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風(238)
新明六年即將到來, 林雨桐跟著四爺麵對麵坐著,等著子時的到來。
皇帝在子時到來的這一刻,要祈天垂憐, 風調雨順, 護佑天下生靈。
這一晚上, 兩人基本是睡不成的。半夜還得起來,還有祭祖的這一套流程要走呢。外麵寒風呼嘯,兩人卻穿著大禮服麵對麵的坐著。
桐桐對著燈花, 問四爺說,“開年, 就能給啟明指婚了。太子大婚,有流程的……再快也得趕在年底吧。”
嗯!四爺抬起頭來看她, 她便不說, 他也知道她心裡的想法。
說到底,她還是心疼孩子了。
啟明跟彆的孩子不一樣:他是太子!
“你是心疼他小小年紀,沉穩克製,可對?”
桐桐心裡怪不得勁的, “人人都誇太子,沉穩乾練,少年持重……可這是違反人性的!”
四爺該說點什麼呢?這種事她不是想不通,她就是單純的心疼。
果然,不用四爺開解,桐桐自己就說,“我知道,一個好的太子,能叫下麵的人有信心,覺得是看得見新明王朝的明天的!他成了太子, 就得麵對這些。咱們是想藏著他,叫他晚一些接觸朝政,可若是如此,下麵的人又以為咱們對孩子不滿。接觸吧,十幾歲的少年,每年都麵對滿朝的大臣,這些大臣哪個不是人尖子……他不敢出差錯,他活在那麼些人的眼皮子底下,他就得是穩的住的!他那一群的夥伴,見了好看點的姑娘都能擠眉弄眼的打量,隻他不能。他得端著,他得穩著,哪怕是少年人的好奇都不能有……”
四爺被桐桐說的難受,他就想,當年身為太子的二哥隻怕也是如此。他宮裡的女人都是皇阿瑪賜的,給了,他就要。不給,他就不要。寵誰?不寵誰?外麵從沒有誰說過東宮裡有哪個女人是格外被恩寵的。隻要是人,怎麼可能沒有喜好呢?每次都說懂身為太子的難,可真的懂了嗎?那些東西得滲透在生活的方方麵麵。
如今輪到自家兒子了,知道疼了!
四爺歎氣,把桐桐的手放在手心裡攥了攥,“咱們走的路太長了,是例外。不能以咱們來做模板對著來!任何一個帝王和要成為帝王的人,首先要做到的兩個字便是——克製。就像是你說的,那都是違反人性的。不能克製的帝王,有幾個不是昏君。你要一個十幾歲就讀著折子處理國家大事的孩子,去談一場風花雪月的愛情嗎?能找到一個契合的伴侶,一路往前走,這就不容易了。孤家寡人,隻要不孤不寡,這便是做帝王之幸了。”何況,我遇到你的時候,是什麼樣的呢?我們難道不是相互扶持了一輩子,然後我成了你,你也成了我?
桐桐這一刻是真的在心裡祈禱,祈禱老天保佑,叫孩子夫妻相和,相知相惜相扶相伴,能一起走到白發蒼蒼吧。
沒有這樣的憂慮,也總有那樣的憂慮,這一年的桐桐,她想偷偷的自私一次,把憂慮給了自己的孩子。
天一亮,大年初一的到來,林雨桐得把那些憂慮壓在心底,她是這個王朝的皇後,她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她去憂慮。
這一天,四爺得下旨,給他的皇兄朱由校問安。
這一天,林雨桐得也得下旨,給張皇後問安。
問完安之後,得接受朝賀。這在最開始那幾年,就一直沒辦。但是,後來問政院建議了,說這麼著不行呀!很多朝廷誥命壓根就沒召見過,連皇宮什麼模樣都沒見過。
因為她這個皇後在外事上用力,在有些地方她覺得該省則省,她是這麼覺得的,但是其他人就覺得這個誥命不如以前受重視。
於是,年節命婦進宮朝賀,就不能推脫了。但是這真的挺受罪的,半夜起來朝宮裡開,大冷天冰天雪地的,大殿裡容納不了那麼多人,好些人都是跪在外麵呢。可饒是如此,大家也都高興。
這就沒處說理了!
隻能說趕緊的,不管禮儀規範不規範,咱把這個流程先走完再說。走完了流程,分散到其他的宮殿裡先暖和著。不就是進宮為了見她這個皇後嗎?見!我就坐在這裡,咱們分批進來,我都見見,這不就完了嗎?
先進來的肯定是宗室,王府的王妃帶著王府的兒媳婦還有沒有出嫁的姑娘來的,信王妃添了一個閨女了,今年大半歲了,也抱來了。林雨桐給了賞賜,給的格外厚重。那邊作為瑞王妃的莽古濟全程微笑的看著,將手上的寶石戒指也取下來塞給這孩子,“姨媽可稀罕你了。”
林雨桐:“………………”莽古濟在拉攏信王妃?
是的!莽古濟意圖拉攏信王妃,目的是跟多爾袞扯上關係?她這是要跟皇太極死磕到底呀!
見了這些,接下來是皇室嫁出去的公主,說幾句客氣話!反正沒有更親近,但這些年待遇也沒少給她們。彼此安分的過日子,就挺好的。
接下來是大臣的家眷,一撥一撥接一撥的,該見的都見了。這一忙活,又是一天。
等到了晚上,直接就睡死過去,感覺沒兩天會緩不過來。
可是不緩過來還不行,各個屬國的請安折子,都是放在今兒一起呈送上來的。除了這些,還有禮單,大過年的嘛,彆管什麼樣的東西,得有這個意思。
而林雨桐呢,又得擬定單子,再叫人給送下去。
一個個的都安排下去了,卻單留了安南的!安南從前半年就說要送姑娘來新明,可這大半年過去了,這都能打個來回了,也沒見人呀!
什麼意思?是出事了還是怎麼了?宮裡直接問顯得過於重視,這不合適。但問還是得問,得叫人私下裡去問。
她把這件事記上,外麵又送了巴林和費揚果的折子,不僅是折子,還有不少年禮,亂七八糟的什麼玩意都有。
林雨桐拿著這兩份折子掂量,從兩份折子上看,兩邊的關係已經緊張到隨時都可能發生摩擦的地步了。
結果沒出正月十五,仇六經就來了,遞了密報來,“劉舟報,大清兩白旗有異動,似是有朝蒙古調兵的跡象。”
林雨桐的手指輕輕點著書案,“隻看這場仗怎麼去打了?”
這個事得叫軍機一起議事的,太子當然得參加。而這次,林雨桐叫郭東籬以自己侍從的身份跟著,“不要害怕,可以不說話,隻帶著耳朵聽就成了。”
郭東籬點頭應是,大大方方的跟在身後,坐在角落的小墩子上,跟王承恩並排呆著。
王承恩可不敢這麼著,郭東籬一把摁住他,“我第一次參加,不懂的還得你提點,坐吧!”
噯!
郭東籬就覺得氣氛很凝重,牆上掛著各種輿圖,大大的木盤裡,是大清和蒙古的版圖,上麵插著各色的旗幟,先生站在皇上的身邊,對著這個被稱為沙盤的東西指指點點。
就見一滿頭灰白了頭發的武將動了動上麵的青色旗子,“隻咱們去年一年,調撥給蒙古的各項物資,足以應對他們跟大清兩年的對抗……”
王承恩低聲道,“這是高迎祥高將軍……這些年勞心勞力,早十年頭發就已經花白了……”
知道了!此人頗為傳奇,從一馬販子被一路簡拔至軍機。
那邊又有一像書生一般的大人袖手站在邊上,“臣擔心的是,戰事膠著,會叫蒙古內部人心不穩。這些部族有利便合,無利便散……散了,有利於大清,而不利於新明……”
郭東籬知道,此人是孫傳庭。
就聽皇後沒回這個話,而是問:“哈魯,你怎麼看?”
哈魯抱臂:“若是膠著下去,削弱的隻有兩白旗……皇太極的目的很明確,他就是要削弱兩白旗的!可多爾袞肯乾嗎?”
林雨桐點頭,沒錯!就是如此!她就道,“已經著人再去探消息了。”
秦良玉就問說,“娘娘是擔心什麼?”
“擔心大清內部的一些爭執,會改變多爾袞的戰略。”林雨桐就道,“皇太極和多爾袞之間,相互依存,相互防備,卻又得相互利用……皇太極想限製削弱多爾袞,多爾袞心知肚明!此次大戰,若是皇太極定下的是換防……兩白旗先上,隨後其他旗替換……你猜多爾袞會信?萬一天氣原因,耽擱了怎麼辦?萬一茫茫草原,走偏了怎麼辦?稍微一拖,就能損了兩白旗的元氣,多爾袞隻要不蠢,就不能按照原計劃乾。”
劉僑就道,“若是用甲字營一樣的人,他玩一招出其不意,未必不能改變戰局。”
啟明從沙盤轉身去看輿圖,而後才道,“我娘的意思是,擔心多爾袞隻劫掠而不占據!”
什麼?
林雨桐看四爺,“若是我,我就這麼乾!戰爭自來也是如此,占地不是目的,削弱對方才是。我能搶就搶,搶不了就燒了毀了,而後迅速撤離,不再戀戰,如此是傷亡最小,代價最小的法子。事實上,這也是他們慣用的!咱們有城池可以堅守……若是兵力空虛,他們便能長驅直入,劫掠一翻直接走人。如今咱們是兵力足且防守嚴密,這辦法對咱們無效,但是草原那地方,這防都沒處防去!”
四爺也看向地圖,桐桐跟過去,手指在地圖上量了量,四爺就道,“晚了!咱們說話的工夫,隻怕多爾袞已經動了!”
劉僑將手裡的筆仍在沙盤上,“這個多爾袞,確實是了得。”若是如此,蒙古的戰備將付之一炬,這隻能拉扯的新明不斷的往蒙古投入。
四爺擺手,“不急,看看再說,看看蒙古此次是如何應對的。”
若是應對不當,就得考慮,錫爾呼呐克是否能繼續統領蒙古了!
這是郭東籬第一次參加這樣的議事,出來之後,她亦步亦趨的跟著先生。
林雨桐拉著她往回走,“那邊的院子已經叫人收拾了,回頭就把家裡的人安排過去吧。”
那地方意義不一樣,她不想這麼冒失,因此就道,“在城外買了個院子,屋舍多,後麵的空地也不少。自己種種菜的地方也有。現在城外繁華又安全,住著也安心。”
也好!
進了屋子坐下,林雨桐才問她,“剛才跟了一場……什麼感覺?”
郭東籬的手不由的抓緊了衣擺,“我懂的太少,需要學的還有很多……太子太不容易了……”一樣都是人,年齡相仿的人,憑什麼太子什麼都懂?那一定是他背後吃了彆人沒吃過的苦!
林雨桐拍了拍她,“去吧!在開學以前,繼續跟著秦將軍。”
秦將軍是個溫和的長者,之前在那樣的場合一件旁聽的郭東籬,她就知道,太子妃這事算是定下來了。如今,這未來的太子妃一來,她就指了指凳子,“坐!”
郭東籬不好意思,“將軍,您有什麼差遣,隻管吩咐。”
秦將軍叫郭東籬坐了,而後也坐到郭東籬的邊上,“……如今名分還沒定,我還是秦將軍,你還是我身邊的侍從……今兒我就倚老賣老,說幾句話。對也罷,不對也罷,你彆介意。”
不敢!
秦將軍拍了拍郭東籬的手,這才道:“……東宮,跟彆的地方不一樣;太子,跟一般的男子也不一樣;將來的太子妃,也是一樣。這世上凡是獨一無二的,都是與眾不同的。不能拿一般人的例子比量。你看那京報上,最近常刊一些文章。外麵除了京報,也突然冒出不少報來,還有拿到街上叫賣的。年輕人都很喜歡,可老大人們卻覺得有傷風化。那些才子佳人,恨不能為你生為你死……孩子,要是女子以此來要求男子,那跟誰過都過不成的。”
郭東籬眼裡染上暖色,自己沒有親近的長輩,不會有人跟自己說這些。但是這個道理她明白,“……這不僅僅是一個朱啟明的少年要找合適的妻子,這也是新明王朝,要給太子找到一個合適的太子妃……太子妃得是太子的妻子,更得是個能協理天下的女子。對丈夫,得有小情小愛,可卻不能隻有小情小愛。像那些話本上說的,叫男子隨時記掛你,不時的就想著跟你花前月下,若是那樣……新明的將來該怎麼辦?這個朝廷,這個天下該怎麼辦?將軍,我知道太子的不容易……”
少年慕艾,這才是人之常情。美人,她相信誰都會喜歡的!但身為太子,不由著自己的欲望走,他理智自持,選的是合適的!對他合適,對朝廷合適,對天下也合適的自己。自己是不差,但還真不到人見人愛的地步。可太子還是看到了自己的好,哪怕這是理智的選擇。可他在這樣的選擇之後,想用心的經營,這才是她接受的毫無障礙的願意。
彆說這是太子,就是讓自己去世間找任何一個男子,他們做的也未必有太子好。
她說著,就開朗的笑了,“何況,我也覺得我很好……”
正說著呢,秦將軍的親隨在外麵道,“將軍,郭姑娘,東宮來人了。”
還以為有正事呢,結果卻是王承恩過來,帶了一件披風過來,“姑娘,殿下叫送來的。”
我披著披風呢!
王承恩卻道,“您聽聽,這會子工夫,又起風了。這是羊羔皮的,輕軟。是殿下前兩年穿的,如今長高了,有些不合適的,姑娘穿著應該是合適的。”
郭東籬看了看身上,身上的這件是羊毛氈的,確實不如羊羔皮的隔風。原來剛才他不是沒注意她,他瞧見了,隻是那樣嚴肅的場合,兒女情長,不合適。
她裹著厚實的披風回城外新買的院子,裡麵添置了不少實用又不打眼的東西。老仆指了指她的臥室,“進去瞧瞧。”
鋪的蓋的,都給換了。衣櫃裡多了不少衣服,雖瞧著樸素,但舒不舒服,摸摸布料就知道。櫃子的下麵,各種的鞋子幾十雙,衙門幫著做製服,不得量尺寸嗎?所以,不用試也知道,這必都是合身的。
梳妝台上放著首飾匣子,樣式簡單,但卻貴重。邊上還有一個匣子,打開一瞧,裡麵是各式各樣的金銀。金花生,銀豆子,她抓了一把,細看還能看見上麵小小個的字,其中有一顆花生上有‘泰平五年元日賀’這樣的字樣,她一下子就懂了,這是太子這些年攢下來的壓歲錢和零用錢。
她仿佛是看見太子前一刻還一本正經,等關了門,一顆顆的小心的數著這些零用錢的樣子。可憐見的,攢了好些年了,全給搬來了。
她噗嗤一聲給笑出來了,然後挑了個上麵沒字的金珠子,交給老仆,“買一車甘蔗,再買個石磨回來。”
買這個?
嗯!
用來乾嘛?
壓出汁水來,然後裝進水囊裡,第二天進宮的時候給帶去了。要去給秦將軍往東宮送折子,順便交給王承恩,“叫人看看,再給熱了用。”
王承恩倒出一點親自嘗了,然後笑著熱了給太子倒進茶盞裡,換了茶水。
啟明正跟高迎祥商議,請李自成回來,商議西南海盜之事,結果捧了茶盞喝了一口,就愣了一下,甘蔗汁?
像是!還兌了什麼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