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聲叫阿姨,意外應聲的是老師。他請她拿藥,她沒理解意思,拿來了水。池牧之緩過一陣劇烈,無奈起身自己去拿。
往廚房的每一步,腳下都是荊棘。腿鋼柱一樣僵,無法打彎。他儘力不摔倒,吞完藥一步都無法多走,橫倒沙發等待藥物起效。
疼痛模糊了意識,卻放大了感知。他能感覺到她的氣息環繞,視線貓一樣鎖定著他。
被人觀察的感覺非常不好,但至少不孤單。
她很擅長偽裝。
空隙中睜開眼睛,她一動不動浸在書本,柔軟的頭發滑下肩膀,遮住大半張臉,真像一個潛心鑽研學習的小姑娘。
她給人的感覺很模糊,很明白的是,她非善類。很奇怪的是,她讓人鎮定。
疼痛緩解,人慢慢平靜下來。
池牧之觀察了她一會:“笑什麼?”
她沒有笑,但很配合他的話:“想到好笑的事了。”
她接招的節奏很妙。
那一刻,彼此對視,心知肚明,隻要邁出一步,他們一定有故事。這是男女之間的信號。
池牧之不是很好奇這個故事的發展,不過還是加了她的微信。
他是個比較主動的人,喜歡自己把握事情。
有點感覺的人,他都會試一下。
按照一般規律,池牧之知道自己肯定會失望,但他不拒絕下午一瞬間的好感。
李老師一直沒有通過好友申請,這一點很有意思。
隔幾天回想,她的臉眇眇忽忽,隻有那雙貓一樣的眼睛印象深刻。
時間含混前移,池牧之始終猶豫要不要去醫院。一個人獨身在外,有一點好處就是死活完全掌握在自己手裡。
他想放任自流,活到哪天算哪天。
躺在ICU病床,池牧之聽到過兩個研究生醫生夜查房,估算他出院後十年是理想生存期。
儘管後來主治醫生說一切都好,但這個數字倒計時一樣刻在他的生命裡。
他手上有個項目處於研發前實驗階段,有大量評估表評估藥物的效果和毒副作用。池牧之每次看這些表,都會聯想到北京那一年,多少藥在自己身上不計代價地使用過。
疼痛科醫生建議他試試心理治療。
他試過,沒用。他心理很健康,醫生問什麼,他都能清晰複述過程和情緒,並告知對方自我疏導的框架。
醫生說他防備太重,他不理解,又換了一個心理谘詢師,同一套內容再複述一遍,人都疲了。
不過講了兩回,痛苦的分手倒是放下了不少。像脫敏了。
過去一個人的時候,他會克製想這件事,到醫生那裡整理了一遍,再回看,好像又沒什麼大不了。
死亡麵前,情情愛愛確實屁也不是。
他把於芝之的照片丟到角落,解決了這個麻煩。
脫敏治療效果顯著,本來看到她照片會憤怒,看著看著,心平氣和,跟看塊碑似的,前陣子白昕心出現,他發現自己像看陌生人一樣看待那張臉,沒有親近,沒有欲望,連厭惡都沒有。
倒是李銘心,讓人有點煩。
她故意不通過好友的舉動很拙劣。
這種小姑娘玩的把戲,他沒興趣奉陪。
*****
池念是個煩人精。她網上追星,生活裡造星。
見池牧之沒有給她的Miss Li回應應援熱情,認定他沒有get到Miss Li的人格魅力,力邀他旁聽她的英語課。
池牧之本來習慣在臥室辦公,耐不住小丫頭邀請,那天挪到了書房。
他不信,有哪個老師能把英語講的天花亂墜。這東西名師輔導班都研究透了,翻不出花來。絕對是池念個人濾鏡太重。
也是巧,李銘心身體不舒服,講課聲音虛浮,沒給他識破的機會。
阿姨進來整理桌椅,順便跟他提了一嘴,說李老師腹痛,她把他的止痛藥給李老師吃了。
池牧之握鼠標的手一頓:“一粒?”
“當然是一粒啊。”
一粒也多。
那是一級鎮痛片,弱阿片類,生理期吃有點大材小用了。
池牧之擔心她胃腸道反應,身體吃不消,站在沙發旁觀察她的用藥反應。
她在夜色濃鬱的落地窗前,縮成一枚玲瓏小點,呆坐了很久。要不是知道那是個人,池牧之還以為是個擺件。
轉頭看到他,她依舊淡然,不知道是不是藥效的原因,李銘心多說了很多話。
聲音清清淡淡,包裹著氣力不足的綿軟。
她談到了雨,談到了她人生的多雨,還問起了他的雨。像隻袒露肚皮的貓咪。
池牧之沒有正麵回答她,轉身拿起車鑰匙,決定送她回去。
吃了止痛藥的她褪去裝備,整個人毫無攻擊性。
替她拉安全帶的時候,她走了下神,安全帶劃過胸口,她像隻受驚的鳥。
池牧之本能說了句抱歉,但沒憋住笑。
她失措,又馬上強裝鎮定的樣子,很特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