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糊名拆開。”
蘇公公上前,親自拆開糊名。
入眼就是熟悉的名字——顧璋,後頭的籍貫、年齡、麵容特征等信息都能對得上。
明盛帝一愣。
隨即湧起一股驚喜。
整個殿內的氣氛都為之一鬆。
蒙宗有所察覺,他提醒道:“皇上,您再看看素紙,據說答卷上諸多符號,與今年京城盛行的卡牌上圖案一致。”
明盛帝:“卡牌?”
就是那個宣稱有助於算學,有助於老人動腦,聽著荒唐,看起來就像是給遊樂找借口的卡牌?被許多禦史台的禦史參個遍的卡牌?
“是的,皇上。”蒙宗確定道。
明盛帝每天事情太多了,忙都忙不過來,更彆說去玩卡牌了。
蒙宗離開,一副最好的卡牌被放到明盛帝麵前。
明盛帝對比素紙上的草稿,和答卷上的內容,又凝視卡牌,笑罵道:“臭小子竟然在藏拙。”
蘇公公:?
所以,已經如此驚人,如此聰慧的顧小舉子,竟然還在藏拙?
蘇公公其實有點不敢相信,那如果不藏拙的話,會是什麼樣的。
不過即使不敢信,但還是習慣順著皇上的話想,腦海中浮現見過顧璋的一幕幕,想到了一個理由,蘇公公不確定道:“許是年紀還小,有些少年人愛玩的天性,怕展露了天賦,被師長們派更多的課業?”
明盛帝看著答卷上有些疏亂狂野,偶爾微頓的字跡,又氣又心疼道:“也不知他是怎麼撐著寫下來的。”
他又不由想起當年顧璋騎馬奔襲回家的事,即使是會騎馬的人,快馬一個時辰,腰胯就會累得酸痛難忍,更彆說好幾天奔襲了。
如今又能在燒得神誌模糊的時候,答出這樣一份答卷。
明盛帝感慨:“小石頭這性子實在堅毅。”
***
顧璋渾然不知自己藏拙一事,又被一人隱隱窺見。
他甚至都不太記得,自己曾經還在某場考試中,十分大膽的畫了個表格,大大咧咧的控訴,“你題目都出錯了!”
他修養好身體,被允許出門後,距離一月放榜之期還有許久。
他便上燕府,找燕老閒聊,實則為了打聽一些朝廷動向,想要推測一下,新接的係統任務可能預示著什麼。
“邊關?”燕先竹道,“倒是也有件新鮮事,幾年前被薛將軍打散的韃靼部落,如今已經被瓦次部落收入囊中,瓦次部落的可汗也易主,由一名叫巴蠱烏的人接任。”
顧璋皺眉問道:“這人帶兵能力怎麼樣?”
燕先竹搖搖頭:“這倒是不知,相比他的帶兵統帥能力,名聲更大的是他的狠辣凶殘的性格,此人陰險狡詐,無所不用其極。”
“不過也不必太憂心,他才二十多,剛剛登上可汗位置不久,要想辦法收攏各部落,還要休養生息壯大人口,想來也不是帶兵多年薛將軍的對手。”
燕先竹給他倒了杯茶,見他一飲而儘,心疼道:“簡直糟蹋我的好茶,就該給你喝清水。”
顧璋將杯子放下:“清水也行。”
他實在心中鬱悶,本以為用點心,總能找到蛛絲馬跡,結果燕老給他的消息,每一件都值得懷疑。
明明他昨日還覺得,肯定是南邊恐有乾旱跡象一事。等今天一聽,又忍不住懷疑,會不會與邊關有變?
全天下的消息都在往京城送,每日都有新鮮的,讓他怎麼分辨?
燕先竹:“小小年紀,眉頭皺得跟我這個老家夥似的。”
“任誰喝了那麼多苦藥,都要皺眉頭!”顧璋毫無心理負擔,無賴的把心裡愁的鍋,扣在不厚道的師伯公頭上,那個藥,絕對被笑眯眯的燕先竹做了手腳!
否則怎麼會那麼苦?!
燕先竹也不在意,假裝沒聽到,還是笑著讓小廝送上來一份請帖,“整天纏著我這個老頭子作甚?你就該和年輕人一起去玩玩。”
顧璋打開封麵很是絢爛的請帖,“朝花宴?聽起來好像還挺熱鬨的樣子。”
“曆年春日京城都會慶祝的節日,這個宴邀請的多是年輕人,賞花惜花、曬種撲蝶……確實熱鬨得很,你應當會喜歡。”
顧璋確實感興趣,便應下了。
臨走前,燕先竹提醒:“朝花宴邀請了許多女眷,你收拾得利落些,可彆到時候遇到了喜歡的姑娘,覺得自己穿得隨便丟人。”
顧璋腳步踉蹌一下。
他才十六!怎麼連師伯公都拿這個調侃他了?
他看了眼手裡的帖子,這不會是個相親宴吧?
不過顧璋還是沒抵過誘惑,去赴了這個聽起來就很有趣的朝花宴。
是京城梅家舉辦的宴會,在京郊一座彆院,邀請了京城許多家族兒女前來。
顧璋赴宴後,感覺來對了。
他坐在席間,軒窗四敞,最是清透的自然花香,隨著人流湧動,緩緩飄蕩於鼻尖,案上棕木漆盤內梅子紫、櫻桃紅。
窗外柳綠桃紅,枝葉扶疏,室內席間眾人喧笑、好不熱鬨。
他在看景,殊不知旁人也在看他。
麵如冠玉的翩翩少年郎,身長玉立,隨意地坐在席間,也氣質卓然。
烏亮璀璨的眼眸,總帶著亮晶晶的笑意看著席間。
但凡對視,都會有一股如沐春風的感覺。
遠處有女孩們竊竊私語。
“那個小郎君長得可真俊。”
“等會你的百花囊可要贈予他?”
“之前怎麼沒見過?是誰家公子?”
顧璋剛剛參加完一場飛花令,與一眾學子擺開瓊宴,坐賞名花,誰詠不出來詩,就自罰三杯。
他倒是沒被罰,不過自己偷偷嘗了一杯,淡淡的花香藏在酒間,著實好喝,就是沒想到他這身體不耐酒,才一杯臉上就有些微紅。
“沒想到顧賢弟如此不勝酒力,幸好方才接上了詩,否則可要出洋相了。”祝子瑜悠哉地打著扇,對顧璋道。
顧璋記得他,方才作了幾首好詩,不過和金瑎比,還是顯得有些遜色。
他和此人素未謀麵,怎麼感覺說話聽起來有些怪怪的,藏著點刺?
“是啊,幸好接上了。”顧璋隨口應道,吃了一口桌上的花糕。
這花糕也不知是怎麼做的,口感細滑,甜而不膩,藏著細碎的花瓣,又滿口都是春日花香,他很是喜歡。
祝子瑜覺得他果真是農家出來的,即使拜了大儒為師,也改不了小家子氣,上不得台麵,誰家子弟參加宴會專為了一口吃的?
此前師長竟然還讓他提防,說顧璋會是他在春闈中最大的對手,若會試中了,他想要的狀元多半就是此人的了。
現在想來,不足為懼,祝子瑜笑著搖搖頭,放鬆道:“為兄提點賢弟一句,席間還是少用些好。”
顧璋:“……”
誰呀,你?
他又拿起一塊外殼酥脆,裡麵包裹著鮮花醬的脆餅,往外走:“我去春花池那邊看看。”
宴席有東西不吃,乾看著,是不是傻?而且他看過,旁人也都在吃,他又不出格。
顧璋不搭理他,自顧自去池邊看女孩們簪花賞紅,將五色花紙剪出好看的形狀貼在花枝上,戴在鬢角上。
他還頗有興趣的也剪了一個。
曬百花種也趣味盎然,一百種嬌花的種子被擺成綻放花兒的圖案,因為百種色澤,看起來層層遞進,還有蝴蝶在上麵飛舞。
……
等玩了一圈,很快就到了宴席最後贈百花囊的環節。
這是朝花宴的習俗,女孩們提前準備好百花囊,裡麵裝上宴席中各自喜歡、覺得最漂亮的花枝,贈予她們覺得與這種花最搭配的男子。
男子拆開百花囊後,便要當眾做一首讚美這種花枝的詩詞。
這樣宴會後,就會產出許多讚花賞花的詩,不僅可以出一本宴中詩集,還代表了這場宴席辦得好,受時人推崇。
百花囊不帶有喜歡的暗示,隻是純粹地欣賞,不過為了避嫌,許多人還是會選擇送父兄,這等不會惹人非議的對象。
顧璋正站在涼亭邊,看這精彩熱鬨的一幕,聽前麵被送百花囊的人吟詩作對,好不愜意。
突然感覺春風拂麵。
一個百花囊落入懷中。
顧璋:!!!
***
“小姐,你怎麼把百花囊送給顧少爺了?”
那姑娘婷婷嫋嫋,雅步儀靜,端得是一副大家閨秀的淑雅模樣,任誰也挑不出錯來,卻低聲跟丫鬟百無聊賴道:“這席間男子沒我瞧得上的,父兄又都不在,送叔祖父弟子不正好?”
她實在煩了這宴會,個個都帶著笑臉麵具,卻綿裡藏針,尤其是那些個夫人,笑著誇她,背地裡卻數落她的愛好。
“芷兒。”燕家大房長媳燕夫人喊道。
燕芷臉上掛著乖巧的笑,和各位夫人禮貌示意,盈盈落坐於女眷席間。
“桃粉水紅這顏色,果然還是配年輕漂亮的姑娘,燕芷穿這身,可當真像是春日花兒般嬌豔。”
“您家曦兒今日百蝶穿花碧絲長裙,更顯得靈動活潑。”
燕夫人笑著來回兩句,這才抽空問女兒:“百花囊送出去了?”
“送出去了。”
燕夫人看見女兒腰間小荷包:“又帶吃食在身上?”
小姑娘不好意思笑笑,想把腰間小荷包往後藏,入手卻感覺手感不對。
她神色微變,打開小荷包一看,裡麵裝的正是她本準備放到百花囊裡的花枝。
被調包了!
燕夫人頓時神色緊張起來,帶著女兒找個借口離席。
她急忙問:“怎麼回事?你那小荷包裡原來裝的是什麼?”
若是傳了出去,可怎麼辦才好?
燕夫人年少時,也參加過朝花宴,即使是幾十年前的事情,她也記得清清楚楚,當初也有一女子被調包送錯了東西。
那書生眾目睽睽打開百花囊,以為是嘲諷他最像百花囊中那物,覺得受到了侮辱,當即大怒,作詩一首明嘲那女子無女德女教,還暗諷她浪蕩。花樣年華的女孩經此一遭淪為笑柄,最後竟落了個青燈古佛為伴,了此殘生的下場。
讓燕夫人怎能不著急?
誰也不知被調包的百花囊裝的是什麼?會是小荷包裡原來的東西,還是被旁人惡意換了彆的?
宴會眾目睽睽之下,她女兒送人百花囊定有人看見,屆時想說不是她送的都沒借口。
燕夫人帶著女兒匆忙往前頭去,心裡暗暗祈禱,那隻被調包的百花囊千萬還沒被拆開。
而此刻,前廳中。
已經開了許多個百花囊了,也出了不少華美的詩篇,現場氣氛十分熱鬨,仿佛將這場宴會推至熱鬨的最高點。
祝子瑜笑道:“顧賢弟竟然也收到一個百花囊?不如打開來看看,還不知顧賢弟在女子心中,與什麼花最為相配?”
熱鬨的前廳裡,許多人都笑著看過來。
顧璋拆開百花囊,裡麵頓時滾出一粒粒飄著異香的渾圓之物。
這是……裹了麵衣炸過的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