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寶來帶著石門村人的, 足足挖了六天時間的坎兒井。
而這六天時間裡,江縣變得越來越亂。
自從裴家地裡渴死人後,來縣衙打水的人驟然增多。
他們有的是真缺水, 有的是不缺水卻想來占點便宜。
天上日頭毒辣, 地裡秧苗枯萎, 旱災就在眼前,人們的脾氣自然也跟著愈發暴躁。
於是,排隊打水的人開始發生口角, 打架互毆。
不僅如此。
領取藿香正氣湯的隊伍, 同樣發生了好幾起打架事件。最惡劣的一次,有人推翻了‘發湯點’剛剛熬製好的一大鍋湯藥。
雖說沒有出現傷亡, 但也導致許多人沒有及時喝上湯藥治病。
亂七八糟的鬨事者太多, 縣衙的差役們手忙腳亂, 管控不過來了。
正所謂,屋漏偏逢連陰雨。
打架鬥毆的事情本就處理不完,新的幺蛾子又鬨起來。
有十幾位鄉紳老爺,突然把田地裡的佃戶們集體辭退。
按照他們的說辭,旱災馬上就要到來, 田地裡必定顆粒無收,何必賠錢養這些佃戶。
被辭退的佃戶,足足有將近百人。
這些人都出自江縣最窮苦的村子, 家裡本就缺田少糧, 如今沒了活路生計,哭的撕心裂肺。
而鄉紳老爺們所說的‘旱災必定導致田地顆粒無收’, 讓人們都繃緊了神經。
但這還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鄭文峰以‘江縣藥材已耗儘’為理由,停掉了藿香正氣湯的供應。
熱病患者喝不上湯藥, 哪裡肯罷休?
“等著吧,那二世祖絕對要撐不下去了。”
鄭文峰陰笑道:“過不了多久,本官就可以出麵,讓他辭官退位了。”
很顯然,打水以及領取湯藥的隊伍鬨事打架,鄉紳們辭退佃戶,停掉藿香正氣湯供應等一係列操作,都是他在背後搞得鬼。
在江縣做了二十年的縣丞,鄭文峰手底下不僅掌控著一批鄉紳,還有差役、打手,以及許多村子的村長,和佃戶村民。
這樣從上至下的勢力扭成一團,破壞力絕對驚人。
陳庚年或許確實很聰明,很會研發一些厲害東西,但這有什麼用呢?
當官,需要敏銳的政治嗅覺和手段。
否則一切都白搭。
鄭文峰料定陳庚年撐不了太久。
但他沒料到,這位二世祖縣太爺竟然如此廢柴,在他停掉藿香正氣湯的第二天,縣衙也跟著集體罷工了。
-
縣衙,大宿舍區。
糟糕的事情一件又一件傳來,導致大家都很喪氣。
“咱們該不會真的要完蛋了吧。”
“本來還以為能乾掉鄭文峰,讓我老爹刮目相看呢。”
“最近那些人都跟瘋了似的,總感覺是有人在故意挑事兒。”
“真特麼憋屈。”
累到不行的二世祖們躺在床上聊天,目光都狀似不經意的往房間左邊角落裡瞟。
作為縣令,陳庚年享受了一把特權——他在大宿舍左邊角落裡有個單獨的小床。
前幾天,這破草棚屋一直進蚊子,陳庚年就沒睡個安生覺。
好不容易今天邵安把房子都修補好了,他準備早些睡呢,可看著滿屋子眼巴巴瞄自己的小兄弟們,頓時就有些無奈。
找一幫小菜鳥做屬下,好處是,大家聽話、熱血,有事兒就上,指哪兒打哪兒。
但弊端也很明顯,菜鳥們遇事兒會露怯,會慌神,會胡思亂想,容易自亂陣腳。
為了菜鳥們將來能好好成長,當領導的,就得及時給他們鼓舞士氣。
小年輕嘛,稍微給點動力就能靠著熱血勁頭衝好久。
“都彆裝模作樣了。”
因此陳庚年乾脆從床上坐起來,把枕頭靠在後背,朝著大鋪那邊輕笑著說道:“有什麼想問的,過來直接問。”
大宿舍裡頓時一片哄笑。
隨後兄弟們也都不裝了,一個個趕忙穿上鞋圍了過來。
“庚年哥,你準備怎麼收拾鄭文峰啊,有應對的法子嗎?”
“石門村真能有水源,寶來都在那邊待五天了。”
“到時候亂起來了,咱該怎麼辦啊。”
“兄弟們覺得,你肯定有辦法,跟大家透露點唄。”
為了方便談話,胡銘還把蠟燭翻出來,放在窗台上。
迎著眾人期盼的目光,陳庚年笑道:“石門村肯定能挖出水,我相信寶來,最遲明天估計就能有結果了。至於最近各種打架鬨事兒的,大家猜測的不錯,確實是鄭文峰在背後搞鬼。我猜,他想趁機逼我辭官。”
孫成第一個嚷嚷道:“他憑什麼能逼你辭官!”
陳庚年無奈道:“旱災無法解決,我作為縣令,自然要被問責。更何況,他隻要現在去涼州狀告我受賄買官,我頭上的烏紗帽,照樣保不住。”
聽完陳庚年的話,大宿舍區裡一片安靜。
明明是酷暑天,眾人卻覺得脊背發涼。
如果鄭文峰真這麼搞,那庚年哥肯定沒有好下場。
這樣一來,大家豈不是都得跟著完蛋!
還是李泉腦子反應最快。
他看向滿臉笑意,半點沒有擔憂的陳庚年,遲疑問道:“縣太爺,既然你已經預料到鄭文峰會做什麼,那是不是有了解決的辦法?我們要怎麼做!”
大家聞言都回過神來。
對啊!
既然都提前預料到了,那肯定會有解決的辦法啊!
陳庚年攤了攤手:“解決辦法肯定有,明天,大家都各自回家吧。”
啊?這是什麼胡話!
眾人傻眼。
“我說的回家,可不是灰溜溜回家認輸。再者說,家裡還有一幫眼高於頂的老爹們,在等著看兄弟們笑話呢,我能讓大家輕易認慫?我們學習鄭文峰,也來一招以退為進。”
微弱的火光中,陳庚年嘴角帶笑,黝黑的眼睛格外明亮:“還記不記得,當時我招兄弟們進來的時候怎麼說的,江縣的未來,就靠你們了。現在我依然要這麼說,大家最近這段時間,做的都很不錯。不對,是做的非常好!所以從明天開始,兄弟們什麼都不用做了,各自回家睡大覺。明天,全江縣人都得知道,這江縣啊,離了咱兄弟們,就是不行!”
臥槽啊!
這話真的好猖狂,但莫名又很熱血,聽著就很讓人心跳加速。
庚年哥明明跟大家歲數差不多大,模樣消瘦白淨,可每次一開口,就狂到讓人振奮!
有他在,就像是有了定海神針,大家都安心。
“當然,既然要演戲,兄弟們自然要演的逼真一些嘛。”
說到這裡,陳庚年笑的有些促狹:“比如回家以後,假裝跟老爹們低個頭……”
一幫二世祖們聽完後都神情異常振奮。
不愧是庚年哥!
且看明天,他們不僅能收拾掉鄭文峰,還得要在自家老爹麵前,狠狠出一把風頭!
而在陳庚年給一幫小菜鳥們打完氣以後,耳邊響起了係統的提示音。
【叮!隻有除去轄區內的貪官汙吏,才能帶領民眾,專心搞發展!】
【請宿主完成支線任務:拿下鄭文峰,抄家流放!】
【任務完成後,獎勵:土製殺蟲農藥配方!】
殺蟲農藥,那這下田地裡的糧食肯定能再增產一波了!
而且還可以抄家,鄭文峰這狗東西,家產肯定很豐富啊。
等抄了鄭家以後,就有足夠的錢,來建設縣衙了。
陳庚年有些期待。
甚至已經在想著,要不要將現有的草棚屋推倒,換成磚瓦房。哦對了,彆的先不說,食堂一定要提上計劃日程!
-
第二天。
出乎整個江縣意料,縣衙突然宣布罷工,縣太爺陳庚年解散了所有差役。
胡銘等一眾二世祖,‘垂頭喪氣’歸家。
至於孫成,則是按照陳庚年的囑托,去了石門村找裴寶來。
胡家。
最近形勢嚴峻,自從裴家出事後,胡誌峰一直提心吊膽,生怕被鄭文峰報複。
讓胡誌峰驚喜的是,這天,胡銘竟然自己回家了!
他心中狠狠鬆了口氣,嘴上還是教訓道:“闖了這麼大的禍,總算還知道回來,以後好好在家待著,彆出去瞎折騰了。”
胡銘‘嗯嗯’點頭:“爹你說的對,鄭文峰在江縣做了二十年的縣丞,實力強大,得多牛逼的人才能收拾他啊。我覺得,咱們根本搞不過人家,隻有被欺負的命。既然如此就認命吧,做個憋屈的鄉紳老爺,也挺好。”
“……”
胡誌峰被噎的牙疼:“回房間吧!”
雖然這臭小子說的是實話,可這也太戳心窩子了!
胡銘無辜點頭,回房間之前又問道:“爹,你說,江縣真沒人能搞得過鄭文峰?”
胡誌峰不耐煩道:“當然沒有,你看看裴家,現在都成什麼樣了!誰要能搞死鄭文峰,我管他叫祖宗。”
啊這。
那你最好說話算話啊!
胡銘想想那個畫麵,覺得自己有點上頭。
類似的一幕,不僅僅胡家,也在其餘鄉紳老爺家上演。
就連陳申,在聽說兒子解散了縣衙差役以後,都隱約鬆了口氣。
最近江縣局勢緊張,鄭文峰帶給鄉紳老爺們的壓力實在太大了。
陳家對門,裴家。
被砸的破爛的院子,還沒有完全收拾好。
裴仲腦袋上的傷口倒是好了許多。
聽聞陳家小子宣布罷工,裴老爺提著的心也跟著放下。現在,他隻希望在石門村逆子那趕緊歸家,彆再發瘋了。
鄭文峰,他們真惹不起啊!
另一邊。
因為接連在陳庚年這裡受挫,這次鄭文峰很謹慎。
確切打探到陳庚年真的罷工關閉縣衙,而且一群二世祖們先後回家後,鄭文峰當即決定,集結一部分鄉紳,去縣衙‘逼宮’。
天時地利人和兼備,該出手了!
鄭文峰不知道的是。
他帶著一幫鄉紳,前腳剛走進縣衙。
後腳,胡銘等歸家的二世祖差役們,紛紛悄然再次離家,散布出一個驚悚的消息:
鄭文峰帶人去縣衙逼宮,以‘受賄買官’要挾縣太爺退位,縣太爺不得已解散衙門。但鄭文峰膽大包天,仍舊不肯放過縣太爺,把他困在縣衙裡,打算除之而後快!
所有聽到這個消息的人,都瞪圓了眼。
什麼?!鄭文峰那個狗東西,他想要殺縣太爺?
操,這還了得!
-
縣衙罷工後,江縣人是真的慌神了。
缺水的人家吃不上水,患熱病的人沒有湯藥救治。
不僅如此。
耬車播種機、耕牛等買賣、租賃、維修,木匠鋪和材料商之間的尾款清付,打架鬥毆治安維護等亂七八糟的問題,全都無人解決。
衙門僅僅罷工一天,大家就驚覺,原來這短短一個月時間,人們竟如此依賴縣衙。
不,準確的說,是依賴陳庚年,和他手底下那幫二世祖差役們!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曾經被罵二世祖、草包、不靠譜的衙門差役,竟然辦了這麼多的紮實事兒!
“鄭文峰那狗東西,不給大家發藥,這個早就能預料到。但是縣太爺為什麼罷工了?”
“肯定是被姓鄭的威脅了!”
“有人看見鄭文峰帶著一幫鄉紳老爺去了縣衙,據說他們在逼迫縣太爺辭官,否則就去涼州狀告縣太爺受賄買官!縣太爺被迫解散差役,可姓鄭的還不滿意,準備弄死縣太爺!”
“什麼??姓鄭的還敢殺人!不好,那縣太爺豈不是有危險!”
“我就知道,縣太爺肯定是被威脅了,大家一起去縣衙,救縣太爺!”
“快快,救人要緊!”
聽說縣太爺有生命危險,大家都慌了。
甚至有人還特地跑去陳家打聽,陳老爺說,兒子今天就沒回家!
其餘差役都回家了,怎麼偏偏縣太爺沒回家,縣衙都解散了,他還待在縣衙做什麼!
該不會是被姓鄭的給……
“我兒子肯定遇到危險了,肯定是這樣!”
陳家,邵芙蕖聽說以後,立刻慌了神。她拉著陳申,急的眼圈都紅了:“姓陳的,趕緊去縣衙救我兒子,庚年要有個好歹,我跟你拚命!”
陳申也慌啊。
就算怕姓鄭的,可兒子的命自然最金貴。於是,他當即拉著夫人邵芙蕖,一起快速趕往縣衙。
有陳家夫妻牽頭,數不清的民眾跟上去,要保護縣太爺。
路上,他們先是遇見了石門村的人。
“我們聽從縣太爺的指示,在石門村挖出了水源,是冰涼的、甜滋滋的雪水!”
“裴寶來差役帶著我們村人挖的!”
“大家不要誤會,裴家老爺也是好人,他家地裡死的那個男人,是鄭文峰故意——”
陳家夫婦,包括所有人都聽得目瞪口呆。
裴仲是被冤枉的,遭到鄭文峰陷害?
等等——挖出水了!
真的挖出水了啊!
那江縣的旱災,豈不是可以渡過了!
老天爺啊,石門村那地方竟然都能挖出水!
縣太爺果然是江縣最厲害的人!
沒等大家回過神呢。
又碰到了李家村的人。
張阿花抱著的那頭豬崽,同樣給大家帶來了極大的震撼。
這小豬崽,也太肥了吧!
當時他們隱約聽過這個事兒,還拿‘劁豬’當做笑話講。
現在看來,他們是真傻啊!
縣太爺懂那麼多東西,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道理,事後也被證明,他是對的!
“去縣衙,救下縣太爺,活捉鄭文峰!”
“感謝縣太爺,感謝縣太爺啊,江縣的旱災有救了。”
“好甜的水,還是冰涼的。”
“等救下縣太爺以後,我也要把家裡的豬劁了,過年肯定能賣好多錢。”
“這麼好的縣太爺,怎麼能讓他被鄭文峰迫害呢!”
“買官上任又怎麼樣,江縣需要縣太爺,不需要鄭文峰!”
陳家夫妻看著群情激奮的人們,怔怔無言。
邵芙蕖抹了一把發紅的眼睛,顫聲道:“姓陳的,你看到了嗎,看到了嗎!我們的兒子,他可真優秀啊。他沒有騙我們,他真的在努力做一個好官。”
陳申握住夫人的手,不停點頭:“我看到了,看到了啊。”
他們這樣優秀、被全江縣人喜歡的兒子,絕對不能被鄭文峰迫害!
-
縣衙。
解散了所有差役後,陳庚年坐在衙門正堂寫資料,順便等鄭文峰上門。
他要寫的資料還挺複雜的。
首先是挖掘坎兒井,要先通過地質勘察,尋找到水源,然後定豎井,規劃暗渠。江縣地處西北,土壤複雜,有的地方是泥土,有的地方是沙土,不同的土質要確定不同的挖井辦法。
等挖出水源的消息傳開後,人們肯定都要挖井。
那麼,地下作業的安全問題,光照問題,空氣流通問題,都要謹慎處理。
除此之外,還有劁豬。
劁豬看似隻是把豬的那兒給割了,可還會牽扯到很多細節問題,比如小豬仔出生後,多少天適合劁,劁前劁後斷水斷食多久,出現無法止血的情況該如何處理,豬崽被劁後出現心理創傷無法治愈,又該如何處理。
再比如傷口感染,比如飼料配比,比如豬圈的搭建和清掃……
家庭養殖的話,問題肯定比較小。
可一旦人們發現,養豬能獲得利益,開始批量養殖後,一定會出現以上問題。不僅如此,還得謹防豬瘟等病菌。
陳庚年覺得這些事兒,裴寶來、孫成等人怕是不好搞定。
主要是……二世祖們之所以是二世祖,因為他們沒文化,認識的字也不多。
初期有陳庚年的執導,還能穩住。
可隨著時間的發展,肯定解決不了這些問題。
所以,還得給他們請個先生,至少來個基本的掃盲,然後按照各自適配的方向培養。
陳庚年一邊寫材料,一邊思索。
他寫的認真。
甚至連鄭文峰帶著一幫鄉紳走進來,都沒第一時間注意到。
鄭文峰陰涔涔問道:“縣太爺這是在忙什麼呢?”
陳庚年這才驚醒,笑著解釋道:“隨便瞎寫點東西,既然縣丞大人來了,那我也該走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