樣兒點了點頭,“我剛聽的時候也嚇了一跳,但還有更可怕的,你知道那屛玉縣有十二屬吧?那個金商館裡的館主,是個姑娘。”說到這裡,一時有些激動起來,拉起簾子朝那斜坡處看過去。
事實上,現在除了滿是枯黃野草,還沒從冬日中蘇醒過來的山坡之外,什麼都看不到。
但樣兒依舊興高采烈地指著,“那個跟他們在隊伍裡的姐姐,就是金商館的館主,而且她可厲害了,叫周梨呢!二姑娘,咱們是不是以前聽說過有人提過這個名字?”
反正覺得怪熟悉的。
平湘蓮也愣住了,周梨的名字她當然是聽過的,說她和男子一樣,出門經商等事跡,反正並不比男子差,算得上是一個傳奇。
但也很惹爭議,許多男子都覺得她不該出來拋頭露麵,女子就該在家中相夫教子才是正途,她這樣和那些勾欄院的女人又有什麼區彆?整日裡不知道要和多少陌生男人見麵呢!完全就是不守婦道!
可現在樣兒卻說,她管著金商館,現在還絮絮叨叨說,金商館裡有許多女子當值就任,不但如此那紫蘿書院裡的女先生也不在少數,更不要說其他十二屬,就是那淨城司裡,聽說女子也不少。
於是平湘蓮在巨大的震驚中問:“女人都乾活去了,誰來看孩子?”她不信這屛玉縣所有的女人都家財萬貫,每一戶人家都能請得起丫鬟婆子奶娘。
哪裡曉得聽樣兒說:“他們有幼兒館,聽說每日馬車接送,做父母的壓根就不用管,早上起來馬車將孩子來接走,等他們一天的活乾完了,孩子也剛好從幼兒館裡送回來,而且在裡麵有統領孩童一起玩耍,又能學些字和歌謠,我實在沒想到,天底下竟然還有這樣的地方呢!”
平湘蓮十分不理解,“如此,那庶民和貴族的孩子,也都一起送到裡麵去?”難道就不怕貴族的公子小姐們跟那些庶民們學得粗鄙了?
樣兒還在研究她的小蟈蟈,“好像不分,好像大官們家裡的孩子,也送去裡頭了,夫人老太太們,有的也在這幼兒館裡幫忙看孩子呢!”
隻有樣兒這些簡單的言語,平湘蓮是無法想象那是個什麼樣魔幻的地方了,隻覺得難以置信,這些人是怎麼能做到平民和貴族間的和睦相處,貴族們那樣高傲,她是最清楚的。
可樣兒說,她們居然還怕去那幼兒館裡做起奶娘才做的事情來。
她即便姓平,如今彆人喊一聲二姑娘好生風光的樣子。但事實上作為一個上不得台麵的庶女,在平家人的眼裡,她也是那最底層的庶民一般,任由他們欺辱踩踏的。
因此現在聽到樣兒的這些話,她實在想不出,彆人給予自己尊敬,而並非是因為自己這平家嫡次女的身份,那是什麼樣的感覺?
不過她在巨大的震撼過後,忽然想起了重點來,“你說,那屛玉縣根本就沒有選妃之事?”那平家將自己送過來,豈不就是一場笑話麼?
樣兒壓根覺得這不是什麼嚴重的事情,反而笑道:“二姑娘,你該高興的,要是你這次沒有被送去屛玉縣,我們可能一輩子都不知道,原來天底下還有這樣的地方呢!而且到了屛玉縣,你識文斷字,我打聽過了,像是你這樣有學問的女子,在靈州是香餑餑,那十二屬裡每次招公的時候,你應該都能考過,到時候你就做官了,奴婢也同你一起享福,咱可再不要回那吳州去!”
她想要是二小姐繼續在吳州的話,沒準夫人就把二小姐送給哪個老頭子做小妾呢!
雖然那幾個小哥說了,往後隻要是這後虞的疆土上,都會成為屛玉縣那樣。
但樣兒可曉得那些老頑固們的冥頑不靈,還不曉得以後會給掀起多少風波呢!可不是所有的人都像是人家靈州一樣開明呢!
“女子做官?那科舉呢?”平湘蓮又一次詫異了。
“科舉說很快就會恢複的,但到時候一樣不限男女呢!不過現在這不是還沒恢複麼,二姑娘可撿了大便宜,隻要直接過了考試,就能做官,省去了那十年寒窗不說,且還沒有那麼多競爭者。”要說這樣兒,雖是個小小的丫頭,但那腦子也是通透靈活得很。
平湘蓮整個人不管是身體還是心情,這會兒都是處於巨大的驚喜和激動中的,“你若此言屬實,那我們這命運真的要經此行而扭轉了。”
“是啊,可見那算命的也沒說錯,隻道二姑娘你以後要做貴人!這做什麼貴人,能比得過自己給自己掙來的好呢?”反正樣兒覺得,不靠男人得來的,更貴!
平湘蓮坐回了馬車毯子上,心情激動不已,一麵朝樣兒催促起來:“你快去翻,我記得帶來不少書來,我得趕緊看書。”說罷,眼見著樣兒收起小蟈蟈正要下馬車,又將她喊住,“你可是打聽了沒,幾時有考試?”
樣兒搖頭,“這倒是還沒得及問。”當時她也是震驚得很,哪裡顧得上去仔細問這些。不過見姑娘擔心,也安慰道:“姑娘,咱不急,咱先看書,好過到時候臨時抱佛腳的好。”
“對對對,你快些去,把所有的書都給我搬過來。”平湘蓮連連點頭,覺得樣兒實在是聰明,自己該教她認識些字的。
她不也說了麼,隻要認識字,在那屛玉縣,女子所能做的活,就不局限於端茶倒水伺候人了。
想到了這裡,心裡也馬上有了譜來,立即就要給樣兒製定一趟學習計劃。
可憐樣兒鼓勵自家小姐努力學習,心想做個鹹魚,到時候跟著一起飛黃騰達,哪裡曉得興奮地抱著書來,就被平湘蓮一把拉著坐下來,“你也學,你這樣聰明,學好了以後指不定我還要靠你呢!”
樣兒是拒絕的,但是麵對著二姑娘那雙對自己充滿期待的眼睛,隻能含淚學。
心想,自小跟二姑娘一起相依為命長大,自己靠她,她也隻能依靠自己。
在此處歇息了一夜,第二日繼續啟程,隻不過下起了細細的春雨,平湘蓮見了,便有些擔心起那周梨來,心想她到底是個女兒身體,哪裡比得過男子硬朗健碩,想邀她來馬車裡避雨。
但又有些擔心,怕那周梨以為自己想巴結她,一番猶豫之下,終於是做了決定,還是決定邀周梨來馬車避雨,哪裡曉得樣兒出去,卻得知他們的隊伍早就已經走遠了。
照著這速度,怕是與平家車隊隔了好幾裡呢!
樣兒為此少不得是要埋怨平湘蓮的,“鑽營不鑽營的,咱不知道,隻是好不容易單獨有機會和周姑娘相處,還不曉得能從她身上學得多少書本上學不了的,關鍵二姑娘你實在不爭氣,這樣優柔寡斷的,怎麼成得了大事?”
要說這奴婢說主人,該是以下犯上了,像是平家這樣等級森嚴,講究尊卑的人家,該是要叫打板子的。
可偏她說得還真是有理有據,那平湘蓮眼下也是後悔不已呢!“怪我,想法太多了,要是不顧忌這顧忌那的,這會兒人都在馬車上了。”真能像是樣兒說的那樣,能學得好多問題呢!
即便是學不到,但是總能在她口中打聽到屛玉縣的消息吧?
而此刻的周梨,已經要到十裡坡附近了,再繼續往前走,就是那黃家生掌管的馬場了。
去年從五月份到那八月底,好些馬兒發了情,使得這現在馬場裡添兵加將不少。
周梨到馬場的時候,便見著一大群可愛的小馬駒,正在小河邊上啃著那才冒頭的綠芽來。
看著自然是欣慰。
早就有人去發現周梨的到來,喊了那黃家生來。
卻不想這黃家生居然娶了媳婦,這媳婦也不是彆人,是那晴兒,且還已經大著肚子了。
這是另周梨匪夷所思的,畢竟他兩個沒有什麼交集的人,怎麼就走到了一處來?
但見晴兒和那黃家生也是夫妻和睦,他們倆又是無父無母之人,自然是不可能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怕也是自己看對了眼的。
隻不過這晴兒武功高強,眼下那肚子不小了,還騎在馬背上放牧,而且這會兒還下著雨,是將周梨看得心驚膽顫的。
晴兒成了婚後,倒是性格開朗了不少,大咧咧地跳下馬來朝周梨抱拳行禮,“周姑娘這一路辛苦了,今夜不如就在馬場留休息一日。”
這裡離城裡也沒有多遠的路程了,此處如今他們這些畜牧司的人,也是拖家帶口住在這裡,本來房屋就有限。
自己自然不好叫他們給自己專門騰房間,便擺擺手:“不必了,我進城裡歇一夜,明日便直接回屛玉縣,不耽擱了。”又見著馬場裡打理得極好,完全不必自己擔心。
與晴兒說了些話,那黃家生也趕來了,隻道了些馬匹的近況來,已經挑了兩千匹出來,就等著下一次糧草之事,一並往那豫州送去。
周梨一聽這話極好,隻說了回頭給他們補上那成婚賀禮,叮囑了一回,也就翻身上馬,往靈州城趕去。
石雲雅上個月經不得公孫曜軟磨硬泡,見這邊又開設了幼兒館,卻沒有個經驗十足的來管理,便也是帶著孩子一起過來了。
與之一同來的還有那霍琅玉。
如今周梨住進來,少不得是要說起羅孝藍之事,算著月份來,再有一兩月,她那孩子也要出生了。
又說當時她和陳慕任意妄為,可實在是叫大家難過又擔心一回,萬幸兩人都安全歸來了,如今就住在臨淵窪。
周梨一聽羅孝藍和陳慕在臨淵窪,有些惋惜道:“可惜了,便宜了陳二哥,我損失了這麼一個大將。”
石雲雅聽罷,笑道:“孝藍是作了打算的,等孩子出生後,她仍舊要回金商館,到時候孩子也一並帶去屛玉縣,隻叫陳慕每個月去瞧她們娘倆兩三次就好。”
周梨一聽,這特麼就是兩地夫妻了,但實在是沒法,那臨淵窪礦就在那裡,沒法子給陳慕搬到縣裡去。
當然也不是不能搬,隻是這其中產生的費用之大,實在是沒有必要為此勞民傷財。
霍琅玉從前擔心公孫曜,眼下公孫曜有妻有兒,她就是個閒不住的,便又開始操心起周梨和白亦初來。
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人去擔心他們倆的感情了。再早前的時候,還有人擔心白亦初做了將軍,沒準就嫌棄起周梨這個鄉下丫頭。
可事實證明,周梨完全是有能力和白亦初並肩而立,他倆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勢均力敵,門當戶對呢!
所以現在是輪到了霍琅玉擔心,這好好的侄兒媳婦再不娶進門,到時候要是叫旁人拐走了,上哪裡哭去?
可奈何這成親大事,不是一個人就能完成的,她這裡就是再怎麼心急如焚,也要等白亦初在場呀。
因此到最後也是白嘮了一回。
翌日隻依依不舍地送周梨離開,轉頭和石雲雅帶著孫女兒,便往那新開設起的幼兒館裡去。
其實她也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憂愁這些事情了,哪怕她是一把年紀,但如今有點擔子在這身上,身體反而比從前吃了睡睡了吃要好許多,精神狀態極好,完全有能力來輔佐自己這二兒媳把幼兒館給管理好來。
石雲雅來靈州接管這新建起來的幼兒館。
那屛玉縣幼兒館裡最早的一批管理人員們,也紛紛到了各大鎮子去。
便是那周秀珠開始叨念著要訂親了的周若素,也去了奇蘭鎮那邊。
那邊的幼兒館,比彆處要難一些,因為那邊的孩子,許多父母都是牧民,又要趕著季節放牧挖藥,所以這一去少說是十天半月甚至是幾個月都有的。
以前他們是將孩子交給家中的老人來看管,餘下的人都一起趁著雪融了趕緊上山。
但是這樣一來,一個老人看多個孩子,大的小的到底是力不從心。不少夫妻便總是將孩子也一起帶去山裡,但那地勢陡峭海拔過高的地方,氣候變化又莫測,孩子因此喪生的不在少數上。
因此這幼兒館的建城,在奇蘭鎮得到了各村寨的大力支持。
這樣一來,孩子有了專人照料,還能同時學習,他們就能安心地上山去。
可問題也來了,這奇蘭鎮本就寬廣,說是有一個燕州大都不在話下,可想而知到底是接收了多少小孩童了。
因此周若素一個人的確是有些招架不住,但她娘等人,也去了各處管理幼兒館。
最終是那羅孝藍挺著大肚子去了奇蘭鎮。
以至於周梨越過了那紫蘿山脈到臨淵窪的時候,壓根就不見羅孝藍在這裡。
“你們這又是搞什麼?”她不見人,想到了兩人的前車之鑒,不免是一下擔心起來了。
“你彆那這樣的眼神看我,實在是幼兒館裡無人可用了,若素一個人在奇蘭鎮忙不過來,新來的女先生和奶娘們,都還需要培訓,孝藍不忍心她一個人在那頭,就過去了。”陳慕連忙解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