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梨也到跟前去捧著喝了一口,的確是冰涼清甜,也是在自己隨身帶著水壺裡給灌滿了,聽得澹台夫人喊,便提著竹籃和殷十娘一起與她從旁邊的小路分去。
隻是這路仍舊是荒廢了的,還是叫了兩個船工在前麵給修整出小路來。
往泉水上走了十來步左右,便是轉了兩回小彎,但見前麵忽然平坦起來,少了許多這裡慣有的參天大木,澹台夫人便指著前麵,“興許就是那裡了,我看著這好像也就荒廢了個十幾年左右。”
但即便如此,沒什麼百年老木,但也是灌木重生,藤蔓盤錯,忙碌了好一陣子,這才修出一條才通人的小徑出來,幾人挨著過去,果然踩著腳下不在是泥土,而是硬邦的石地板。
天上既是有明月又有那星星,仿佛就像是鑲嵌在這樹冠上方,但凡一抬頭就手可摘星辰,所以地上也是照得華光滿堂亮,壓根不需要什麼火把。
周梨也是借著這月光,方見了這裡果然是財神廟的殘垣舊址,旁邊那石柱上覆滿了藤蔓枝條,像是幾隻猴子一樣的生物扒在上麵,在走前麵的船工那樹枝捅了幾下。
叫它們不樂意,才換了個位置去。
這比起那南眉河邊上來鬨騰的野人,倒也是好脾氣。
隻是周梨果然是高看了這些牲畜,她才把裝著供品的竹籃放下,轉身要和殷十娘她們幫忙貼對子,貢品連帶著竹籃,就叫猴子們一起給提走了,急得她大喊跺腳都不好使。
也是氣得不輕,有些後悔道:“怨我了,就不該相信它們的。”
澹台夫人隻忙安慰著,一頭將點好的香遞給她,“沒事了沒事了,這都到財神爺跟前,他老人家肯定是看著你的誠心了。咱快拜了快些回去,不好叫大家多等。”
如此這般,周梨也才作罷,隻拜了財神磕了頭,許了要暴富的願,便是大家一起原路返回去。
然沒想來時即便是一路砍伐著腳邊樹叢,現修路走過來,也沒有花費這麼多時間,可現在這條小徑他們仿佛怎麼都走不完一樣。
兩個船工有些慌了神,“夫人,咱不會是遇著鬼打牆了吧?”
澹台夫人可不信這邪,“胡說什麼,神靈當前呢!”可不興不把財神爺當神仙看,怎麼可能鬼打牆呢?一麵隻朝周梨和殷十娘問,“是不是我眼花了,我怎麼覺得咱們腳邊這樹叢,不像是新砍過的?”
周梨也發現了,正要說呢!見她問起連忙點頭,“是了,你看那些樹枝都有些枯萎了,顯然是早前便有人在這裡開了路。”也可以說現在他們走的這條路,可不是剛才他們來時的那條路。
這樣一說,兩個船工更是慌張起來,隻滿臉戒備地看著四周:“這怎麼可能?這段河域並沒有人煙,想見個人還要往前走個二十裡才會有山民們的村莊呢!”
澹台夫人卻是那見過世麵的,半點也不慌張,一臉冷靜地從自己的長靴裡拔出匕首來,“慌什麼,跟我來,我倒是不信這世間還有什麼鬼怪一說。”然後竟然不是原路返回,而是要繼續往前去。
殷十娘見此,有些擔心地看了看周梨,“咱要一起去麼?”這本來大晚上跑來拜財神,雖說是順道的,但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如今山裡迷了路,不想辦法趕緊回去,還要繼續往前走,這是個什麼道理?
但是周梨此刻也是滿腹都被好奇心填滿,見澹台夫人一臉的無所畏懼,也道:“怕什麼?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也不信有鬼怪,咱往前去看看,興許能發現什麼呢!”可想而知,此處早前還有財神廟,沒準也是有人煙的,隻是如今避世了呢!
她這般說,殷十娘也隻能緊跟在其後,一麵仔細戒備著四周,但凡多出一聲蟬鳴,也將鞭子給抽出來。
然漸漸走著,這右邊便冒出一個小山坡來,他們一路踩著這舊路靠著山坡走,約莫是走了二十丈左右,就到小山坡儘頭了。
小路繞過去,便見那小山坡另外一邊的老榕樹上,分明是亮著一朵小小的燈火。
“竟然有人。”有個船工驚訝出聲。
不想也是他這話一說出口,那榕樹上的燈火頓時便熄滅,取而代之的是幾聲‘咻咻’的飛箭聲音。
周梨一下被殷十娘撲倒在地上,隻覺得那飛箭直接從自己背脊骨上飛過去,隻差那麼半寸,就穿透自己的背脊了,一時嚇得也是周身汗毛豎起,不敢動彈半分,整個人都撲在那鹿角蕨叢裡。
然後便是聽得幾聲兵器相碰聲音,那飛箭便停了下來,她悄悄地側了個身,越將自己朝那茂盛的鹿角蕨裡藏,依稀隻見那榕樹前麵左右,幾個人影上上下下的,她隻能認出殷十娘來,其餘的卻不曉得哪個是哪個。
心裡有些擔心那澹台夫人,正有心在四下尋找,忽然叫人一把抓住胳膊給拉起來,嚇得她驚呼出聲,卻被帶入一個熟悉清爽的懷抱之中,耳邊響起白亦初溫和的聲音,“彆怕,是我。”
這短短一瞬,周梨的心情起伏可謂是用天上地下來形容,如今又驚又喜,“你怎麼來了?”
白亦初解釋著,“我們在河邊的草叢裡發現了小船,便知曉這裡有人,不放心立即追著你們的腳步過來。”萬幸沒有晚。
一麵將周梨交給那就隻會幾個招式的柳相惜,“沒幾個人,我去幫忙,你看好阿梨這裡。”說罷,隻飛身過去,加入了那混戰中。
但周梨仍舊是有些心慌,下意識地摸著自己手腕上陳慕送的鐲子,一麵在地上四處尋找澹台夫人的身影,“你娘怎不見了?”
“哪裡不見了,不是在那裡麼?”柳相惜指了指那跟著榕樹上人交手的其中一人。
他娘要是真不見了,他哪裡有這麼冷靜?早就發了瘋去找。
周梨又一次心生震撼,好一會兒才平複過來,回頭看著柳相惜,“你娘武功這麼好……”而柳相惜居然就隻會兩招花架子。
柳相惜也很無奈,“我不是學武的材料。”說起來,他的確是處處不如他爹娘,這點他從小就知道的,早就想通了。他倆那麼倆厲害,還不是隻生了自己這個‘廢物’。
兩人在這裡靜觀了片刻,那澹台夫人先抽身回來,一臉的冷靜,“看著他們的招式,不像是中原人,該是南海那邊來的人。”不過也不是儋州顧家的人。
也是她說話間,那個人已經被白亦初等人綁了過來,周梨這會兒才看清楚,竟然是一老兩少。
老的古稀之年,白發蒼蒼,一身破爛衣衫,脖子上掛著貝殼項鏈,頭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小辮子。
那年少的也一樣,另外一個是個姑娘,赤著腳,除了脖子頭上,四肢上也有貝類裝飾品,穿得很清涼,胳膊長腿都是外露的。
那個少年見大家都看她,隻掙紮著要擋到她的麵前去。
人皆是一臉憤怒猙獰的表情,顯然對於周梨他們這些人都抱著極大的仇恨一般。
“珊瑚人?”周梨見著這裝束,想起早前看過的南海廣記,裡頭說是那南海往深處,有些小島上居住著些漢人,是從前逃難避世過去的,因他們在海裡撈珊瑚和珠子為生,又被稱作珊瑚人。
隻是這裡離南海還有四五天的行程不說,他們珊瑚人住的群島,也遠離南海,他們怎麼可能跑到這裡來呢?
“看他們身上的傷,應該是遇到了什麼事情,逃難過來的才對。”白亦初說著,隻看朝兩人問道:“可是能聽得懂中原話?”
然就聽得那個年輕的姑娘用流利的中原話說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眾人卻是因她這話而鬆了一口氣,隻道:“能聽懂就好。”
也與人解釋道:“我們隻是途經此處,聽聞這邊原先有一座財神廟,正好在此處打水,便過來拜一拜,不妨回去的時候走岔道,過來驚擾了你們,實在不應該,這裡說聲對不住。”但的確是沒有什麼叵測居心。
隻不過沒想到他們不問緣由就自己動手,但到底是個誤會,周梨想這裡既然解開了誤會,該各走各的。
白亦初也與二人相商,解了他們的繩索,各走各的。
他們要留下,也是他們自己的事情。
然而不想著解開了繩索,周梨一行人剛要走,卻聽得那老人說道:“颶風要來了,海盜們不敢去儋州躲,都跑到了這一片,你們再往前走,必死無疑。”
周梨有些疑惑,“這才幾月份,怎麼就來了颶風?”理論上來講,不應該都在秋夏左右麼?
那老人抬頭望著天上的明月,乾枯的手掌在胸前比劃著一個角形類似圖形,然後一臉虔誠:“海神的旨意,誰會曉得呢?”
不過周梨很快就想通了,去年全州地龍翻身那樣嚴重,連南眉河對麵那數不儘的崇山峻嶺裡,也受到了影響,野人們都嚇出來了,沒準這海裡也是受了牽連呢?
隻是越是這樣的極端天氣,越是叫周梨十分擔心,雖然豫州和齊州開戰,是鐵板上釘釘子確定了的事情。
但那曆史上發生改朝換代之際,哪一回不是天災連連,極端天氣諸多呢?便有些擔心,這天下要定,怕不是一仗就能穩定下來的。
可是這打得越久,底下的老百姓們該怎麼活?
告辭了那祖孫,一行人原路返回,商議著要不要繼續前行的話。
眼下要返航,似乎又十分不劃算,也許路上那狹窄的河道之處,現在水位降下來了,不見得能過得去。
所以商議來商議去,竟然隻能硬著頭皮往前走,到時候看看能不能暫時棄了船隻,換小船走那些個小流域。
想來也難怪,為何這途中不見顧家的船了,感情是因為這前麵的水域,如今布滿了來避颶風的海盜們。
但也怪不得顧家那邊不來信,如今水域都被海盜們攔住了,信還怎麼過來?他們又沒有澹台家專門豢養的鷓鴣鳥。
這般收整著上了船,卻沒有貿然起航,到底是要想先有個周詳計劃才是,彆悶頭悶腦就一下衝前麵去,真對上了那些海盜,他們哪裡有勝算?
這船上的船工水手們雖都會些功夫,但這終究不是戰船,且那些海盜們又是常年刀口上舔血的人,下手最是狠厲,所以是斷然不敢這樣冒險的。
也是他們這商議之際,那祖孫竟然就追來了。
隻站在岸上喊他們,“你們要繼續往南海去麼?”
白亦初在船頭上答道:“正是如此,不知幾位有何高見?”
那老頭似乎就專程等著這一句:“你帶著我們,我們曉得那些海盜的一貫手段。”隻是,他也是有要求的。
原來他們的族人幾乎都被這些海盜們給抓了去做奴隸,極有可能還要給賣入中原去,所以他們幾個想借白亦初他們的手,把族人給救出來。
但這能不能救的,誰還敢與他們保證?畢竟還沒同那些海盜打交道,即便是澹台夫人這裡將鷓鴣鳥送出去,傳信到南海那頭,能來個裡應外合,但這些海盜在海麵上縱橫多年,也不見得都是吃素的。
好在這幾個珊瑚人也沒指望,隻是這樣在這裡躲躲藏藏私自苟命,到底不是他們珊瑚人的作風,於是即便是沒有可能救到人,他們還是要和白亦初他們一同去試一試。
那萬一運氣好呢!
而如今因曉得前麵的水域上有好幾夥海盜,船隻也不敢橫闖直撞了,隻趁著夜色未儘,往前麵行了個數裡,便尋了一處隱蔽的河道先行停下來,將船隻給藏在那茂林之間,便上了一旁的山上去。
他們在這群山裡挑了一個極高的山崗,隻費勁千辛萬苦爬上去,在此處安營紮寨。
雖是爬上來艱難,但倒也是值得的。這裡地勢尤為廣闊,一眼便將四下和大小河域看得明明白白,更不要說這些雜亂錯章坐落在各河域之間的小山嶺。
河麵上風平水靜,也不見半艘船隻過往,倒是那些遠處聽說已經被海盜們占領來的小山上,時不時地飛出一群群鳥歐。
顯然,是被人驚起的。
眼見著臨到了夜幕,河麵起了一層層薄煙,逐漸將那河麵給遮擋一二,此刻隻見這近處遠處的大小山嶺,高高低低,在霧裡忽隱忽現的。倘若裡頭不是住著海盜,還真有些像是那神仙所在之處。
“河麵難得起霧,如今不過日暮便是如此,想來等夜深人靜時,更是伸手不見五指,這樣的好機會可是難得,可要去探一探他們的深淺?”殷十娘朝白亦初那裡詢問著。
而那珊瑚人們則殷切的看著白亦初,似也指望著他點頭。
早前他們上船時候是說好的,既然上了船,就要聽著船上的安排,不可私自行動去。他們自己要死那是他們的事情,卻不可因為他們倆帶累了滿船的人。
說來這山爬上來是艱難,可是要下去卻輕鬆,白日裡現紮出來的木排,隻順著那山上的小河便能一路到山腳下的水域中。
所以這一處山崗,也是易守難攻,若真不幸叫那些海盜發現了,也是有時間周旋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