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清風,山間明月,今夜乃是我一生之中最為開懷快意的一夜,兩位如有心情,我可以慢慢說,聽完之後,任由你們處置,如何?”
“談不上處置,今夜原本也隻是想探一探貴派取走的那小鏡之事,其它的,韓師弟可以不說。”
江月行見他眼中清亮,神色坦然,且方才一招之下,所感知到的靈力清澈純粹,所以對此人的印象其實並不差,師徒相殺說到底也是他千機門門內之事,因此也不願多問及。
韓溪月微微一愣,隨即想明白了,笑道,“我就說,崔琅那傻子如何就能從鬼煞手下保住這麼多人。原來是江師兄,多謝。”
江月行不問,那你呢?韓溪月轉過頭來,詢問地看著桑念生。
“你並不辯白殺人之事,而且以我兩次所見,蕭宗主其人......”桑念生也不知道該如何評價,
蕭則明好色、強勢,今夜所見,甚至與自己的徒弟曖昧不清。而且這韓溪月怎麼看怎麼不像是自願以女裝示人的,那他就隻可能是被迫,而千機門中能強迫他的,也隻有蕭則明了。最後,桑念生總結道,
“是非曲直,也輪不到我來過問。”
言下之意,他們並不覺得他殺了蕭則明是什麼人神共誅的大罪,韓溪月歎了口氣,“他說的沒錯,兩位都是這世間少有的好人。不過,我既開口,便不會做任何隱瞞,兩位若覺得我做錯了,再與我拚生死也不晚。
這韓溪月話語間,倒是有些豪俠之意,
“好。”
得到了桑念生與江月行的答案,韓溪月麵上露出些許感激的笑意。
“那我便先說那丹陽之事,”他取出一麵沾了血的鏡子,輕輕往空中一拋,
江風拂過,那鏡子在空中發出淡淡靈光,旋轉之間,在三人眼前映出了一些斷斷續續的幻影,
那是一名雙鬟丫髻的少女正在鏡前梳洗裝扮的景象,那少女的臉色紅潤充滿生機,正是生前的楊甜兒。
鏡中視線角度從她身後投來,應當是這小鏡放置之處,鏡子已然碎裂,所以景象並不完整,接著又變成她正身著貼身小衣在屋中熟睡的樣子,鏡子湊得極近,正對著她的麵容,是放在床邊桌上;然後,又變成......她渾身□□沐浴之時,還有許多更加不堪的時候,而這雙眼睛,如影隨形般,透過鏡子窺視著她的日常行止。
桑念生無法想象這什麼人能做出這種行為,楊甜兒知不知道它是這樣的,如果知道,為什麼做了鬼之後也對此猥瑣之舉隻字不提,如果不知道......那這雙眼睛究竟躲在暗處看了她多久,這如跗骨之蛆一樣的視線,有多少次透過鏡子放肆地撫摸少女的身軀?
韓溪月看著那些景象,語氣冰冷道,“這本是千機門中所製的一種小玩意兒,一對鏡子,兩人各持一麵,便可以靈力催動它相互顯像、傳聲。但楊姑娘為凡人,不能催動靈力,故而,隻有另一人可透過鏡子看到她的情況。兩位現在所見,就是這麵鏡子最後留下的一些殘象。”
........那麼,楊甜兒應當至死都隻當它是那仙門中人所給的傳訊之物,從不知道它背後,還藏著一張極其下作的嘴臉,一個寡廉鮮恥的小人。
桑念生心頭一陣冰涼,楊甜兒至死都隻是責怪仙門失信,卻不知其實從一開始,那個所謂的仙門之人,就存著下流之心。
“這鏡子背麵,有一個小小的印記,”韓溪月收了鏡子,擦乾淨那些凝固在碎鏡上的血,才遞到他們手中,同時轉過身去,撩起背後長發,讓他們看自己的的肩胛處。
“一樣的......”,
韓溪月身上有一個泛著淡淡紅色的靈光標記,桑念生幾乎馬上猜到了這印記代表的含義,那是個道門符文之中的“蕭”字,一瞬間,他隻覺渾身的血都衝到天靈處,腦中突突作響,四肢冰冷麻木,蕭則明,是他!
“這......這是蕭則明的標記?丹陽之事中那個修仙者是他?他竟將自己的弟子,將你......”月光下,江月行也看清了那一大一小兩個印記,失聲道。
“將我當做家畜一般打上烙印?嗬......”
“蕭則明喜好女色,經常借遊曆之名在外欺騙凡人少女,用這樣的鏡子偷偷窺視她們,當日楊姑娘也不過是被他欺騙的女子之一。”
韓溪月輕輕合上那麵鏡子,充滿恨意地嘲道,“可憐楊姑娘竟一心相信他,竟以為他會依諾前來助她。一條蛇妖,哪入得了蕭門主的眼?”
“事情鬨得這麼大,他見了元尊手中的鏡子,竟也想不起來自己是何時在丹陽碰到過這麼一個女子,隻能含混應了,承諾此後十年,崔家與浩然宗所需靈器一概隨意取用,換他一張老臉。”
“他竟還要臉?”說到此,韓溪月哈哈大笑起來,直笑得淚流滿麵,泣不成聲。
江邊空曠無比,夜風呼嘯,那悲戚的笑聲漸漸低下去,桑念生隻聽得心中酸痛無比,被師長當做畜生、禁臠一般對待,是何感覺?他握著手中那鏡子,想上前安慰幾句,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韓溪月卻不笑了,他揚起手,一把靈光凝成的刀鋒劃過他的背脊,連皮帶肉削去了那印記,他像是卸去了身上最後一點重壓,渾身輕快地將那點皮肉踢入江流中,全不在意肩背之上血如泉湧。
“兩位見過我以女裝示人,那是因為......”
“韓......韓師兄,若是不願提起,真的不必再說,其間之事我們能猜到七八分,真不不必.....”桑念生其實知道他要說的事情,但他不想聽,也不忍聽。
韓溪月搖搖頭,“蕭則明死了,我便沒有什麼不願提起的。”
“他不光喜好女色,也喜歡少年男子,自小他便將我扮作女童模樣,收為入室弟子,說起來對我教導也算儘心,除去隔三差五強迫我行事之外,算得上是個好師父。”
“後來,蕭則明雖準我以男子外貌在派中執掌雷字部,卻仍會強迫我著女裝與他行事,此次他帶來的那些弟子......都是如我一般之人。我曾逃過,被抓回來打上印記,我曾絕望自戕,卻死不掉。直至......”
韓溪月似是回想起什麼,微微笑起來,與之前那悲戚的笑不同,卻是極為溫暖平靜的愉悅之色,他一邊笑著,一邊低聲喃喃道,“白馬涉江來,長夢方覺醒。”
江月行並未馬上對他所說做出回應,而是靠近桑念生幾步,安慰一般輕輕摟著他的肩,從他手中取過那麵小鏡,問道,“用鏡子殺的蕭則明?”
韓溪月點點頭,“這鏡子有他印記,不會引起他所攜靈器護主,他也知我心中怨恨,從不放下戒備。但這小鏡,”他輕蔑嘲諷道,“他生怕落在他人手中成了把柄,正準備帶回徹底毀去,從來都是貼身放著,倒是給我送了把好刀。”
“韓師弟若有機會路過丹陽,可將這鏡子放回楊姑娘廟中,以告慰逝者。”
江月行將那鏡子遞回韓溪月手中,對他殺人之事隻字不提。
韓溪月倒也沒有意外,整了整衣袍,向他們鄭重行了一禮,感激道,“謝兩位師兄弟,今夜之恩,韓溪月必報。”
說完,他隨手抹了一把肩背上的血,以血入法訣,靈光先聚而散,一匹與方才那白馬一模一樣的駿馬於靈光中逐漸凝成,在他身邊仰頭長嘶,韓溪月翻身上馬,駿馬揚蹄踏空,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