花吧?”
錢是柳相惜那裡管他爹娘要的,所以挈炆花起來是一點也不含糊。
挈炆托著腮幫子,竟然還認真地思考了一下,“你說的也有些道理。”然後催促著周梨,叫她快些去催陳慕。
正說著,沈窕和廚子端了麵來。
待吃過各自回去休息。
不想家中這一頭,白亦初他們竟然還沒回來,聽著林衝說,還在杜公子那邊,周梨心想怕是留在那邊商量著什麼,也不多管,隻先洗漱休息。
翌日起來,和家中各人招呼了一回,自是去見杜儀。
也是幾年沒見了,除了一張臉沒變化,周梨覺得現在的杜儀的身上,有種從前沒有的光輝氣勢。
言語動作間,也頗有些傳說中的帝王風姿。周梨也不知自己怎麼就想到了這個詞,當時也給自己嚇了一跳。但實實際際上,這便是他給自己的感覺了。
“阿梨,怎麼不認得我了?”杜儀見她呆呆地看著自己,隻溫和笑問。
這個笑和語氣,倒是一下將周梨拉近了,“表哥。”
“阿梨大了,出息了啊!”杜儀看著她,滿眼的欣慰,示意她坐下後,有人伺候了茶水,便道:“昨夜阿初在這裡坐到子夜方回去,阿梨可曉得他說了什麼?”
“說什麼?”周梨當然疑惑,隻好奇地看著他。
卻聽得杜儀說:“他說,他秉承武庚書院宗旨,男女同入學,先輩們沒有開的先例,在這屛玉縣是極好的時機。還說……”他說到這裡,朝周梨看來,微微蹲了一下:“將來,女子也可以入朝為官。”
周梨是驚愕的,她真的不止一次懷疑過白亦初是自己那個世界穿越來的,這思想居然如此超前。
“那表哥以為如何?”所以阿初昨晚在這裡坐了這麼久,就是要和表哥談條件。但男女同入學,這個封建時代裡已經算是跨出了很大一步,這再叫女子入朝為官,怕是有些難了。
“我以為阿梨可以,那彆人也不會差到哪裡,大虞女子裡,多的是才華橫溢不輸男子的女中豪傑,她們就是缺個機會而已。”其實白亦初這一點上,杜儀不知道他是為周梨所求,還是為了什麼,但是和杜儀不謀而合了,如今他的這些謀士中,也有不少女流,自己也親眼所見,她們並不比男子差什麼。
再何況,這個不是還有阿梨麼?不說此前賑災之事,就如今她手裡管著的金商館和神農屬,不也是發展得極好的麼?
所以杜儀覺得,既然是要談到這個‘公平’二字,也就不能局限在權貴和寒門出身之上,更要用在男女之上。
更何況他也認為大虞建國多年來,不管是經濟發展還是農業發展都一直停滯不前,更重要的是大部份地方都將女人圈禁起來,這等於浪費了過半的人力資源。
正是應了那一句,人在家中餓,地在草中荒。
所以如果女子也同男子一般出來學習,將來不管是走上哪一行,都是在為國家出力。至於他們的孩子,這屛玉縣不就有幼兒館麼?馬上自己也要承辦這書院,如此一來大小孩子都有了交托的地方,也就不用咱們用人來看著他們。
周梨怔怔地看著杜儀,心忽然有些熱血沸騰起來,起身朝著杜儀行了一個大禮,“表哥,這一拜,是我為天下女子。”
杜儀笑著虛扶她一把,“往後的事情,到底如何還不知曉,隻不過我們這些人因這因緣巧合聚集在一處,總是要做出些事情來的,不然也枉來人世一遭了。”但他到底還是擔心豫州和齊州開戰之事。
到時候不知道要死多少老百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