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負心起,舒杳拉著沉野又開了一局,這一次,她贏了。
隻不過也隻贏了半目。
結束的時候,早已過了十點,舒杳先把門開了條縫,做賊似的確認外頭已經一片漆黑,才允許沉野出去。
腳步聲輕緩,幾乎聽不見。
舒杳靠在門板上,能感覺到自己心跳的加速,不知道是棋逢對手的對抗令人緊張,還是因為又想起了他剛才的話。
她的性格一貫如此,越是尷尬或緊張,就會表現得越鎮定,鎮定到彆人看不出她的真實情緒,隻會覺得她有點冷漠。
最初在地鐵裡和沉野撞衫時是這。
剛才也是這樣。
但是隻有她自己清楚,在聽到沉野那句調侃的同時,好像有一股血液,湧上了腦袋。
她不知道自己耳朵紅沒紅,但呼吸反正是停滯了幾秒。
冷靜了一會兒,舒杳才意識到自己還沒有洗澡,她深深呼出一口氣,拿著換洗衣物,輕手輕腳去了浴室。
浴室裡霧氣迷人眼,舒杳站在鏡子前,素麵朝天卻不顯狼狽,剔透的肌膚,幾乎看不到毛孔,因為溫度而漸漸染上一層極淡的粉。
她往兩頰輕輕拍打著保濕水,浴室門卻突然被敲響。
以為是沉野,舒杳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睡衣,覺得還算得體,就把門拉開了一條縫。
“怎麼……”
話到一半,卻停了。
眼前不是沉野,而是沉煬。
舒杳欲言又止,一時不知道該怎麼稱呼。
沉煬一如下午時那般嚴肅,甚至透著一種冷峻:“我洗個手。”
最大的主臥裡沒有洗手間,舒杳是不太相信的,她能感覺到,沉煬這話,不過隻是借口。
但這畢竟是彆人家的地盤,她哪有不讓人進自家洗手間的道理。
“好。”她又從架子上取下一件乾淨浴袍,裹在睡衣外麵後才把門拉開,退後一步,把洗手池讓給他。
浴室空間很大,幾乎比得上尋常人家的一間臥室的大小,所以即便站了兩個人,也絲毫不顯擁擠。
水龍頭嘩嘩作響,舒杳一言未發,繞過他身後,打算離開。
後頭卻傳來沉煬直截了當的提問:“你喜歡沉野嗎?”
舒杳轉身站在浴室門外,怔了下才回答:“當然。”
沉煬關了水龍頭,慢條斯理地用紙巾擦著手,冷冷扯了扯嘴角:“但我希望你能儘早離開他。”
“……”
舒杳已經在腦子裡演完了一整場“給你五百萬,離開我弟弟”的戲碼,正盤算著怎麼接的時候,她卻又聽到沉煬說:“我看得出來,你是個好姑娘,沉野這種人,配不上。”
舒杳一時沒反應過來:“您是……什麼意思?”
“不管沉野外表呈現出來的如何,他偏執善妒的本性是改不了的,和他在一起,他隻會把你當做他的所有物,掌控你的人生,
越是時間長了,你越是掙不脫,逃不掉。”
如果說沉奶奶讓她覺得沉家非常接地氣,那沉煬的話,則讓她覺得,這家裡有點接地府。
家風是會互相影響的,一個家如此割裂,太奇怪了。
舒杳幾乎毫無猶豫地反駁:“對您的判斷,我目前無法苟同。”
“看來……”沉煬把手裡的紙巾扔進垃圾桶,言語之間帶著嫌棄,“他裝得還挺好。”
舒杳攥了攥手,雖然不想對他的家人出言不遜,但在她心目中,即便不論夫妻這層關係,沉野是個不錯的朋友。
沉煬這番話,讓她覺得非常不適。
“沉先生……”
沉煬盯著鏡子裡的自己,一眼沒看她,卻打斷了她的話:“我小時候,很喜歡飛機模型,爸媽給我買了不少,因為他沒有,他就不希望哥哥有,所以趁我們不在家,把我所有的模型都砸了,一個六歲的孩子姑且如此,你指望他長大能成什麼樣?”
舒杳沉默不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過了許久,沉煬估計以為自己把她說動了,態度緩和了些:“所以你……”
舒杳抬眸,語調卻不似剛才那般溫柔,也染上了幾分冷意:“那為什麼他沒有呢?”
沉煬氣笑了:“你說什麼?”
“我說,以沉家的家庭條件,應該完全負擔得起雙份模型吧?那為什麼哥哥有,弟弟沒有呢?”
不光是語氣,連帶著目光也冷冰冰的,像是軟劍出鞘,泛起寒光的那一刻。
沉煬一瞬間有點被問懵了。
“那是……”
“我很感謝你的提醒,如果沉野是那樣的人,我一定會離開,但目前,我無法相信一個,看他時帶著厚重負麵濾鏡的人,對他的評價。”
舒杳微微頷首,在沉煬驚訝的眼神裡,抱著換洗衣物離開了浴室。
臥室就在對門。
舒杳脫下浴袍,把換洗衣物扔進一旁保姆準備的臟衣簍裡,坐在剛才玩遊戲的地方,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沉野,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不管是高中還是現在,外界都有一些聲音告訴她,這是一個危險的人,你最好減少接觸。
可是現實裡,他會耐心地陪她下圍棋、會嘴硬心軟、會毫無猶豫地站在她這邊。
他會是裝的嗎?
她該相信自己的耳朵,還是眼睛?
腦子一片混亂,舒杳抬頭看了眼時間,已經快一點了。
落地窗拉開了一條縫,不斷有海風透進來,舒杳走過去關上,拉窗簾的時候,卻隱約看到不遠處的海灘上,有一個黑色的人影坐在那兒。
她其實看不清那人的臉,可直覺告訴她,那個人,就是沉野。
為什麼大半夜坐海邊?
難不成,他還是被沉煬來的事情影響心情了?
她猶豫片刻,從行李箱裡拿了一件薄外套穿上,快步出了房間。
夏夜的海風
有點悶,海浪聲此起彼伏。
夜空中繁星璀璨,像籠罩著一張星幕,是在繁華的大都市裡,很少能看到的畫麵。
但此刻舒杳沒有心情欣賞這些。
她微喘著跑到他身邊,長發在晚風的吹拂下變得有些淩亂。
“你怎麼大晚上的一個人來海邊啊?”
沉野看到她來,像是有點驚訝,語氣倒是輕鬆,聽不出有任何不悅。
“睡不著。”
舒杳欲言又止,本想和他說剛才遇到他哥的事情,但想想又作罷。
她不喜歡和彆人分享自己的事情,同樣的,她也不喜歡探聽彆人的事情。
萬一一問,戳到他的痛處,又或者挑起什麼爭端就不好了。
她低聲安慰他:“你要是不開心,可以和我說說的。”
“為什麼覺得我不開心?”
“就是感覺。”
沉野手裡抓著一把沙子,鬆開後,沙子從五指縫隙間緩緩流下,連帶著他的語調,好像也放慢了節奏:“不是看過我不開心的時候嗎?是現在這樣嗎?”
舒杳幾乎立刻就明白了他在指什麼。
七年前的最後一次見麵。
那個下著雨的小巷口。
那個滿身戾氣、雨水滿身的少年。
應該,就是他不開心的樣子吧?
舒杳看著他嘴角淡淡的笑,放鬆了一些:“那你為什麼睡不著?”
“理由——”沉野的雙手反撐在身後,姿態悠閒,顯得有些神秘,“暫時不能說給你聽。”
“好吧。”舒杳不是一個愛尋根究底的人,他不想說,那就算了。
舒杳轉身在他身邊坐下,借著月色,和路邊昏黃的燈光,開始有樣學樣地玩起了沙子。
和沉野接觸得多了之後,她發現,自己好像做了很多,以前的她根本不可能,也不覺得會有興趣去做的事情。
比如之前去電玩城打地鼠。
比如現在大半夜的,在沙灘上堆沙子。
但是不得不說,這些看起來幼稚的小事,卻莫名地讓人覺得壓力儘消。
城堡慢慢被堆起了一個底,舒杳突然感覺到外套領口被人扯了扯。
她抬起頭,聽到沉野淡淡提了一句:
“有風,衣服穿穿好。”
不知道是不是周圍的環境太過安謐,連帶著沉野,似乎也比平時溫柔多了。
舒杳把外套扣子扣上,繼續堆城堡,但畢竟是第一次,舒杳手下的城堡妥妥堪稱豆腐渣工程,不是這邊鬆了,就是那邊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