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夢到了成蟜,成蟜一身白衣,烏黑的鬢發披散,衣衫淩亂,靜靜的躺在軟榻之上,他白皙的雙手被壓製在耳側,而壓製著成蟜的那個人,正是嬴政本人!
嬴政略有些驚訝,卻不由自主的低下頭去,兩個人吐息交纏,無限纏綿,成蟜仿佛繞指柔,溫順至極,緊緊攀著嬴政的肩背,任由嬴政施為,無助的小聲嗚咽著:“哥哥……”
嬴政猛地睜開雙眼,戶牖之外的天邊微微發灰,馬上便要天亮,路寢宮中一切都靜悄悄的。
“是夢……”嬴政揉了揉自己的額角,翻身坐起。
“王上。”
叩叩——
太室的殿門被叩響,嬴政的嗓音還有些略微的沙啞,沉聲道:“何事?”
寺人沒有進入太室,恭謹的站在門外,朗聲回話道:“王上,彆館楚國使團,似乎有些動靜。”
嬴政眯了眯眼目:“準備軺車,去彆館。”
“敬諾,王上。”
嬴政洗漱更衣,騎奴駕士已然準備好軺車,嬴政身姿高挑挺拔,一個跨步直接邁上軺車,吩咐道:“起駕罷。”
“是,王上。”
軺車粼粼而動,快速離開蘄年宮,往彆館而去。
因著天色還早,彆館沉浸在一片寧靜之中,軺車停下,嬴政並不讓寺人前去通稟,而是自行進入彆館。
甫一進入彆館,便聽到裡麵孩童的大哭之聲。
“嗚嗚嗚嗚——”
“哥哥!”
“壞人!壞人……不許打我哥哥!”
“哥哥……嗚嗚哥哥……”
嬴政的心竅
猛烈的一緊,這孩童稚嫩的哭泣聲,讓他想起了年幼的成蟜,當年的成蟜雖沒有幾次是真哭,但哭哭咽咽的可憐勁兒與這樣一般無一。
嬴政加快了腳步,直接進入楚國使團落腳的彆苑,便看到楚國大行人帶著兩個五大三粗的壯漢,正在毆打成蟜與一個三四歲的稚童。
嘭——
砰砰!
嘭……
“打!”楚國大行人叫囂著:“彆給打死了!叫他不識抬舉,真真兒是給他臉子了!”
“一個落魄的若敖氏,也敢與我叫板!?”
“不會伏侍人,假裝清高是麼?好得緊呢,一會子半讓你先伏侍伏侍我,把你教的規規矩矩了,再送到秦王的榻上!”
嬴政的臉色刷的沉下來,大步走過去,他也沒有開口,直接一腳踹在楚國大行人的背上。
“啊!!”
咕咚——
楚國大行人毫無防備,一個猛子撲出去,一聲巨響趴在地上,來了一個結結實實的狗吃屎。
“誰?!哪個雜種敢踹……”不等楚國大行人說罷,他一回頭,話音全都卡在了嗓子裡,瞪大眼睛,憋得一臉通紅。
嬴政陰沉著一張臉,臉色難看到了極點,親自伸手將地上的成蟜扶起來,看了一眼被打得傷痕累累的成蟜,臉色便更是陰霾,冷冷的道:“楚國大行人,你方才說寡人是甚麼?雜種?”
“不不不!”楚國大行人嚇得渾身發抖,使勁搖手:“不是不是!沒有的事情,外臣……外臣沒有說秦主,外臣哪裡敢……”
“哦?是麼?”嬴政道:“你們楚人,真是好大的譜子,分明已然將此子進獻給寡人,怎麼,今兒個便要反悔?”
“不敢不敢!”楚國大行人又是一打疊的道:“誤會!全都是誤會!”
成蟜渾身癱軟,幾乎站不起來,他身子滾燙的厲害,手臂上還都是被踢打的瘀傷,剛被嬴政扶起來,立刻便軟倒在地上。
“當心!”嬴政一把抄住成蟜。
不是成蟜故作柔弱,他這幅身子,真是一點力氣也用不上來,連夜的發熱,並著被毆打的疼痛,已然耗乾了成蟜所有的氣力,他小巧的喉結滾動著,幾乎沒有意識的呢喃著:“疼……好疼……”
嬴政看著倒在懷中的成蟜,他也不知為何,心竅仿佛被狠狠的擰過一般,疼痛的憋悶。
嬴政從袖袍中快速掏出大儺倀子玉佩,放在成蟜手中,成蟜沒有力氣,根本握不住玉佩,嬴政便死死握著他的手,幫忙他納住玉佩。
一股暖洋洋的氣流在掌心劃開,成蟜一瞬間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舒坦,發熱、窒息、麻癢等等的痛苦不斷的縮小,不斷的被壓製,成蟜有一種死裡逃生的感覺。
他艱難的睜開眼目,感受到了一個熟悉的懷抱,對上了一抹熟悉的眼神。
“哥哥……”
成蟜沙啞的呢喃著。
因著他的嗓音太小了,嬴政根本沒有聽清楚,連忙詢問:“你說甚麼?再說一遍。
”
成蟜張了張口,昏昏沉沉,根本無法再次出聲,緩緩閉上眼目,沉入了昏睡之中。
嬴政心頭一沉,輕輕拍著成蟜的麵頰:“成小君子?小君子?”
成蟜完全沒有反應,便那般靜靜的昏睡著。
嬴政瞬間有一種手心發涼的錯覺,好似回到了七年前臘祭那天,幼弟成蟜便是如此冰涼涼,一動不動的躺在他的懷裡,悄無聲息,一句話也不說。
“回宮!叫醫士!!”嬴政一把將成蟜打橫抱起,沉聲冷喝。
“是!是!快,擺駕回宮!”
“醫士!快去叫醫士!”
楚國大行人始料不及,說好了是嬴政將成蟜趕出路寢宮的呢,怎麼這一大早上,嬴政竟然主動跑到彆館來,還好巧不巧,正看到大行人毆打成蟜的一幕。
楚國大行人悔恨不已,趕緊追上去大喊著:“秦主、秦主,您……您聽外臣解釋……”
“住口!”
嬴政抱著成蟜上了軺車,還將自己的披風解下來,死死包裹住因發熱而顫抖的成蟜,冷聲道:“楚國大行人,你記住了,既然你們把成小君子獻給寡人,從今往後,成蟜便是寡人的人。”
“是、是!外臣記住了!”
嬴政不再說一句話,軺車快速行駛,風馳電池一般朝著蘄年宮而去。
醫士完全不知發生了甚麼,還以為是秦王病倒,風風火火趕到蘄年宮路寢,到了才知曉,原來並非是秦王病了,而是一個楚國的使者病了。
嬴政黑著臉道:“立刻醫治。”
“是!是!”
醫士不敢怠慢,立刻給成蟜查看傷口,將外袍退掉,這一退下衣袍,嬴政的臉色更是難看,何止是胳膊上,成蟜的身上大大小小都是瘀傷,顯然是剛才被踢打的。
成蟜天生患有不足之症,皮膚白皙如玉,這大大小小的瘀傷十足搶眼,簡直無處遁形。
醫士連忙檢查,上了藥,又給成蟜把脈,查看有無內傷。
“如何?”嬴政已然等的不耐煩。
“回稟王上,”醫士皺眉道:“小君子的外傷還好,隻是一些瘀傷,仔細塗藥,將養幾日便好,隻是……隻是他這個身子,虛弱至極,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不足之症,不是一日兩日便可以將養的,需長年用藥,不可過悲過喜,否則……恐有性命之憂啊!”
嬴政沉聲道:“開藥罷。”
“是,王上。”
醫士忙忙碌碌的寫方子,嬴政在榻牙子上坐下來,側頭看著昏迷不醒的成蟜。
成蟜麵色透露著不正常的殷紅,額角滾著熱汗,卻瑟瑟發抖的蜷縮在錦被之中,似乎還覺得寒冷。
“再加床被子來。”
寺人趕緊拿了一床厚錦被,嬴政也不假他人之手,將被子給成蟜親自蓋上。
啪!
就在嬴政剛要收回手之時,成蟜兀自在睡夢中一把抓住了嬴政的手掌。
“哥哥……”成蟜輕聲呢喃。
“你說甚麼?”嬴政低下頭來。
成蟜再次呢喃:“哥哥……哥哥……”
轟隆——
嬴政的心竅仿佛沸騰之水,猛烈的翻騰起來?_[(,目光沉沉的凝視著昏迷的成蟜,久久不能平息。
“你到底是誰……”嬴政沙啞的道,他的聲音太輕太輕,仿佛在自言自語。
“難道……”嬴政想到此處,猛地眯起眼目,不可能,蟜兒已經去世去年,這七年間,有不少拿著假玉佩前來奉承之人,都是裝扮成成蟜的模樣。
這必定是楚人的陰謀。
“哥哥!哥哥——!”脆生生的哭聲從太室門外響起,打斷了嬴政的思索。
嬴政蹙眉道:“何人喧嘩?”
寺人道:“回稟王上,是成小君子的弟親,一直哭鬨不止。”
是了,嬴政險些忘了,成蟜還有一個弟弟,方才便是因著保護弟弟,才被楚國大行人一夥拳打腳踢。
嬴政順便也將那小包子帶回了路寢,方才太過匆忙,都沒來得及多看一眼。
“叫他進來。”嬴政吩咐。
寺人領著小包子入內,小包子看到昏迷不醒的成蟜,立刻撲上去,嗚嗚的大哭:“哥哥!哥哥你醒醒吖!你不要亥兒了嘛?嗚嗚嗚……哥哥……”
嬴政不經意的撇頭看了一眼,難得吃了一驚:“胡亥?”
“咦?”小胡亥大大的眼睛還夾著淚水,迷茫的道:“蘇蘇,你……你認得亥兒嘛?蘇蘇,你救救哥哥……嗚嗚,哥哥為什麼還不醒,嗚嗚……亥兒要哥哥!”
嬴政仔細盯著胡亥打量,的確是胡亥無疑。他乃是重生而來的秦始皇,如何能不認識自己的“兒子”。
眼下的嬴政不過一十出頭,這是他繼承王位的第七個年頭,掖庭後宮之中並沒有甚麼妾室,更不要提最小的兒子胡亥了,而胡亥卻真真切切的出現在了嬴政麵前,還變成了成小君子的弟弟……
“嗚嗚哥哥……”
“哥哥……”
成蟜昏昏沉沉的睡著,隱約聽到哭唧唧的聲音,一聲一聲的喚著自己。也不知過了多久,成蟜終於恢複了一些氣力,努力睜開雙眼……
“哥哥!你醒啦!”
成蟜睜開眼目,第一個看到的便是一個圓滾滾、冰雕玉琢的小娃娃,小蘋果一般的臉蛋兒,圓溜溜的大眼睛,一臉朦朧的望著自己,充滿了驚喜。
“哥哥你終於醒啦!”
是小胡亥。
成蟜一動渾身酸軟,虛弱的道:“這裡是……”
他說著,感覺手中握著甚麼東西,溫潤又熟悉,低頭一看,是大儺倀子玉佩!
而且不隻是半個,而是兩個半塊拚成的完整玉佩。
成蟜有些驚訝,反複的摩搜著手中的玉佩,怪不得身子恢複了不少,也不再那般疼痛,隻是稍微有些酸軟。
“哥哥!”小胡亥脆生生的道:“是一個很——好很——好的蘇蘇救了窩萌!”
“叔叔?”成蟜道:“甚麼叔叔?”
“唔——”小胡亥仔細琢磨:“就是長得好好看的蘇蘇!蘇蘇板著臉,有點……有點可怕!不過,不過蘇蘇是個好蘇蘇!”
難道是……嬴政?
這裡的確是路寢宮,成蟜在昏迷的時候,隱隱約約看到嬴政出現在了彆館,難道那不是做夢,也不是幻覺?
“成小君子,可真是能個兒呢!”一聲銀鈴般的輕笑傳來,隨即是“吱呀——”一聲,太室的殿門被推開。
羋夫人從外入內,瞥斜了一眼睡在王榻上的成蟜,語氣頗為有些陰陽怪氣的道:“昨兒個才被王上趕出路寢,誰能想到小君子今日便被王上親自抱回路寢,真真兒是無上的榮光呢!”
無需大儺倀子玉佩,成蟜也能感覺到羋夫人的陰陽怪氣。
羋夫人上下打量著成蟜,看到他身上的瘀傷,還有脖頸上的“吻痕”,登時想劈叉了,語氣更是酸溜溜的道:“你可知,為何身為秦王的夫人,我會同意楚國另派人來諂媚與秦王麼?”
成蟜平淡淡的糾正:“妾夫人。”
羋夫人臉色登時僵硬了一順,仿佛沒聽到那個“妾”字,繼續道:“因著楚國派遣來的,是一個男子。身為嬖寵,你便算再得寵,也入不得掖庭後宮,也封不得妾夫人,更不要提做秦王的夫人!始終成不得我的威脅……你若是聽話,我可以讓你長久的留在秦宮,成為我的左膀右臂,一同伺候伏侍秦王,然你若是不聽話……成蟜,你們成氏隻是個落魄的貴胄,你除了這點子顏色,還會做甚麼?比你俊美,比你會耍手段的美人兒多了去,我是怎麼捧你上來的,也會怎麼親手捏死你一個螻蟻!可聽明白了麼?”
羋夫人姿態高傲的質問,話音剛落,便聽到一個低沉的男音道:“在說甚麼?”
羋夫人嚇了一跳,走進來之人正是嬴政。
成蟜卻一點子也不意外,因著他手中握著大儺倀子玉佩,耳聰目明,聽的是清清楚楚,方才羋夫人說話之時,便有一個輕微的腳步聲走到了太室門口。
成蟜太過熟悉這個跫音,是嬴政的腳步聲。
成蟜故意沒有打斷羋夫人的言辭,任由她說完。
嬴政走入內室,對羋夫人道:“你怎麼來了?”
羋夫人瞬間化身繞指柔,聲音猶如小貓一般,柔弱乖順的道:“回稟王上,妾聽說成小君子病了,還是……還是妾那個不成才的兄長所致,心中著實過意不去,因而……因而特意前來探看成小君子的。”
嬴政微微點頭,仿佛沒有質疑羋夫人的來意,又看向成蟜:“身子如何,好些了麼?”
成蟜垂頭道:“謝秦主關心,已然好些了。”
羋夫人見嬴政關切成蟜,咬了咬嘴唇,但甚麼也未敢說。
嬴政又道:“方才在聊甚麼?”
“妾……”羋夫人想要隨便扯謊糊弄過去,剛說了一個字,卻被成蟜無情的打斷。
成蟜輕笑一聲,心說自己雖然不願意惹事兒,但也不能被事情欺負到頭上來還不還嘴。
於是成蟜微笑著開口,道:“回稟秦主,羋夫人正在傳授蟜關於床笫之歡的道理。”
羋夫人的臉色一僵,尷尬的看向嬴政。
嬴政倒是平靜,果然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模樣,挑眉道:“是麼?”
“可惜,”成蟜感歎的搖頭,頗為有些惋惜的道:“可惜羋夫人入宮時日雖久,然,於此卻沒有多少經驗可以傳授,還需蟜自己慢慢感悟參透了。”
羋夫人臉色更是難看,這不就是明著說自己不受寵麼?!
嬴政挑唇一笑,頑味的看向成蟜:“哦?那寡人可是很期待成小君子的感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