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老人家才站起來,伸手去前排拿個火來點旱煙,不想著一起來,凳子他們夫妻就拿走了,好叫老頭子結結實實地一屁股摔在地上,當天晚上就癱了。
人家去找他們,他們是死活不承認,那會兒凳子已經叫劈成柴火給燒了乾淨,半點不對證,人家也拿他們沒法子。
那老頭子就此癱了後,在床上躺了三五個月,覺得日子沒奔頭,自己吞了不少的煙鍋巴自殺了。
至於孫家的小兒子,是他們這片街上的二流子了,做過的壞事雖說是不致命,但卻是小偷小摸沒少做。
就是這個被切了小雞仔的大孫子狗娃子,大家覺得這孩子倒是看著老實,不像是他們孫家的根種,看著乖巧的一個人,也不愛出來,常常是在院子裡。
所以就萬般想不通。
卻不曉得,這最不做人的,又恰恰是大家覺得乖巧的狗娃子了。
所以那小雞仔才被切了去。
這事兒成了懸案,風頭是完全占在了端午龍舟比賽之上,又因這天公不作美,落了些毛毛細雨來,河邊看龍舟比賽的人就更少了,幾乎都圍在孫牆頭家這一片。
多是那帶著獵奇心理的人,想看看沒了小雞仔的狗娃子是個什麼樣子的。
以往這種人,可是要在宮裡才能看到。
可是那宮裡的太監,也不是他們這些凡人能瞧的。
難為陳大人,是一點線索都沒有,偏昨兒那王員外等人的案子還沒徹底判,也是顧不得孫家這邊了。
更何況半點線索沒有,他家是想查也無可奈何,隻能先安排衙門裡將屍體都收驗,暫時放到義莊裡。
於是這義莊熱鬨了不少。
有的孩童怕自己也遭了狗娃子這下場,但也是攔不住那些好奇心好勝心都強的半大孩子們,隻結伴跑去義莊瞧個新鮮。
卻是叫看守義莊的老頭趕走了,於是晚上又結伴去。
一時間義莊那裡,可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都熱鬨不已。
而柳小八這裡,在曉得狗娃子被切了那玩意兒後,就百分百確定是白亦初幫夢夢報仇,心裡是萬分感激,但也對此事不提。
回來後就在這邊任勞任怨,做牛做馬。
然夢夢見到他這個做父親的,是滿眼的歡喜,直徑撲了過來,詢問著他,“爹爹可還要出遠門?若是還要走,帶著夢夢好不好?夢夢聽話。”
就很奇怪,明明他丟下女兒走的時候,女兒不過才是個蹣跚學走路的兩歲娃兒罷了,按理說壓根對他這個做爹的沒有什麼記憶。
可想來血緣這個東西的奇妙之處就是在此了,夢夢見了他是百般的親昵歡喜。
隻不過孩子這樣不計前嫌的愛護他這個做父親的,越是讓柳小八覺得自己不愧為人父。
“爹不走了,就算要走,以後去哪裡都帶著夢夢。”他幾乎是哽咽著將這話說出來的。
夢夢拉著他,又要他去同周梨道謝,說是周梨救她出來,還給她洗澡穿新衣裳,還因為她身上的傷掉眼淚。
一說道她身上的傷,柳小八也是紅了眼眶,但又怕女兒發現,隻強忍住眼淚。
整個白天也不見白亦初,但他也不敢多問,隻是趁著殷十三娘抱著女兒坐到房頂上玩耍,便偷偷問周梨,“夢夢身體,嚴重麼?”
她年紀還小,恢複能力強,身體就算再怎麼嚴重,也是能恢複大概。可問題是,她的心裡怎麼恢複才好?現在不懂,將來大了,難道還是榆木腦袋麼?那時候要怎麼辦才好?
周梨也是為此擔心,昨兒氣過了,脾氣也發過了,如今也不能真叫柳小八去死。
更何況他死了,也改變不了夢夢受傷害的事情。
所以即便對他有怨恨,也隻能歎氣,“身體好得快,心裡卻要如何?你自己到是拿個主意,將來如何麵對這孩子?”
這一句話,隻將柳小八說的滿臉羞紅,垂著頭半響才道:“老天爺不要我的命,不然我願意拿我這命換她一個好身體。”
“哪個能要你的命?我還要在這裡待幾日,正好孩子也留在我身邊,等她身體好轉一些,你再帶回去。”畢竟是個女娃兒,又要給孩子□□放藥,柳小八便是做親爹,也使不得。
柳小八點著頭,也不知該要如何報答他們才好,就呆頭呆腦地忽然朝周梨跪了下來,磕了好幾個頭。
周梨彆開臉去,“你與我磕頭,又有什麼用?隻好好想想以後才是。”然後便進屋子裡去了。
柳小八想著,孫家死完了,眼下就周梨他們幾個知道夢夢的事情,但即便如此,他如今也是一刻也不想留在這城裡了,眼下倒是懷念起那鄉下來,又想著如今桐樹村有周天寶的舅兄住在那裡,聽說在那裡牧羊放馬的,倒也是恰意得很。
眼下自己這手裡也有些錢,倒不如回了老家去,將房屋壘起來,以後就帶著夢夢在那鄉下隱居罷了。
這樣一想,便又找了幾回同周梨說。
周梨想著,那鄉下倒也還好,人煙稀少,對夢夢是好些的,等過幾年夢夢長大了,她若還記得自己這個姨姨,自己再接她去身邊。
便也和柳小八說。
柳小八自是感恩不已,幾次想提起那孫家之事,好感謝他們一回,但見周梨似對此事充耳不聞,也見白亦初神出鬼沒的,因此也是徹底將這話放在了心裡,不再提起。
而這幾日裡,白亦初也沒在上心那何婉音之事了,就在武庚書院裡來回,等著武庚書院那邊收拾得差不多,已是十日之後,單是那裝著書本的箱籠就是若乾。
周梨也在這些日子裡,去把舊友朋給見了個遍兒。
還請了雲眾山他們那邊的兄弟幫忙運送書本,如今也是要準備出發。
夢夢身上的傷勢也逐漸好,孫家全家的屍體,聽說因這天氣逐漸悶熱,衙門裡也實在無從下手替他們伸張查案,就給定了做懸案封檔,然後叫人就直接埋在了城外的山坡上。
柳小八帶著夢夢回八普縣鄉下的前一天晚上,跑去將他們的墳頭都給刨了,親眼看著那野狗山上去啃屍體,這才轉身走。
等著眾人發現孫家人的屍骨被刨出來,旁邊許多野狗糞便,所以見著那老鴉啃著屍骨上最後那點腐肉,都一致覺得孫家果然是背地裡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不然死了怎麼還遭這罪,叫野狗從土裡刨出來啃了個乾淨呢?
所以後來這城中罵人,都總喜歡說一句“做事彆太孫家,不然沒得好下場”。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
又說周梨他們這裡,等著武庚書院那邊薑雲長帶人收拾好行李,也是啟程離去。
走時候同那柳小八交代,“我不管你往後有天大的事情,但既然你有了孩子,就要做個稱職的父親,將孩子放在首位。遇著什麼難事,若是自己解決不了,你自己寫信來城裡,給高掌櫃或是雲大哥他們那邊都要得,不要自己硬撐著。”
但周梨最擔心的,還是柳小八還年輕,如今回了鄉下去,手裡還有幾個錢,沒準多的是有人要同他介紹寡婦。
他也沒有一直單著的道理,指不定還要娶媳婦生孩子,所以最不放心的還是夢夢。
便又說:“你要是有成婚機緣,孩子你不必自己養,隻寫信打發人送給我,我親自來接過去。”人家說有了後娘就有後爹,所以她不放心。
偏偏這夢夢又十分粘她孝順她,雖說自己還沒做娘,但卻是將這孩子做自己的至親之人來看待的。
更何況與柳小八之間,哪怕當初是恩斷義絕過,但終究是少年夥伴,又一起經曆過生死,這一份感情,自然不是彆人能比的。
所以她和白亦初都是十分疼愛這孩子的。
柳小八這會兒隻在心裡想著,以後不娶媳婦了,他發家的那會兒,什麼女人沒擁有過?那燕肥環瘦的從來不差。
所以自覺對女人也沒有什麼念想,如今隻想將孩子好好養大,想法子彌補她。
但對於周梨這些話,他心中也是有數,正是周梨和白亦初真心實意疼愛這孩子,才會與自己這般說。
因此也是再三保證,以後就為孩子活。
周梨倒也不是說叫他以後就為孩子活,隻是萬不可在孩子的事情上大意半分。
後來啟程後,隻與白亦初說,“我如今也想著,往後所有了孩子,不管男女,且都要上心才好,要教他們如何保護自己,尤其是女兒,更要多教她武功。”若真是遇到了歹人,姑娘家力氣比不過,那也能用點武功,能打則打,不能打就跑。
白亦初也是這樣想的,尤其是想到夢夢遭受的那些苦楚,少不得是要將柳小八給責備一回。
但他也發現了,柳小八如今不敢在自己跟前晃,似乎有些怕自己。便知道自己殺了孫家滿門,柳小八是心裡有數的。
隻是那些人渣倒是解決了,可夢夢所受的傷害,當如何彌補?
隊伍到了十方州後,他們和雲眾山安排來運送書本的人就分開了,這如今非那蘆州,白亦初也是出來拋頭露麵,反正也不怕這裡遇著什麼熟人。
可偏偏這人運氣背時的時候,在這陌生之地,竟然真是能遇到熟麵孔。
這日他們在一處客棧歇腳,竟也是巧了,居然是那林家的產業,然後便遇著來盤賬的少東家林清羽。
說起來林清羽當初因為他小叔自作聰明之事,被耽擱了考試。後來說是要去往上京的,也不知為何,終究是沒去參考。
如今倒是接管起了這家業來。
他看到白亦初和周梨的時候,也是愣了一下,以為是自己看錯了,直至瞧見薑雲長他們這些武庚書院的先生,如今也住在自家的客棧裡,才確定是沒認錯。
但他曉得白亦初當下應該是在那靈州邊陲縣城屛玉縣做縣令,如今跑到這裡來,若是叫人參一本,不是得要吃罪的麼?
他是個實心磊落的,也是敬佩白亦初的才情,知曉他的身份後又生來幾分敬畏,隻是一樣同情他被貶到那屛玉縣去做個小小縣令,聽說全州地龍翻身的時候,那邊也受災不輕。
他隻想著磐州都成了這副生靈塗炭的樣子,怕是靈州也那邊也好不到哪裡去。因此在心裡猜測,莫不是那屛玉縣其實是過不下去了,白亦初才偷偷回這蘆州來?
可是如今他帶著雲長先生他們,來這十方州又是作甚?又或者是路過?
反正心中疑惑,便也是趁機找了個機會,見著當下無旁人,喊住了白亦初,“白兄!”
被他認出的時候,白亦初就曉得是瞞不住的。但是他和宋晚亭都覺得這林清羽和林家一幫子弟是不一樣的,料想他也不會將在這裡認出自己的事情泄露出去。
便沒有多管。
如見他找,也是大大方方上前應聲,“好久不見了林兄。”
“是好久不見了。”這話不假,好幾年的光陰了呢!林清羽如今也成家立業,與仕途一事,他終究是無心了。
原本是因為擔心家中其他人過於猖獗,往後自己便是做了官,怕是要受牽連,索性也就直接來掌了家裡,以免這才發家起來沒幾年,又要叫他們敗落手裡。
當下隻請白亦初到雅間一敘。
他們兩其實算起來並沒有什麼交集,非要說點什麼,不過是宋晚亭如今給白亦初做事情,那宋晚亭跟林清羽從前又被稱作那清風書院雙傑,算是有些情義來往。
所以林清羽隻先說問起了宋晚亭境況來,又想自己有一個朋友的妹妹,見過宋晚亭,如今還心心念念不忘,便朝白亦初打聽:“他如今可是成家了?”
“並不曾。”白亦初哪裡還不曉得,宋晚亭是叫他母親和妹妹留下了嚴重的心理障礙,他那骨子裡是認定了,女人多是那負心之輩,像是周梨這樣的實在難尋。
因此他是寧缺毋濫,寧願斷子絕孫,也不決意不會隨便娶一門媳婦的。
而林清羽聽了白亦初的話,隻笑道:“如此,也不曉得我有沒有機會吃這一杯媒人酒。”
白亦初聽罷卻是笑了,“你沒有繼續走這科舉路,我本就疑惑,怎麼如今還要兼職做起這媒人行當來?”
林清羽苦笑:“我有一個知己好友,家中有個妹妹,心慕宋兄多年,當年甚至是不介意宋兄的境況,也要偷偷跑去接濟他,隻不過叫我那朋友給攔住了。”畢竟當年宋家那事,但凡是個人都生怕被牽連,他那朋友自然也是。
即便不是為自己考慮,也要為一家老小做打算,因此是不敢叫妹妹亂來的。
然這事兒不是白亦初能替宋晚亭做主的,“你與他從前是有些交情的,何不去信直接與他說明?他這一心是要求個重情重義的,你這知己的妹妹既然當初願意為他這般豁得出去,眼下又還未出閣,可見也是個癡心人。”
林清羽何嘗是不想直接去信給宋晚亭說明一段緣分,但卻無奈,“我不是沒有給他寫信,他卻是收了也不看一眼,我如今接管了家中事業,也實在不似從前那樣,可抽身過去同他親自說道。”
“那這倒是難了。”白亦初覺得自己和宋晚亭,也算不得有什麼交情,不過是主仆之意罷了。但是他是絕對不會拿自己這個做主人的身份去壓宋晚亭這種事情。
既然宋晚亭已經收到過林清羽的信,卻是不看,顯然他自己對這件事情是心中有數的,這林清羽朋友的妹妹,怕是未必如同林清羽所言這般了。
反正白亦初不信宋晚亭曉得曾經有人願意為自己這樣,絲毫不動容?必然是打發人暗地裡查過,事不對版,所以才按著這信不看。
想來,也算是給林清羽留了個體麵。
因此見林清羽拿這件事情放在心上,也是好意提醒他,“你如今既然已是掌管了家業,想來也非年少讀書時候單純,許多事情倒也不必隻聞一麵之言就做了真,到底還是要自己去探一探才是。”
這話有些叫林清羽莫名其妙,但也不好多問,隻是彆了後才後知後覺,白亦初在點他。
但又覺得自己這朋友不應該哄騙自己,那妹妹也還沒出閣呀。可既是叫白亦初那樣說,心裡起了疑,還是馬上喊人來仔細查。
不過半日,竟是得了答案,一時也是傻了眼,差點自己就叫宋晚亭做了個烏龜大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