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每一個動作都無比地漂亮和紳士, 手邊上搭著的貴族小姐容貌不俗,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兩人待在一起簡直就是佳偶天成。
鬱重山在角落裡肆無忌憚地窺視著, 抿直繃緊的唇線忽地勒出一個細小的弧度, 那是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 空癟乾枯的心臟一點一點被瑩潤浸滿,好像在竊喜著, 為隻有自己發現對方是一條豔麗鮮活的毒蛇而偷著樂。
他又把頭垂了下來,還沒來得及掙紮兩下, 便聽到不冷不淡的嗓音從自己麵前透來:“偷笑什麼呢?”
鬱重山身軀僵直, 他下意識地抻手想將嘴角撫平, 可指頭剛動了一下, 又帶著幾分不可置信地停住了,他剛剛有在偷笑嗎?
他喊了溫萊一聲, 頓時就想解釋, 可麵前這位風度翩翩的公爵冷淡地擺了擺手, 似乎剛才那句話隻是從他嘴裡隨口脫出,並不是真的在意他背著自己做什麼小動作,一副連解釋都懶得聽的模樣。
一舞完畢後, 菲莉絲飽滿白淨的臉頰上起了一層薄汗,她綴在溫萊跟前小聲地詢問是否要一起去後花園走走,聲若蚊蠅, 可鬱重山仍舊聽得清清楚楚。
這時他才認真端視起菲莉絲的長相起來, 眼睛澄澈透亮,鼻頭稍微圓潤,將她整張麵容顯得格外純真可愛,一眼便知從小是在蜂蜜甜罐裡養大的, 說話的嗓音也蘊含著甜津津的味道。
鬱重山偷覷的目光過於的直白,也許他根本也沒想著去掩藏,以至於很快便被菲莉絲察覺,視線隔空一對上時,再次看到那張過分迥異的麵孔時,菲莉絲仍舊控製不住自己的身體,輕輕地打了一個寒顫。
她往公爵的身後縮了縮,帶著點少女尋求依偎的姿態,臉色被嚇得霎白,一絲驚恐從褐色的眼珠裡泄露出來,她實在是不明白,這麼莊重華貴的場合大人為什麼要挑選出如此恐怖如斯的奴隸前來赴宴。
鬱重山瞧見了菲莉絲眼底的抵觸和恐懼,從對方清澈嫌棄的眼瞳裡他甚至睹見了自己扭曲醜陋的半張臉,鬱重山將腦袋低得更厲害了。
菲莉絲扭過頭努力將腦海裡那副恐怖的模樣拋之腦後,又對著溫萊輕輕地問了一句:“大人,我們去後花園走走吧?”
溫萊微笑不語,沒說同意當然也沒表示否認,就當旁人決定看好戲時陛下身邊的侍官不慌不忙前來解了圍,“公爵大人,陛下有事召見。”
溫萊頷首點頭,婉轉地對菲莉絲表示拒絕,轉頭就跟著侍官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二樓處,身穿綺麗禮服的男人將手裡端起的酒杯渡進身側漂亮的女人嘴裡,澄金色的酒液將女人的嘴唇都塞滿了,酒水順著嘴角溢出來,可他仍然不知足地掐著奴隸細膩的下巴,將女人灌得嗆出聲來。
他鷹隼一般敏銳又渾濁的視線朝著溫萊逐漸消失的地方盯著。
“你說,陛下怎麼總是熱衷於召見他呢,還給他處理那麼多的爛事。”奧利弗手指下流地蹭在女人白皙修長的脖頸上,冷不丁地開口:“你知道為什麼嗎?”
奴隸費勁地咳嗽著,岔著氣,臉被漲得通紅,無助地搖擺著腦袋。
“沒用的東西。”奧利弗一腳將她踢開,陰沉著臉牢牢不放地朝某處望著,終究起身手指整理衣領恢複成儀表堂堂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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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壁相對而言還算隔音,一扇紅桃木門將裡麵所有的聲音隔絕在外,鬱重山眼睜睜地看著其餘仆人端著茶水點心進去又出來,唯獨將他一人排斥在門外。
這是帝國一貫如此的鐵規,奴隸是沒有麵見陛下的資格,鬱重山麵無表情地佇立在外麵,身姿站得筆直,即便接收到眾多投擲而來的視線也無動於衷,看樣子他被溫萊以強權手段馴服得很好。
實則是他已經習慣了,侍者的眼神與菲莉絲厭惡驚悚的目光沒有什麼不同,就好像自己是一條還在臭水溝裡蠕動的蛆蟲,鬱重山想著。
有人輕輕地嘖了一聲,聲音堪堪停留在他麵前,“真可憐。”
鬱重山頭也不抬地垂著,落在地麵上的目光裡闖進一雙光潔昂貴的長靴,他傲慢地與鬱重山保持著一段距離,右腳輕浮地點了點地,不緊不緩地道:“被那種道貌岸然的家夥折磨成這樣,當時一定非常地痛苦吧。”
先前那種將枯癟的臟腑塞滿的感覺乍然被戳破了一個小洞,盈滿偷樂的情緒正在一點一點地消弭,鬱重山忽地抬起眉眼,黑沉沉的眼凝視著麵前明顯不懷好意的褐發貴族。
“彆問我是怎麼知道的,畢竟沒有人會將事情做得滴水不漏,絲毫不露出馬腳。”奧利弗輕飄飄的嗓音蠱惑著,仿佛是和鬱重山站在一邊的,“所有人都不會相信那個相貌溫潤有禮的公爵是個不折不扣的偽君子,對不對?”
奧利弗敏銳地察覺到鬱重山的神色出現輕微的變化,那抹得意從臉上一晃而過,“瞧瞧你現在這副慘樣,如果你相信我的話,我會讓最好的醫生為你安裝假眼,將你臉上這些屈辱的痕跡全部用藥膏抹除掉。”
鬱重山薄窄的眼皮半撩起來,冷不防地詢問一句:“真的,可以嗎?”
奧利弗將右手邊摟著的女人推開,挑著眉不假辭色地表示:“當然——”
語調施舍又傲慢。
他故意拉長語氣吊著眼前的雜種,然後徐徐說明來意:“但是前提是,你必須配合我當麵揭穿那個偽君子的真麵目。”
這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機會了,他倒想看看,兩麵派的麵具被拆穿後,即便有陛下為他收拾爛攤子,可那些被剝削利益的貴族也足夠鬨騰一陣子。這雖然隻是一個小把戲,但是給溫萊稍微找上一點麻煩也足夠令人愉悅很久了。
“怎麼樣?這個條件你不吃虧。”奧利弗與他談判著,發現鬱重山的眼神正十分詭異地盯著自己,讓他頗覺不適,他眨了眨眼,再次重新看向這個賤種時,對方的眼神赫然變化了,又再次恢複成方才那種死氣沉沉的狀態。
是幻覺嗎?
奧利弗皺著眉頭腹誹道,他驚覺自己生出一種被冒犯威懾的錯覺。
這實在是過於的離譜,他將剛才眼前的幻想當成最近沉湎於聲色犬馬產生的錯覺,奧利弗按了按眼角,終於露出獨屬於貴族那派的高傲做法,耐心漸失地說:“你考慮得怎麼樣?”
鬱重山輕輕地晃了晃腦袋。
奧利弗黑濃的眉宇擰得愈發緊了,英俊的五官開始顯得急躁,“難道這些你也不滿意?”奧利弗又開始用一箱金幣忽悠他,現在還稍微用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唬著他,等眼前這個雜種給自己辦完事後,看自己怎麼教訓他,這副下賤樣,就算是賞給彆人都沒人要。
“不是。”鬱重山頓了一下,耳廓凝神敏銳地察覺到什麼,語速正常清晰,眼睛半闔像是在微微嘲諷似的:“我實在聽不明白您說什麼。”
奧利弗頓時被激怒了,隻覺得自己被一個低賤的奴隸玩弄了。
他冷笑著,臉上裝模作樣的好脾氣驟然一掃而空,利索地抽出腰間彆著的馬鞭,破空朝鬱重山抽了過去。
馬鞭頃刻抽打在鬱重山蒼白的下頜上,留下一道淡粉色的紅痕,鞭子回彈啪嗒一聲甩在地上,連貫又迅疾地朝鬱重山臉頰的另一側襲來。
然而那破空的鞭笞聲沒有如約傳來,中途被人截□□萊正冷著臉雙眼漠然地注視著麵前這個向來與他不對付的奧利弗,上次他用信件譏諷自己的事溫萊還沒來得及找他算賬呢。
他手迅捷一翻,用手裡的馬鞭猛地打掉奧利弗的鞭子,鞭尾毫不留情地將奧利弗還算英俊的臉頰上甩出一道血痕,手法淩厲得將奧利弗身側帶來的女人驚嚇得差點腿軟癱倒在地。
“呼——”奧利弗倒吸一口涼氣,嘴裡吐出一句不紳士的咒罵,媽的,剛才怎麼回事,他居然光顧著看溫萊那張虛偽到令人倒胃口的臉,而忘記有所行動了。
溫萊踱步走至鬱重山麵前,麵無表情地用鞭子抬起他的臉,那道被他人所破壞的瑕疵明顯地印在鬱重山的下顎處,簡直就是對溫萊權力本身的一種極大冒犯。
他黑色的瞳仁無機質地閃了閃,帶著鹿皮手套的手一掌朝鬱重山拍了過去,將他的腦袋完全打偏了去,鋒銳的唇張合:“蠢貨,難道連這點自保能力都沒有嗎?”
明明是責罵和懲罰的方式,此時聽在鬱重山耳裡卻分外奇怪,就像是····在責備他沒有照顧好自己一樣。
“喂。”奧利弗強忍著憤怒低吼了一聲,“你未免也太不將我放在眼裡了。”
溫萊蹙起眉尖,覷著自己馬鞭上殘留著零星的血跡,不禁覺得作嘔於是將這根被弄臟的鞭子扔了。
他恍若沒有聽見奧利弗的聲音,聲線冷然吩咐:“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