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略頓了頓,又發問道:“此人都說了些什麼?”
潘晦則道:“臣徹查了當日之事,所有接觸過奏疏的人都被單獨關押審核,所有證據都指向一人——郎官褚道隆!”
竇氏一族有意相爭,隻是因著剛剛發生的事情,卻也不敢貿然開口。
啊這。
然後問潘晦:“尚書令以為,當下之事,該當如何處置?”
竇敬的手臂不受控製的開始顫抖,隻是強撐著不肯顯露頹敗之色。
“真是神通廣大啊,百官送到尚書台的奏疏,有人能先於臣這個尚書令與當今天子之前看到。有人能自行裁決,讓哪些奏疏被當今天子看到。若是違逆了此人心意,彆說這份奏疏要石沉大海,連自身性命都難以保全!”
竇敬不露痕跡的鬆了口氣,又有些懷疑與不安。
……
而天子則悶聲道:“既如此,便是無頭公案了。”
竇家人提議某某人,潘晦派係馬上說此人某某地方不太得當,而耿戎派係提議某人,竇家人也總能在他身上找到幾分缺憾。
朱元璋笑眯眯的坐在上邊,看朝臣們互相扯皮,彼此攻訐,不間斷的用仇視的眼神掃射對方陣營。
潘晦說到此處,遂再拜下,鏗鏘有力道:“臣以為,這天下,乃是穆氏的天下,非穆氏子孫而奪國祚者,天下共擊之!”
他不是竇家的人,也不是潘家、耿家的人。
朱佑既不是竇家派係的,也跟潘晦耿戎扯不上關係,經由科舉入仕,以功勞累遷河南尹。
朱元璋不無同情的看著竇敬,遞過去一個安撫的眼神,示意他暫且安心。
老子收拾不了政敵,還收拾不了你嗎?!
如此幾次三番,僵持不下,中途還歇息了一次,終於在這天下午定了人選。
空口無憑,誰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死了呢!
隻是想要最終敲定,卻很難。
彆說是堅決擁護穆氏的朝臣和其餘兩位反正功臣的黨羽,就算是那些搖搖晃晃親附竇家的人,見狀也要對竇大將軍退避三尺了。
不要中樞官員,從地方上調取強臣河南尹朱佑入京掌控少府。
都知道這個職位有油水,都想得些好處。
竇敬心頭咯噔就是一下。
好多人呀。
朱元璋簡直為難極了。
這位少府令在奏疏中寫了些損害竇家利益的事情,不曾想這奏疏卻先一步落到了竇敬手中,後者驚怒之餘,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將毛綽殺死了事。
潘晦的聲音回蕩在大殿之上,很快,光祿勳耿戎隨之拜倒,震聲道:“尚書令所言,臣深以為然!”
沒有人會喜歡一個行事沒有底線,稍不順心就要殺人的同僚。
潘晦反倒笑了:“是啊,正如陛下所言。”
真把自己當天子了嗎?!
至於朝中那些蠢蠢欲動的投機者——你他媽算那根蔥,你也配肖想九卿之位?
竇家也好,另外兩個派係也罷,對此都談不上如願,但也差強人意。
竇敬猝然變色。
竇敬見狀,忐忑不安的心臟便暫時安穩了下來,甚至於因此對這位一直被自己輕看的天子生出了些微感激來。
潘晦唇邊溢出一絲冷意:“他什麼都沒說,被抓之後,便咬舌自儘了。臣想,大抵是因為幕後之人權勢滔天,褚道隆心中畏懼吧。倘若他自儘,隻是死一人而已,可若是招供出來,隻怕全家都要死於非命了!”
竇家公然人道毀滅了一位九卿,顯然已經突破了朝臣的底線。
“老夫,臣……”
總比給敵方來的要好。
褚道隆,便是尚書台內向他通風報信之人。
褚道隆死了。
朝堂上沉默了良久,誰都沒再說話,直到有人將話頭轉到了空置出來的少府令職位上。
早就加入到附和聲討他的浪潮之中去了。
有潘晦與一乾朝臣發難在前,當今如此為之,已經是在對他表達善意了。
事到如今,群臣眼中毛綽被殺的原因,已經是昭然若揭。
他艱難的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甚至於是懷抱著一絲希冀,看向了高台之上的天子:“尚書令所說,言之有理。伏請陛下聖裁。”
竇敬舉目四顧,能見到的隻有自家兒郎並幾個姻親,而其餘人……
這是九卿之一,少府又是主管皇家錢袋子的肥差,誰不想摻一腳?
時隔多年之後,竇敬終於又一次感知到了毛骨悚然。
潘晦麵上無波無瀾,繼續道:“四月一日,尚書台登記在冊,實收各處官署、地方上奏二百三十六份,可是到了今日,臣再行核驗之後,卻發現當日被呈送到陛下禦前的奏疏隻有二百三十五份,臣真的很想知道,消失的那份奏疏究竟是孰人所上,上麵又寫了些什麼呢?”
既然如此,他就是朕的人!
朕明明隻是一個傀儡呀。
原河南尹朱佑調任少府令。
而竇敬居然已經將手伸到了尚書台,所有呈遞上去的奏疏都要先由他過目——他以為自己是誰!
其餘竇家黨羽站在原地,神色惶惶,兩膝為之所驚,幾乎想要軟倒下去,又畏懼於燕王、大將軍竇敬的威勢,戰戰兢兢立在原地,如履薄冰。
群臣安靜了一瞬間,繼而嘈雜聲驟然而起,不時的有人驚疑不定的看看竇敬,再看看跪在地上的潘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