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梨覺得實在是沒眼看, 扭頭轉到一旁去。
毋庸置疑,林浩遠的的確確是挨揍了。
周梨即便是沒有看到,但也聽到了章玄齡那拳頭落到林浩遠身上的聲音, 以及林浩遠那爹喲媽喲的叫喊聲。
這番熱鬨沈窕自然是不願意錯過, 聽得這裡動手立馬就跑進來,往周梨身邊一坐,嘖嘖地開始和周梨悄悄發表著感言:“書呆子還總說我暴力, 你看他,打人專門打臉呢!”
可不是嘛,眨眼間門,那林浩遠就已經好似豬頭一般了,牙齒也掉了兩顆。
一旁的老驛長見此, 覺得差不多得了, 雖然這林浩遠是有些欠揍, 但還是出言阻攔道:“好了好了, 小章大人你彆把人打死了,周大人這裡還要問話呢!”
章玄齡這才停下手,一麵將袖子給放下來,活動了一翻四肢,才重新撿起他的白本和筆, 然後正襟跪坐在周梨對麵, 繼續一副要記錄的模樣來。
這前後間門的變化, 實在是讓沈窕大跌眼鏡,難以想象剛才他還挽著袖子動手打人,這會兒又像是個乖巧老實的書呆子一般端正地坐在那裡。
於是忍不住和周梨說:“他這是有兩張臉麼?”
周梨也沒料到,剛才暴力打完人後,章玄齡還能這麼斯文, 心想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一麵朝那林浩遠看過去,大抵是剛才被打的時候爹呀娘的叫得多了,這會兒叫老驛長扶著勉強坐穩,已經不再像是此前一番大放厥詞了。
什麼愛不愛,情不情的,一個字不敢再多提,一麵偷偷拿眼神瞧章玄齡,生怕自己再多說一個字,他的拳頭又招呼過來了。
分明看著都是和自己一樣的文雅讀書人,哪裡曉得打起人來那拳頭仿若是鐵鑄的一般,疼得他三魂七魄都在身體裡晃動起來。
一麵又朝周梨看去,“大人,下官有罪,你要審要判,直接給下官一個痛快吧!”可彆再動不動就打他了,他實在受不住,這還不如直接砍了他的腦袋好。
周梨這是第一次看到不能吃苦挨痛的,心想那往後到了白石礦山上,有他好受的了。“你有什麼罪?皆一一道來,也免得本官再多費口舌問你。”
林浩遠卻是想著伏罪,但叫周梨這樣一問,他實在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罪?他縱容那左雲薇,是因為自己愛她啊!自己作為一個男人,對自己喜歡的女人獻點殷勤,怎麼可能有罪呢?
但是他有些忌憚章玄齡,可不敢再將這話說出來,垂著頭措辭半響,才吞吞吐吐道:“下官不該縱容左雲薇,本為地方父母,應當多家約束才是。”
然而他說完,卻發現大家都齊刷刷地看著他,十分不解。
直至周梨問:“沒了?”這就沒了?
林浩遠點了點頭,忽又想起什麼來,連忙說道:“我那二哥所行之事,我並不知曉,更何況我也攔不住!何況他是我二哥,旁人都知曉,我總不可能做了這知州以後就同他斷絕關係吧。”
所以那些人主動要給二哥送東西,要給林家錢送人,他怎麼攔得住彆人?
因此他覺得這也不關自己什麼事情!自己最大的錯誤,就是不該喜歡左雲薇,不喜歡她的話,哪裡有當下的一切折磨?
周梨聽得他的這話,認認真真地將其上下打量了一遍,忽然就釋懷了,放棄了,不打算再繼續審問這林浩遠了。
這就是個蠢貨!而且他的認知了,他應當是沒有觸犯律法的。
無知!實在想不通這樣的人,當初怎麼就能考進前一百名去?是因為愛麼?
如果是,那周梨也不得不承認,這愛情的力量可真是不小。
讓他為了包庇左雲薇,竟然能在科舉之中殺出重圍來。
歎了口氣,也懶得再問了,隻招手朝外麵喊了兩個人,將林浩遠給關回去。
林浩遠卻不知周梨和眾人如何想的,隻覺得自己似乎已經將他們給說服了。那如此的話,到了州府,應該就是淺淺責罰一回罷了。
至於左雲薇,她的確是帶人劫殺了路過的商隊們,手裡沾了人命,自己如今是顧不上她了。
反正她由始至終都覺得是二哥好,那她好好等著二哥來救她就好了。
而自己,往後餘生當要為自己而活了。
待他退下去後,周梨也沒有審問的心思了,何況寂夜深深,門也差不多要修好,便準備休息了。
老驛長起身告辭,再三朝周梨謝恩,不記他今日安排不周的過錯。
而章玄齡那裡,將方才所記錄下來的一切給周梨過了一回目,確定無誤後,也起身回去休息。
這個時候的風雪更大了,起先的那硬邦邦,吹落在臉上還叫人覺得皮肉生疼的雪粒墊在了底下,如今開始飄起了鵝毛大雪來。
周梨睡前出去巡遊了一圈,隻擔心那本就腐朽的馬棚怕是支撐不住這些積雪,叫人隨時清理。
還有這破敗的驛站,怕也要叫人值夜,不然的話,要是這鵝毛大雪不停歇下到天亮,怕也承受不住積雪重量,天亮就坍塌了。
眾人那裡隻應了,又多在人群裡添了好幾個火塘,老驛長還帶著小驛卒一起搬了些石碳裡加在裡麵。
如此一來,這火也能旺些,延續又久,自不會叫這些晚上在外過夜的眾人受寒。
要說這石碳,的確品質不好,無煙無味。
周梨拿著火鉗在裡頭翻看了幾下,發現也沒有夾層,幾乎都是上好的精碳。
這還是老驛長從礦區下麵的河溝裡撿回來的,都尚且是如此品質,那可想而知烏鴉山裡的石碳,質量到底是有多好了。
她便和整理鋪蓋的沈窕說:“本來我此前還一直想,馮家當初將女兒送去屛玉縣,顯然是有心成為這也業州第一家了。哪裡曉得,比起著林家來,馮家反而是不算什麼了。而且眼見著此處經濟發展實在過慢,又不似彆的州府有特產工坊,但如今看來,倒是我白白擔心了,當下隻要抄了這林家,倒是能肥了整個業州,屆時可讓人直接將路給修起來了。”
什麼都好說,可以緩一緩,但是這路啊!迫在眉睫,這一路他們是深一腳淺一腳的。
若都是靈州那等通天大道,哪裡還需要走這麼久?一天半的路程,怕是能節省一半時間門呢!
且還有那烏鴉山的石碳礦區呢!
隻可惜如今要忙著進城去,不然她是有心去那烏鴉山看一看的。
沈窕聞言,想著業州這一路走來,的確不見什麼。甚至都不如那絳州等地。絳州那一處,到底還有些牧區等等,可到了這業州,山川多歧路不說,且貧瘠百姓更是散落各處山窪間門,行路十分難。
所以也讚同周梨的話,“是了,就算要弄什麼發財的大計,也要路通,這路不通,裡頭出不來,外頭進不去。等著路都修好了,做什麼都方便呢!”不過有些納悶,如今綜合所得來各方審訊,這業州即便是從前有不少狂妄之徒,但如今除了七岔岩,全都為林家一支了。
連馮家都銷聲匿跡了。
所有的涉法之事,都是林家為頭為主,真要清算起來,倒也是簡單得很。
又見時辰的確是不早,便也是催促著周梨休息。
兩人吹燈歇下,外頭時不時聽得馬鳴聲起,或是值夜巡遊的隊伍四處清掃屋頂馬棚上的積雪聲音。
不知是什麼時候,周梨忽覺得後背涼颼颼的,便驚醒過來,隻見刺目的白光從破舊的窗戶外麵照射進來,火盆裡的碳已經快要熄滅了。
難怪屋子裡會這樣冷。
她連忙起身,趕緊往炭盆裡添了些木炭,眼見著木炭燃了起來,才將石碳給放進去。
隻是這一番聲響,也將沈窕給吵醒來了,揉著眼睛朝窗戶縫隙外麵看去,“這就天亮了?”感覺才躺下閉上眼睛沒多會兒呢!
“是天亮了,雪也停了,不過下了大半個晚上,想來積雪也不少,今兒路是難行了。”所以周梨也沒叫急著趕路,打算讓大家都吃飽喝好,再慢慢上路。
不然又沒能休息好,還沒能吃飽,到時候一個個在這大雪裡餓得前胸貼後背,精疲力儘的,到了那城裡,多半也好似難民或是烏合之眾一般,如何能震懾那林家?
正是這樣打算,所以她剛才起來,沒忙著將沈窕叫醒。
眼下見沈窕和迷迷糊糊的,便道:“你再睡會兒,我洗把臉便出去轉一轉。”
沈窕‘哦’地應了一聲,抱著被子重新躺下去。
周梨這裡洗漱好了,便也開門出去,頓時迎麵而來的白光,叫她下意識地眯起了眼睛。
老驛長已經起來了,和小驛卒在雪裡掏他們的柴火堆,見了周梨便上前道:“這雪才停了片刻。”一麵抬頭望著明晃晃的天,“不過瞧著,應該是不會再下了,小老兒這裡想著,一會兒燒個大灶火,給大夥兒煮點麵湯喝。”
“有心了。”周梨點了點頭,也知曉他這驛站裡都有什麼,所以見章玄齡已經起來,便叫他去做安排。
反正乾糧果蔬什麼的,這林浩遠即便是急行軍,但也是樣樣備好了,隻叫他打發人來過來,與老驛長這裡幫忙。
又道:“下了雪,白茫茫的一片,這路就不好走,人馬都要費勁,你自己看著些,給驛站裡留一個月的口糧,餘下的今兒都給煮了吧,讓大家吃飽些。”省得到時候在路上帶著還費勁。
章玄齡得了話,立馬便去做安排。
那乾三卻是半夜就起來的,到前麵去打探了一趟,隻說四下皆是茫茫白雪,前麵走個五六裡,有個小村莊,叫積雪壓垮了幾處房屋,萬幸是沒有人受傷。
還有路上有不少地方,都因兩側樹木不堪積雪重負,折斷了下來,橫欄在路中央,到時候也是要人清理,行程怕是又要被耽誤了。
周梨聽罷,有些詫異:“我問過老驛長了,此處每年逢這寒冬臘月,總歸是有一場雪的,他們即便是沒有銀錢將房屋修葺好,怎麼也沒有做防護的意識?”
“這個屬下還未打聽得來。”
“也罷,你先去休息,一會兒早膳叫你。”見他靴子上都全是積雪,整個人風塵仆仆的,便叫他去小息。
人多力量大,到底是上千號人,隊伍裡頭也是三十六行的人都差不多給集齊了,如今是各忙各的,不過是個把時辰,大家就熱火朝天地將這上千人的早飯給煮出來。
除了有老驛長帶人煮的麵湯之外,且還有肉有蔬菜瓜果,倒是飽飽地吃了一頓。
又說這一夜的大雪,從此處驛站一直延升至城中,又正好要過年了,所以這一場雪的到來,並沒有讓人不喜,反而滿懷期待地準備著過年事宜。
今年對於林家來說,這是非同尋常的一年。嫡孫子林浩遠在這一年成為業州的知州,向來掌管庶務家業的林子桐也取了金商館的館主,還將其取而代之。
老太君對於這庶出的二孫媳婦肚子裡的孩子雖沒有多期盼,但她的嫁入,使得林家錦上添花,所以對於她算是客氣的。
老太君也十分重視這個年,因此在一個月前就已經開始做準備了。
且不說那數不儘的鹿麅子大雁等各物,即便是豬牛羊也早早做了準備,昨兒一早她就叫人全部都給從圈裡牽出來宰了,隻等今日林浩遠歸來了,便開始祭祖。
謝謝祖宗們保佑,叫林家子孫後代們步步高升,榮華富貴享不儘。
這會兒看著滿院的大雪,不免是憂心起來,隻喊了管家來問:“按理遠兒昨日便該到的,如今下了這大雪,彆叫他將吉時給誤了。”憂心忡忡地看了看天,十分擔憂,“老二在何處?”心裡隻埋怨起那左雲薇來。
管家隻忙問道:“這也是年底了,各處的生意忙,如今二爺還要掌管金商館的事務,一早就過去了。”
老太君聽了,塗著厚厚一層珍珠粉的臉上,因她這眉頭一皺,滿臉的皺紋裡頓時堆積了不少珍珠粉,似乎隻要她一動,那些個珍珠粉就都會從她臉上灑落下來一般。
“什麼事,能大得過遠兒?更何況如今下了雪,你差人叫他,快些帶著隊伍出城去瞧一瞧,祖宗們還等著遠兒回來呢!”老太君的偏愛明目張膽,沒有絲毫掩飾。
管家聽罷,卻是有些為難:“可是今日金商館……”
隻不過管家的話還沒說完,就叫老太君敲拐杖的不悅聲給打斷了。
老太君對於林子桐沒有將這林浩遠擺在第一位,十分不滿,隻認為他如今是不是覺得娶了那個姓朱的,插手了金商館的事情,就能淩駕在遠兒的身上了?
想到此,不由得無端對林子桐生出一股怒火來:“這個混賬東西,真將自己當林家主子了?那金商館在怎麼樣,難道還能大得過一州之主?”一麵朝著管家吩咐道:“我讓你去你就去!”
管家沒法,心裡實在不解,老太君莫不是糊塗了,小公子雖是有些文才,但卻不是當家做主的材料,如今那衙門裡也是一團糟,要不是二爺一直在打點,他怎麼可能做個甩手掌櫃?
而且這林家的生意,不管是小公子做知州前,還是做知州後,都是二爺在張羅經營,大權也都全在二爺的手裡。
二爺如今還願意敬著老太君,那是他孝順,可是老太君也不能太過份了。
管家心中雖是替林子桐不服氣,但還是親自去了一趟金商館,隻不過將那老太君要他傳達的話說完,便又道:“二爺,您對林家的付出,奴才們都是知曉的,小公子一味玩樂,您總不能就這樣幫扶他一輩子啊!”
林子桐當然不想替那林浩遠做一輩子的嫁衣,他林浩遠這麼多年能一直錦衣玉食,都隻因自己在外辛苦經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