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說跟來的十幾位鄉紳,就連鄭文峰聞言也懵了,怔愣片刻後問道:“縣太爺要去哪裡?”
“當然是退位讓賢回家啊,還能去哪裡。我沒有治理能力,江縣被我搞得一團糟,自然得退位讓賢,換鄭縣丞上台。”
陳庚年奇怪的看了一眼鄭文峰,隨後解釋道:“如果我不辭官退位的話,鄭縣丞肯定會去涼州參我買官受賄,這樣我可是要下詔獄的!而且,鄭縣丞實力強大,輕鬆就搞垮了裴家,那我要再不識趣點退位認輸的話,說不定我家也被你搞垮了。這樣吧,縣丞大人,我先回家探望父母,然後自願去涼州辭官。以自己治下無能為理由,求請上官撥糧救濟江縣,順便再舉薦鄭縣丞出任縣令。這樣,鄭縣令一上任,就是救濟江縣的父母官,也不會擔憂無法渡過此次大旱災,被涼州責問。”
如果剛才,鄉紳們是‘懵’的話。
現在則是‘震撼’了。
陳家這個小子,骨頭這麼軟的嗎?
不僅認輸退位送官,還替鄭文峰想好了退路!
連鄭文峰聽了這話都忍不住喜形於色。
這天下,有幾個縣丞,能坐上縣令的位置呢?陳家小子如果說的是真的,那他還真有可能名正言順當上江縣的縣令!
陳庚年說完以後。
見鄭文峰喜的忘乎所以,輕笑道:“看來縣太爺很滿意小子這個安排,那小子就先歸家了,這縣衙,以後就是縣太爺你的地盤了。”
你且笑吧。
畢竟待會兒有你哭的時候。
怎麼才算是殘忍呢?
當然是先給他畫一個巨大的餅,在他興奮上頭的時候,再當著他的麵,把餅給撕了。
陳庚年將寫的資料塞進袖袍,起身走了。
隻是,出了衙門大門以後,他沒回家,而是繞了一圈,從後門又回到衙門裡,準備去宿舍區補個覺。
鄭文峰仍舊暈暈乎乎的。
他覺得今天這個事兒也太順了。
來到縣衙以後,他什麼都沒說呢,陳家小子就主動退了,甚至還把所有的事兒都給他妥帖處理好了。
順的有些不可思議!
不僅鄭文峰暈乎,其餘跟來的十幾位鄉紳,也在暈乎。
可暈乎過後,大家都反應過來,江縣要換天了!
還好,還好他們家裡的兒子,不跟那群二世祖廝混,沒有站在鄭文峰的對立麵。
看看裴仲,再看看胡誌峰等人,現在多淒慘呐。
“縣太爺,快坐上公案桌啊!”
“提前給縣太爺賀喜。”
“以後,還望縣太爺多多包涵指教啊。”
“草民等人,叩見縣太爺。”
鄉紳們諂媚又殷切的給鄭文峰磕頭。
這種情況下,鄭文峰豈能不飄?
他雖然是江縣的土皇帝,可到底是二把手,這麼多年了,終於快要名正言順的坐上縣令的位置了!
“哎哎,你們這是做什麼,現在喊縣令還為時過早,為時過早嘛。”
話雖然這麼說,鄭文峰仍舊按捺不住,坐到了衙門大堂主坐的公案桌前。
桌上除了文房四寶,還有他最覬覦的驚堂木。
桌底下,是一把佩刀——等等,佩刀為什麼要放在衙門大堂,真不像話!
陳庚年這二世祖,做官能力就是不行啊,所以手底下人才會如此魯莽。
‘新任鄭縣令’將那把刀攥在手裡,跟下麵跪著的鄉紳們說道:“這衙門的規矩啊,還是得立起來,你看看,縣太爺的桌子底下,怎麼能隨意放刀——”
他話還沒說完呢。
有幾個不知道哪裡來的刁民,竟然就這麼冒冒失失的衝進了縣衙!
“大膽!”
鄭文峰臉色一寒,斥責道:“哪裡來的刁民,膽敢擅闖公堂!”
那幾個村民頓時被嚇得愣在當場。
可很快,其中一個村民反應過來,看著鄭文峰手裡的刀,臉色蒼白著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姓鄭的手裡拿著刀,他是不是把縣太爺給殺了啊!”
胡言亂語說些什麼!
誰能殺縣太爺,本縣太爺不就好好在這裡站著嗎!
鄭文峰剛想斥責,可很快,他眼睛裡浮現出一抹驚恐。
因為很多、很多的民眾,叫嚷著衝進了縣衙。
“姓鄭的竟然坐在縣太爺的位置!”
“他手裡為什麼拿著刀?”
“縣太爺還好嗎?”
“操!這狗東西,先把他製服,然後逼問他縣太爺的下落!”
換做平時,大家可能沒那麼衝動。
可,縣太爺不見了,姓鄭的坐在他的位置,手裡還拿著刀!
這讓眾人怎麼不驚怒?
有個膽子大的村民,衝進來的時候,手裡拿著一根扁擔。
眼看四周圍一片混亂,他一咬牙,從側麵悄悄摸過去,隨後揚起手裡的扁擔,‘啪’的一下照著鄭文峰的腦門狠狠抽了過去!
啪!
鄭文峰猝不及防,在鄉紳老爺們驚恐的注視中,被抽的從公案桌前滾落跌倒在地,發出殺豬般的慘叫:“你們這幫刁民,要造反嗎——”
他是縣太爺,他馬上就要做縣太爺了啊!
這幫刁民,竟然敢對他動手?!
“造你爹的反!”
“垃圾玩意兒,什麼東西!”
“呸!”
“快快,把他按住!”
“讓他說,把縣太爺藏在哪裡了。”
正所謂,法不責眾。
這麼多人同時出手,群情激奮的時候,人們已經不怕了。
反正大家都痛恨鄭文峰,有的人趁機踢他一腳,有的人趁機打他一拳,大家都心照不宣。
其中也包括孫成。
他老爹孫元河,八年前曾經被鄭文峰的手下,打壞了一隻腳,導致現在走路都跛著。
孫家已經夠糟糕了,還被鄭文峰欺辱至此,如今,大仇終於得報了!
愣子雖然愣,但他比誰都重情義。
家人,兄弟,都是他放在心裡最重要的人!
趁著混亂,孫成從懷裡掏出準備好的打棍。
“八年前,當著我的麵,你把我爹的腳打廢了,還罵我是愣子。然後愣子這個諢號,就一直跟著我。但我跟你說,我不愣的——現在,全都還你。”
孫成紅著眼,對著地上被圍毆的鄭文峰憨憨一笑,揚起手裡的打棍。
鄭文峰被打的睜不開眼,還毫無所覺。
下一刻——
砰!
打棍落下,鄭文峰淒厲的慘叫聲在縣衙大堂裡響起,令人頭皮發麻。
他的腳被打廢了。
而動手的愣子,則是趁亂被裴寶來迅速扯走。
“姓鄭的怎麼了?”
“該不會被打死了吧。”
“彆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把他捆起來,經由縣太爺發落!”
“大喜事兒,找到縣太爺了,他被姓鄭的關在了衙門後院,人好好地!還好咱們來的及時!”
陳申、邵芙蕖和眾人一起趕來縣衙,看到的就是鄭文峰被打成豬頭,捆綁起來的畫麵。
夫妻二人見狀都有些眼暈。
老天爺啊,這是發生了什麼!
姓鄭的,在江縣為非作歹,不可一世的鄭文峰,就這麼被拿下了!
和鄭文峰一起來的鄉紳們,驚魂未定的看著這一幕,眼前發黑。
姓鄭的,竟然就這麼倒了?
太荒謬了!
但其實一點也不荒謬。
民心所向罷了。
鄭文峰最看不起‘刁民’,最後卻偏偏栽在了這些普通民眾手裡。
人們會因為他是官,畏懼他。
但也會因為陳庚年是官,從而不再畏懼的站出來,保護好官,收拾掉貪官!
“這狗官,活該!”
“就憑他還敢欺負縣太爺!”
“一定要讓他受到懲罰!”
“讓縣太爺來為我們主持公道。”
人們並不傻。
他們今天動手打了鄭文峰,如果不治鄭文峰罪,讓他徹底無法翻身,那以後肯定會被姓鄭的報複。
如今打也打了,氣也出了。
那就要縣太爺出麵,以官府的名義,將姓鄭的緝拿,最好下詔獄或者流放。
這已經算是最嚴厲的處罰了,因為縣令是無權斬殺犯人的。
這時候,陳庚年在民眾們的簇擁中,從後院來到大堂。
如果說人們以前是尊敬、感激縣太爺的話,那麼此刻,大家看著毫發無傷的他,眼睛裡都是歡喜和親近。
因為他們剛剛保護了縣太爺!
這個年輕、看著不靠譜,但其實非常靠譜的縣太爺,是大家自發選擇、擁簇的好官呐!
“縣太爺!”
“太好了,縣太爺沒事兒就好!”
“我們把欺負你的狗官抓了,給你出氣!”
“縣太爺,按照你的指示,我們村挖出水了,還是甜滋滋的雪水,你快嘗嘗。”
“還有我們村的豬!縣太爺你看,劁過的豬,長胖了十幾斤呢!”
“十幾斤!那是不是代表著,以後咱江縣的豬,都能長得胖乎乎!”
“哎呦,那個石門村的水哦,真的甜滋滋的,我喝過了,可好喝啦!”
“縣太爺,您也教教我們怎麼挖井唄!”
“縣太爺,我家地裡的秧苗到現在還沒有枯萎,因為用了您研發的耬車播種機,還節省了好多糧食,謝謝您,真的謝謝您啊。”
“老頭子我,因為鋤地一身傷病,今年身體好多了,因為用了您研發的耬車。”
“縣太爺,還有我,你看看我,我在這裡,對!我喝了你給大家發的藿香正氣湯,熱病立刻就好了!”
“我家的病牛,吃了銀黃太保……”
人們是真的很喜歡、很感激陳庚年啊。
他從後院來的這一路上,每一個見到他的人,都熱情的跟他打招呼。
那一張張陌生、樸實、滿是生活滄桑的臉上,都帶著親近的笑意。
大家也不是說想要縣太爺回應什麼。
就是這個時候,在這個捉拿住鄭文峰,確保縣太爺安全的時候,想跟他說句話。
說句感謝的話!
被五花大綁丟在地上的鄭文峰,怔怔看著這一幕,眼睛裡滿是茫然。
這天底下,怎麼會有民眾喜歡官員呢?他們不都整天罵‘狗官’嗎?
“庚年——”
人群中的邵芙蕖看到兒子,就要衝上去確定他的安全。
然而卻被陳申一把拉住。
邵芙蕖有些不滿。
但就聽陳申笑著說道:“我們就站在這裡吧,站在這裡看著,看著有那麼那麼多人喜歡他,尊敬他,我這當爹的,是真的既慚愧,又驕傲啊。”
邵芙蕖被說服了。
她挽住丈夫的胳膊,看著遠處被簇擁著,仿佛在發光的兒子,默默擦眼淚。
真好,真好啊。
其實陳庚年本身也深受觸動。
從他穿越過來以後,一直處於俯視角度,冷靜的去觀察這個落後的時代,這個貧瘠的江縣。
可不知不覺間,他也確實在江縣做了很多很多事情。這些事情,利惠了很多人,從而被很多人感激。
他本以為自己能一直保持冷靜。
但而神奇的是,陳庚年被眾人回饋來的感激而深受觸動。
因為——
真的很難不被觸動啊。
當石門村人把拎著好遠、好遠帶來的一桶乾淨的雪水遞過來,讓他嘗嘗的時候。
當張阿花熱情的把豬崽遞過來,讓他抱一抱的時候。
當好幾個農民漢子把自家的耬車、耕犁舉起來,給他看的時候。
當一個孩子坐在耕牛的牛背上,大聲笑著喊‘感謝縣太爺’的時候。
當有人拎著自己家攢了好久的一籃雞蛋,非得遞給他的時候。
當有人發自內心的祝福說,縣太爺,您可一定要建康平安,長命百歲的時候。
深受觸動的陳庚年,喝了石門村人的雪水,果然很甜。
他抱了張阿花家的豬崽,好沉!張嬸兒也是厲害,竟然一路都抱著過來了。
他還笑著提醒,讓坐在牛背上的小孩兒注意安全。
民眾們熱情的跟他打招呼。
他也笑著回應。
沒有人知道,縣太爺曾經來自另外一個世界。
可此時此刻,他深受觸動,並且開始認同自己‘江縣人’的身份,不僅僅為了活命,也真心的希望能做好係統頒發的任務,然後——儘自己所能,讓江縣過得好一些。
“謝謝,謝謝大家的祝福,也謝謝大家今天來縣衙,來為我撐腰。我很感動,真的很感動。所以我跟大家保證,我會儘自己所能,好好治理江縣。”
陳庚年看著眾人,俊俏的臉上儘是絢爛的笑容:“石門村的水,大家都喝了,是甜的,對吧!不僅僅石門村,江縣的地下,還有很多很多,甜滋滋的水。我們都可以挖出來,解決這次旱災。還有李家村的豬,我們以後都能養出來胖胖的豬崽,吃上香噴噴的豬肉。我們的田地裡,能長出好多的糧食,我們江縣人,都要肚裡吃的飽飽的!”
當官的最喜歡講空話。
每次聽到那些狗屁不通的言論,民眾們都在私底下罵人。
可陳庚年說的這番話,大家是真喜歡呐!
因為縣太爺不說空話,他都辦到了!
“太好了,太好了,我們能渡過這次旱災了!天知道我最近有多崩潰,想到地裡的糧食一粒都收不上了,夜裡急的合不上眼。”
“我們也要挖坎兒井!”
“感謝縣太爺!”
“家裡還有點閒錢,不如我也買幾隻豬崽吧。”
“我在田裡勞累了一輩子,苦了一輩子,現在總算是有了盼頭。”
“縣太爺,我們信你!我們要跟著你,挖水源,養豬崽,收多多的糧食,填飽肚子,過好日子!”
真好啊。
一個好的父母官,他身上會有種‘鮮活’的魅力,而這種向上的、積極地、年輕的,蓬勃的魅力,也能影響著民眾們,跟他一起,加油鼓勁向前衝!
“好,搞發展的事情,很重要。但眼下,還有個更重要的事情要解決!”陳庚年伸出手,指向被五花大綁的鄭文峰,說道:“大家幫忙宣揚一下,本官決定,今日抄了鄭家,三日後,本官將在縣衙升堂。屆時,所有曾經被姓鄭的欺壓、剝削過的苦主,都可以來縣衙陳情。經核查屬實者,本官會酌情給予補償。”
眾人轟然叫好。
姓鄭的,終於徹底栽了!
衙門院子的角落裡。
裴寶來、胡銘、孫成等二世祖,遠遠的看著被眾人圍起來的陳庚年,既佩服,又羨慕,又驕傲。
“庚年哥這個人,真的讓人服氣。其實我們心裡都清楚,他最開始就是想拉一把兄弟們,但是咱們那個時候太混蛋,還得讓他費儘心思,哄著騙著把咱們帶進縣衙。”
胡銘攬著孫成的肩膀,寬慰般拍了拍,和大家說道:“以後,兄弟們都跟著他,好好乾。至少,彆給他丟臉。”
那必須的!
孫成已經平複好了心情,聞言咧開嘴笑道:“我要當,庚年哥手底下第一員得力乾將!”
哦呦呦。
裴寶來當即橫了他一眼:“彆忘了,我可是剛挖出了水源,幫助整個江縣渡過這次旱災危機呢。”
當著這話肯定有點虛,放在彆人那裡,裴寶來絕對不會這麼說,但自家兄弟,肯定牛逼往大了吹啊!
果然,兄弟們聞言都臉色一緊。
裴寶來這次,可真是後來者居上,一躍成為眾人裡最優秀的。
“這——先不攀比這個,咱都自家兄弟,對吧。”
胡銘眼睛一轉,嘿嘿壞笑道:“不如大家各自回家,跟家裡的老爹們報個喜啊。”
我操啊!
胡銘說的對,怎麼把這茬給忘了!
這可是揚眉吐氣的好機會!
兄弟們互相對視,嘿笑著歸家。
裴家。
裴仲正在被郎中換藥,他腦袋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這時候,一道囂張的聲音在外麵響起:“裴仲!我回來了,趕緊出來迎接!”
裴仲覺得自己本來已經好了的腦門,又開始疼了。
他蹭的一下站起來,拿起雞毛撣子就往外衝:“逆子,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今天不把這小子打到屁股開花,他就忘了誰是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