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隨從倒是麻利得很, 馬上就將自己的領巾給摘下來,挽成一團,塞進那人口中。
其他人卻因他的叫囂, 得了趙立的一句回話, 也從這隻言片語中敏捷地嗅到了些什麼。
周大人?那個和杭縣令說話的年輕女子麼?她這麼大的權力?連林浩遠這一州父母都說捆就捆了,還上了枷板。
而且林家在這業州的勢力如此之大, 難道她不知道麼?卻還敢對林家下手?莫不是真的是個林家都惹不起的大人物?
所以有人想, 除了這是屛玉縣來的,誰還有這樣大的膽子?就算是本地守備將軍手握著重兵,也不敢輕易為難林大人。
因此大家在慌亂之中,雖不敢再出言多說什麼的, 但卻瘋狂地相互交換著眼神, 很快就確認了周梨的身份。
又見那杭雲深寸步不離跟在周梨身旁, 依照他們對於這杭雲深的了解, 哪裡還不曉得,隻怕平日裡所行之舉,全然被這該死的杭雲深給一一稟了上去吧?
想到此, 當下一個個隻覺得渾身癱軟,雙腿不自覺地跪倒在地上,也顧不得擔心這開口求饒之後, 會不會也被塞了口。
但還是冒險求饒:“周大人, 下官錯了!求周大人給下官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隨後瘋狂地將頭朝地上鑿起來。
周梨與杭雲深的腳步不得不因為他們的此舉而停下來。
這些人見此,以為事有轉機, 頭磕得就更瘋狂了。
甚至有人痛哭流涕地訴說起自己以往的功勞,又說是沒有功勞也是有苦勞,隻求周梨寬宏大量,開恩饒命!
可是這些人裡, 有幾個是真心悔過的?周梨難道還不知道麼?目光淡淡地掃視了他們這跪地一片的官員和林家黨羽,忽然微微一笑:“既然都知道錯了,那接下來就好好去悔過,可不要說我沒有給你們機會哦。”
她說的悔過,自然是去那白石礦山了。
但這跪地一片的眾人卻是沒有反應過來,見周梨笑得如此人畜無害,輕言細語,幾乎都要高興地馬上磕頭謝恩了!
哪裡忽然話鋒一轉,竟然是要他們好好地去悔過!
那反應過來的人,隻覺得眼前一黑,這下是徹底沒有希望了,不但這滿懷的榮華富貴留不住,往後也要在那白石礦山起早貪黑了。
以往再苦再累,哪裡能累得過苦得過在礦山上?更何況在那礦山之中,還隨時隨地都會發生性命之危。
他們又有過錯在身上,真遇著了什麼意外,衙門也不會花費一絲一毫的人力資源去救他們。
說來說去,仍舊是在劫難逃了。
如此,那些個吃不得苦受不得累的,當然是兩眼發黑昏過去了。
又說這會兒,本來是早上,昨晚才下了大雨,人不算多。但因為這趙立和乾三各自帶著三百號人分頭行動。
試想那麼多人馬,整整齊齊地在街上走過,又是行色匆匆,如何不惹人注意?
所以這裡早就圍過來了不少老百姓們。
先前還有些害怕,不敢靠前,隨後見著這些以往居高臨下的達官老爺們一個個都好似那喪家犬一般,膽子方大了些,全都朝著前麵擠進來。
自然也是將周梨與這一幫跪倒在地上的達官貴人們之間的話語聽了個清楚。
曉得了周梨的身份,愕然又驚喜,尤其是見她如此雷霆手段整治這些貪官權貴們,心裡是無不爽快,對她更是萬分崇拜。
老百姓們歡喜的同時,也反應了過來,為何匆匆下令將城門都給關閉了。
這肯定是怕林家的黨羽將周大人到了三姑縣的消息給泄露出去。
因此倒是沒有人去反對城門被關之舉。而且當下大家都在忙著看熱鬨,且不說能見一見這傳說中的周梨大人,是何等幸運!便是能看到這些往昔趾高氣揚的達官老爺們現在跪在地上哭哭啼啼求饒之景,他們就算是有天大的事情,現在也不忙著出城了。
難道還比得過這城裡當下的熱鬨?
而周梨他們行軍一夜,又淋了大雨,如今自然是暫時做休整,也好趁機將林氏一黨給捋清楚些。
這個時候,那街上跪倒一片的林家黨羽也都被一一打入牢房之中,隻等屆時定了罪,便都發配到那白石礦山去。
說起白石礦山,周梨自然是想到了那個被陷害的溫修允,當下隻隨意從這林家人中拉了一個來審問。
果不其然,這溫修允當時就是因為和林二爺有過節,因此便被設計陷害,甚至都沒有留給他申訴的機會,隔日就直接將他送往白石礦山去。
因此立即便讓趙立那裡打發人去營救。
說是休息,但這還有眼下緝拿下來的這些林家黨羽,且數量之多,總不能都留給這杭雲深。
周梨隻洗漱換了身衣裳,簡單吃了飯菜,便也是跟著那杭雲深上了堂。
有她在堂上,那些個官員們,自是沒有了以往的囂張跋扈,也不要杭雲深問了,一上來就迫不及待地坦白,甚至是道出了許多杭雲深都還沒有查到的冤案來。
周梨見此,心中實屬是憤怒不已,一時想著難怪都說這天下打下來是容易,要坐穩卻是難。
早前在屛玉縣的時候,大抵是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那裡聚集的也幾乎都是有誌之士,即便是有個彆心懷鬼胎之人,但天子腳下也不敢隨意亂來。
致使她誤以為,這天下原本也算是好治理的。卻不知在這眼睛看不見的地方,四處藏汙納垢!
當下這些林家黨羽們一個個為了洗脫了身上的罪責,可謂是狗咬狗,掀出的陳年舊案更是不少。
索性周梨也直接將人隨時對縣衙外麵播報。
因此除了這章玄齡在記載著當下堂中發生的一切之時,另外縣裡還動用了多名文書。
當然,縣裡如今可是拉不來這麼多,畢竟大部份如今都是階下囚了,與那林家和縣丞們是同流合汙。
所以周梨如今找來的文書,正是林浩遠為了壯大隊伍,在各處借來的人。
因此現在的文書裡,有店鋪裡的賬房,亦有各家少掌櫃,反正識文斷字的,如今幾乎都在這堂中了。
所以一部份人來記載,一部份人則領了他們記載好的案件,立即就拿到衙門外麵,取了一個喇叭來,高聲朗讀,順便尋找這被害的苦主家人。
話說三姑縣一下起了這麼大的案子,幾乎整個縣衙都全軍覆沒了,所剩無幾。
而且還來了周梨這樣的大人物,因此幾乎全縣城的老百姓們都聚集到衙門附近了。
那來得早的得以擠了進去,能當麵看著升堂;來得晚的,隻能心急如焚地墊著腳尖在外麵瞧。
忽然聽得裡頭來了人,宣讀裡頭的審問進度不說,且還將各案件讀出來。
一來是叫他們共同聽審,二來也是為了找受害者家屬。
也虧得是林浩遠這隊伍起了大作用,眼下這些被擒住的官員們又都爭相告發對方,所以一天的時間,知道的或是不知道的案子,一一都全部浮上來水麵來。
還有關於那州府林家這些年各種斂財手段。
案子審問到晚上戌時左右,中途大家也就休息過半個時辰左右。
而到了這夜晚,來百姓們仍舊是在衙門口圍得個水泄不通,來了不少苦主,連帶著那木棉村的代表都來了。
周梨原本是叫他們今日來,哪裡曉得這林家黨羽們抖出了這許多案子來,一耽擱這些事情隻能是明日在辦了。
因此便叫衙門這邊安排他們這些個苦主都先行住下,隔日在一一審理。
隻不過打鐵要趁熱,周梨他們明日卻是不能繼續在這三姑縣裡耽擱了。
所以隔日一早,交代了那杭雲深,便立即啟程去往州府衙門。
杭雲深如今的確是忙不過來,但周梨倒也不擔心,畢竟那商連城派來的人,應該也快到了,屆時可輔佐他將這些案件都一一處理了。
從三姑縣去往州府衙門,像是當初林浩遠來時的速度,不眠不休,一天半就能到了。
也是如此,當時周梨才下令將三姑縣的城門關了,隻進不出。
正是擔心這消息泄露到州府裡來。
而且甲字軍還帶人四處巡邏,但凡是有飛鴿,皆是射殺落地。
正經老百姓,那時候都想著看熱鬨,如何會想著對外放飛鴿?所以那個時候飛出去的鴿子,怕是十隻裡,沒有一隻是冤枉的。
當周梨的隊伍出了三姑縣,一路往南下而去,下午時候便離開了三姑縣附近,算是進入了州府地境。
此處的天氣應該算是正常的了,正逢這寒冬臘月裡,寒風呼嘯著,草地枯黃,山林蕭條,飛鳥寂寂。
也是萬幸這林浩遠的隊伍周全啊!什麼都準備得妥當,連路上所需的炭火都早準備好了。
所以此時此刻周梨也是用上了小爐火,到了夜深之時,隻在這路邊的驛站裡休息,隻是隊伍龐大,驛站也住不下,因此餘下的人都在附近安營紮寨。
周梨原計劃是繼續急行軍的,但是後來她想著這些人裡,除了那趙立所帶的六百號人能吃得消外,其餘的人都是些普通老百姓。
早前就被這林浩遠強行驅趕著急行軍,如今若是再不給他們喘氣的功夫,彆到時候給人折騰出什麼問題來。
因此也打算今夜休息,明日繼續趕路,天黑之前能進城便好了。
隻是可惜驛站很小,就一個小院子,如同尋常農家一般,裡頭除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驛長之外,便隻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小驛卒。
忽然來了這許多人,兩人倒是不驚訝,顯然此前已經見識過這林浩遠路過的隊伍了。
隻不過隨後發現如今隊伍的官員換了人,這才警惕起來!後是從那趙立口中得知,老驛長方像是回過神來一般,連忙給安排房間。
可說是安排,這裡如今總共也不過是剩下兩間草屋罷了,且已是破舊不堪,這寒冬臘月裡,外頭大風,裡麵小風。
其實還不如自己搭建的帳篷,但是老驛長一片好心意,又十分熱忱,弄得沈窕都沒好意思拒絕。
進來卻見周梨單手托腮盯著那破舊的窗柩看得像是出了神,還以為那裡有什麼稀奇古怪,也瞧了過去。
但實在看不出什麼來,便直徑走過去,拿手戳了一下,隻聽‘吧嗒’地一聲,窗柩從上麵連帶著那糊得好好的紙,都一並落下來了。
迎麵卷進來的寒風還夾帶著些雪粒,頓時將脫了氅子的兩人凍得咧呀咧齒的。
“我……”沈窕沒想到,這窗柩已經腐朽到這個地步了,開口想解釋,發現並沒有什麼用,當下還是先修補這窗柩才好。
就是不知上哪裡去找木板。
然這時候卻聽得周梨說:“不必修了,我看老驛長如此熱情,一定要安排我們住在著房間裡,多半正是為了叫我見此情此景。”
“啊?”沈窕沒有反應過來,不解周梨此話是何意。
這時候隻聽得窗外的風雪裡傳來章玄齡的聲音:“老驛長是想告訴大人,此驛站該修葺了。”
“那就修葺啊!”沈窕不解,壞了就修,還要專程等姑娘發話才能修?又道:“本地官員的執行能力真差!”
“沒錢拿什麼修?”這時候周梨卻是歎了口氣,一麵抱著肩膀起身,撿了氅子披在身上,示意她也趕緊穿上,彆不小心著涼了。
一麵又道:“從後虞建立之處,從金商館裡拿出來的第一筆錢,其實真正是用在這各處驛站翻修之上。尤其是今年的年初要舉行科舉,去年便已經大肆撥款給地方衙門,就是讓他們在最短的時間裡將各處驛站設施都給完善,也好供給沿路的學子們遮風避雨。”
她說到這裡,環視著四周這破爛不堪的屋頂牆壁,“這筆錢,究竟是去了何處?”他們這一路走來,因是微服私訪,所以並未走大道上,便不曾留意這些驛站。
也不知商連城在後頭,他的大隊人馬走在這州道上,究竟是有沒有發現端倪?
卻不知商連城正因為隊伍人馬過多,所以想著那驛站就算再怎麼大,也不可能住下他們這許多人,索性也不去專門能趕時間住驛站,就是走到哪裡就住到哪裡。
正是這樣,便沒有留意到這些驛站。
有的倒是拿錢翻修了,在外看倒是大模大樣,可是真正走進去了,卻是冰鍋涼灶,幾張爛木板搭建的便是床。
撥款還是沒有用在刀刃上。
沈窕聽得周梨的話,心中也是一時頗為沉重起來。本以為這一路上遇著些一手遮天的官員,已經算是大開眼界了。
哪裡曉得,他們所看到的又算得了什麼呢?
章玄齡那裡站在窗外的風雪裡,拿筆繼續寫。
沈窕拿了氅子披上,這才朝周梨道:“我去請老驛長來。”既是他有意而為之,怕也是想要周梨為其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