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不能發聲分辯。
皇帝還要再打,卻被嚴釗攔住:“義父。”
他攥住皇帝的衣袖:“把他打死了,之後的事可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皇帝轉過頭去,目光有些無神的看著他,手裡的鞭子無力的掉在了地上。
他精心教養的兒子,委以重任的儲君,還沒等到承繼大位,便先一步離他而去了……
白發人送黑發人,豈能不痛!
“混賬啊,”皇帝眼裡有了幾分淚意:“你怎麼忍心就這麼拋下你爹走了啊!”
他老淚縱橫,又連罵了幾聲混賬。
嚴釗見他情緒有些失控,趕忙將人攙扶到上首去落座:“您且在這兒歇著,剩下的,便叫孩兒來審吧!”
皇帝無力的癱坐在龍椅上,怔然的點了點頭。
嚴釗見狀,這才到朱允炆麵前去,代皇帝繼續發問:“太子因何亡故,享壽幾何?”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朱允炆哪裡還有繼續隱瞞的必要?
便也都一五一十的說了。
嚴釗又問:“如此說來,待到東宮薨逝之後,你便成了皇太孫?待到皇爺駕崩,你又承繼遺詔,登基稱帝?”
朱允炆小心翼翼道:“正是如此。”
嚴釗道:“彼時你年紀尚輕,顧命大臣都有誰?”
朱允炆猶豫了一下,才道:“方孝孺、齊泰、黃子澄。”
莫說是皇帝,連嚴釗聞聲之後,都不由得眉頭一跳。
“怎麼都是文官,卻沒有武將出身的老臣?”
朱允炆一時無言。
再見嚴釗拔刀出鞘,不得不按捺住滿心苦悶,低聲道:“皇爺爺晚年,武官頗有悖逆不法之人,如涼國公藍玉,如穎國公傅友德,如宋國公馮勝等人,都先後被賜死……”
一個個響當當的名字落地,嚴釗聽得心驚肉跳,複又逼問:“聽你所言,仿佛除此之外,還有多人被賜死?”
虱子多了不怕咬,朱允炆索性老老實實的講了:“再譬如景川侯曹震、鶴慶侯張翼、舳艫侯朱壽、定遠侯王弼、東莞伯何榮及吏部尚書詹徽……株連甚重,有數萬之多。”
事情牽扯甚大,嚴釗不由得轉頭去看皇帝。
而皇帝又豈不為此而頗覺驚痛?
這裡邊的許多人,都曾經是與他並肩作戰的兄弟啊!
若說是純粹的謀反,他是不肯相信的,八成是為了叫這小子登基,迫不得已清洗朝堂。
而除此之外,他卻也另有一事想要開口,隻是話到嘴邊,轉了幾轉之後,以他的膽色與氣魄,竟然畏懼到不敢發聲!
嚴釗見狀,隱約了悟到幾分,隻是此時此刻,卻也不敢貿然開口。
到底還是生等著皇帝稍稍平複了心情,顫聲發問:“如此大的逆案,又牽連如此之廣,皇後難道不曾規勸於朕嗎?”
朱允炆麵露難色,硬著頭皮道:“皇爺爺,哥哥去世三個月之後,皇祖母便也去世了……”
皇帝當場愕然,五臟翻滾,心下痛極,嘴唇張合幾下,竟沒能說出什麼話來。
嚴釗大為擔憂,不由得道:“義父……”
皇帝一抬手止住了他的話,顫聲問朱允炆:“如此說來,老妻也好,長子長孫也罷,乃至於諸多昔日同袍,豈不都死在我前邊?”
朱允炆幾乎不敢抬頭:“正,正是如此。”
連嚴釗垂下眼簾,都不敢去看皇帝此時的神情了。
內殿中寂靜的近乎可怕,隻聽見皇帝有些粗重的喘息聲在回蕩,如此不知過去多久,嚴釗才聽皇帝咬緊牙關,一字字的擠出來:“繼續問!”
嚴釗領命,再度轉向朱允炆:“你可是壽終正寢之後,重來此世?”
是被自儘之後來到這兒的……
朱允炆略略遲疑,還是應聲:“是。”
嚴釗道:“你在位多少年?”
朱允炆厚著臉皮說了句:“三十二年。”
嚴釗眉頭微挑:“身下有幾男幾女?”
又來了!
編謊話其實很簡單,難的是不間斷的編謊話,並且讓所有謊話拚合在一起天衣無縫!
朱允炆道:“八男三女。”
嚴釗道:“都是哪一年出生的?”
朱允炆勉強應對。
嚴釗道:“晉王世子是哪一年娶妻,娶的是哪家的淑女?”
朱允炆答完之後,嚴釗又問起燕王、周王兩家,然後又是一個回馬槍:“先前你說,六皇子是哪一年出生的來著?”
朱允炆:“……”
隨口編出來的瞎話,這誰還能記得啊!
可要是不說……
這不就全都漏了嗎!
他壯著膽子蒙了一回。
嚴釗卻微笑道:“跟皇孫先前說的不一樣呢。”
朱允炆瞬間心如死灰。
嚴釗臉上笑意愈深:“其實我也記不得,先前是胡亂說來詐你的,哪成想你真就認了呢。”
朱允炆:“……”
朱允炆再也扛不住了,伏在地上失聲痛哭。
嚴釗抬腿不輕不重的踢了踢他:“皇孫最好還是實話實說,審訊這種事情,您這輩子可能就碰上這一回,但我可是每天都在經曆,你怎麼可能瞞得過我?假的就是假的,真不了。”
朱允炆又是挨打,又是被罵,一路隱忍到這兒,不成想卻還是什麼都沒能瞞住,心理防線直接崩塌了。
“皇爺爺,孫兒不孝,沒能保住江山大業,隻當了幾年皇帝,便被人篡奪了皇位嗚嗚嗚——”
沉浸在悲慟之中的皇帝險些從龍椅上跳起來:“什麼?!你這該死的畜生!!!”
朕把萬裡江山交給你,為了你清洗朝堂,你他媽的把這天下搞成這樣?
他厲聲道:“是誰?北元,還是權臣篡位,亦或者底層起義?!”
“都不是,”朱允炆想到此事,隻覺得心都在滴血,真真是恨得牙癢:“是燕王那個逆賊,居然打著清君側的幌子起兵靖難!”
燕王……
老四?!
還好還好。
起碼肉是爛在自家鍋裡。
皇帝稍稍寬心,複又作色道:“老四這個畜生,他怎麼敢?朕既然立你為皇太孫,怎麼可能不下手鉗製諸王?”
朱允炆抽抽搭搭的為自己辯解:“燕王早就心懷不軌,皇爺爺還在的時候,偽裝的十分良善,待到皇爺爺駕崩,他便暴露出了本來麵目……”
皇帝下意識道:“那你可真是廢物啊,朕為了你把朝堂清洗了一遍,宗室也都敲打完了,這還能輸。”
朱允炆:“……”
心更痛了嗚嗚嗚!
卻還是憋著一股恨意,膝行上前,叩頭道:“皇爺爺,您怎麼處置孫兒,孫兒都沒有異議,隻是燕王狼子野心,倘若不將其除去,無論後繼之君是誰,他早早晚晚都會起兵的啊,皇爺爺!”
皇帝感慨道:“真沒想到,這畜生竟如此膽大包天!”
朱允炆哭著點頭附和。
皇帝又問:“老四那畜生起兵謀逆,他的兄弟們呢?身為宗藩,公然起兵攻打京師,依照朕生前的安排,諸王豈不是應該立時發兵抗賊?你是怎麼輸的?”
朱允炆:“……”
朱允炆一時惶惶,無言以對。
皇帝勃然大怒:“你這畜生到底做了什麼,居然逼反了你的親叔叔?又是做了什麼,讓你其餘的叔叔們冷眼旁觀,坐視老四把你從皇位上拖下來?!”
朱允炆做賊心虛,自是惶恐不已,戰栗不能言語。
皇帝見狀,哪裡還有不明白的?
“嚴釗!”
嚴釗隨之應聲:“孩兒在!”
皇帝怒指著朱允炆,聲色俱厲道:“朕念著骨肉親情,一次又一次的寬宏於他,他卻不知好歹,屢屢隱瞞,該死!”
“你既然不想說,那就永遠都彆說了——把他押下去,用烙鐵燙爛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