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風華(53)
劉神威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然後一拍大腿,“咱們錯了!”
林雨桐看他:“師兄有何高見?”
劉神威手一揮,“殿下稍微等等, 臣去去就來!”
等什麼?
結果人家轉臉跑到他屋裡去了,然後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裡掏出一本揉巴的都不行的書, 林雨桐懷疑他這是用來塞那個漏煙的窟窿眼了, 如今拿來了, 一邊走一邊給撫平,但顯然是徒勞的,還是那麼皺皺巴巴的。他就這麼遞給過來, 麵上有些訕訕的, “書保存的有礙觀瞻,但這真是一本好書。”
什麼書呢?
林雨桐低頭一瞧:《老子化胡經》。
這書是魏晉時期道教的弟子寫的!反正魏晉那個時候各種的亂,亂表現在方方麵麵。宗教也一樣,佛教也不是大唐才開始有的, 對吧?魏晉時期就已經傳入了, 而那個時候道教也興起了, 玄學也興起了, 什麼樣的學說都有。
啥行業沒有競爭呢?估計是道教的弟子想貶損佛家, 就寫了這麼一本書,寫的是道教的老祖老子, 出了函穀關之後,跑胡人的地界去了,而後化為佛陀, 廣納弟子,於是,有了佛教。
意思就是佛門的弟子都是我家老子的徒弟。
劉神威現在拿出這個是啥意思呢?是說拜對方為師拜錯了, 咱道門是他佛門的師傅。
林雨桐:“………………”得虧忘了自己是道門弟子的人還能想起這一點來。
該怎麼說呢?
她就說,“師兄,我家郎君該吃藥了。”
劉神威:“………………哦!”畫外音咱聽的懂,麻溜的閃人熬藥去了。
四爺:“…………”彆老給我喝苦湯子成嗎?
桐桐想起來了,對著劉神威喊:“師兄,做丸藥,做小點,我給你的那種小模具就行。”
知道了!
四爺這才笑,伸手從桐桐要那手裡的書,林雨桐坐到四爺邊上,兩人湊到一塊看去了!還彆說,這玩意沒多少字,但說的有鼻子有眼的,比後世的話本好看多了。道士化佛陀,怎麼想的?這個想象力,也是沒誰了。
瞧完了四爺才笑,“留著吧,這書再過些年就不好找了。”
林雨桐愣了一下想起來了,這書後來被武帝下令給禁了,但凡發現的,一蓋焚燒。
這也提醒了自己,在對待宗教上,咱自己不能著急。自大唐建立以來,在佛和道上,看你怎麼去用了。
隋朝的時候大興佛寺,很多人出家去做和尚尼姑,這於社會發展是不利的。於是,李淵就下令說,該禁了。和尚尼姑也都還俗吧,要不然兵都征不到。這一表態吧,馬上就有人來說,我在羊角山看見一個騎著一匹白馬的老道,說是大唐天子的老祖。於是李淵就說這老道一定是李耳,而李耳是我家先祖,我得在羊角山修建一個老君廟。
道教的地位一下子就起來了。李淵還在國子監發表了他對待佛道的看法,他說,道家排第一,儒家排第二,佛家排第三。
到了李世民在位,他開始的時候,那肯定表示處處要聽他爹的!做了不孝的事了,在其他的地方當然要孝順了!他爹說道家第一,那問題,道家就是第一。他爹說是李耳的後人,沒問題,咱肯定是李耳的後裔。誰敢反駁說佛在道之上,那就流放誰。
可等到後來了,他又覺得隻壓著佛教也不行,佛教還是有可用的地方的。況且,縱著道家獨大,遲早是麻煩。這才有了玄奘歸來之後大受重視,這是李唐皇室對外表示看重佛家的一個信號。
如此,道家和佛家其實屬於競爭關係。
佛家後來是怎麼興盛起來的呢?是後來,有個叫法明的和尚給武後上了一本經書,說是太後是西天彌勒佛轉世,應該代替李唐的天下。
就從這個時候起,大唐才真正的進入崇佛的高潮。
四爺就說,“你急什麼呢?急的不該是你……你要不去,他比你急。”何況你忘了,“‘你’是念著經書長大的!”原身長在寺廟裡,你的啟蒙課本都是佛經。
林雨桐想的是,“這麼說起來,我是背叛佛門的棄徒?”
四爺:“………………”這話也對!但是咱同樣可以換個角度,“佛門的弟子道門收了,這是道門的心胸。而今,你想找大和尚,他不接納……”
那是他不來普渡我?
四爺:“…………對!”
林雨桐翻白眼:“老和尚一定氣壞了。覺得我就沒有誠信!先是背叛佛門,這次又背叛道門。這樣的人,品行堪憂!”
四爺很認真的看她,“咱不要誰來渡,咱得自渡!他們是叫彆人積德行善。而咱們呢?咱們是自己在積德行善,恩惠他人。行,永遠高於言。”
嗯?這話帶勁。滿血複活了呀!
桐桐把那書撇下,“我覺得西域最缺少的就兩個東西,其一,人。其二,耕牛。婦人生孩子,孩子生病,便是求佛也沒用,還是得有保婦人和孩子一命。還有耕牛,隻要墾荒多少畝,就給耕牛……這個一定得堅持。耕牛的繁殖得人工乾預!”
是啊!人和耕牛才是根本。
其實除了人和耕牛,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同語言同文字。
可以保持各自的文化,但相互交流卻需要工具。四爺叫人給各部落送文書,可以送各部落的子弟來入學。他們本來就有貴族子弟在長安國子監入學,但彆人沒有這個資格。而四爺這次把資格下放,說的很清楚,來的人是要學這幾種的:第一,工匠;第二,獸醫;第三,紡線織布。而且,人員不限,食宿全免。隻要人來了,一切都不是問題。
不僅給個部落的貴族送去,還派了安西衙門的文官,叫他們敲鑼打鼓的,給能通知的都通知到。
這些‘低賤’的行業,人家貴族可不乾!
要的就是你們不乾!貧寒人家裡,誰家沒有幾個半大的孩子。這些孩子乾的少吃的不少,孩子一多,就照管不過來。隻要食宿全免,那沒人來的嗎?肯定是有的。男孩女孩都有!
胡姬是怎麼來的?不就是活不下來,才把女兒給賣了,由著商人帶著跑去中原的。
是的!桐桐現在光是食邑,就已經八千戶了。再加上其他產業的收益,養活這些孩子是不成問題的。
但這事得桐桐上折子跟李治把話說透了,這不是邀買人心,而是不得不行之策。而今朝廷沒這些銀錢來,但她身為公主所有的東西其實都是朝廷給的。這些算是她借給朝廷的,名義還是以朝廷的名義,等將來朝廷的境況好了,請朝廷再還給她。
桐桐真就寫折子了,她就說,一天哪怕隻識一個字,一年還識三百六十個字呢。有四五年時間門,他們就基本能寫能讀了。把一個人放在一個語言環境裡,有個四五年,也能聽,也能說了。
這是比其他任何事都要重要的事。
這折子送到京城的時候,正是暑熱的時候。李治拿著折子久久沒有言語。他跟嚴崇明說,“始皇帝一統六國,朕以為做的最重要的事便是‘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
而一個公主,卻在做這件事。
其他人不是想不到,也不是沒有這樣的能力。而是他們站的位置不一樣。
嚴崇明不敢言語。這話也對,而今的大臣們,世家便是世家,大唐的平民都不舍得叫他們學這個學那個,壓著寒門不叫出頭。那外邦的子民,又怎麼會在他們眼裡呢?便是長安城裡的平康坊,那也是漢家妓子呆的地方。胡姬的價錢要便宜的多,說是賣酒的,但其實什麼都賣!隻是價格更廉價而已。若是誰想娶一個胡女回去,那是被家族所不容的。因此,彆說世家、平民娶胡女了,便是奴仆也不願意娶胡女。便是正式納妾也為人所不恥!
當然了,胡人若是在戰場上建功立業,能站裡在朝堂上,那又不一樣。這是門第的提升!
但是藩將久居長安的,為兒子娶媳婦,一般都娶漢女,三代之後,屬於胡人的特征就慢慢沒有了。嫁女一般多低嫁,嫁入漢人人家,一般也是三代之後,特征也不明顯了。
這樣的地位和這樣的認識,他們怎麼會想著叫胡人去學文呢?
裴行儉是一位乾吏吧,西域諸部也很服氣,說他很仁義!但他的仁義是他的,是他恩賜的。
而護國公主則不同,她首先想到的是,這是大唐的子民。當年始皇帝能將六國融合一體,而今隻是用大唐去融合西域,沒有做不到的道理。
是啊!要是這麼去想,事其實反而容易。
李治拿著折子問劉仁,“皇後看過了嗎?”
看過了,說是看您是否恩準。
李治起身抓筆批了一個‘準’字然後給劉仁,“你親自去,送給太子。”
劉仁趕緊低頭,應了一聲是,便慢慢的退出去了。
太子接了折子看了一眼,然後下發,“著人專門給公主送過去,另外,叫稍微等一等,宮裡還有書信和東西要捎帶給公主。”說著就看劉仁,“你回去問問,父皇還有什麼要捎帶給公主的,孤著人給送去。”
劉仁歎氣,其實……聖人不是這個意思。聖人不是說叫您直接著人去辦,而是叫您看看,哪怕名氣再大的大臣,您也不要迷信。他能力再大,屁股下麵的椅子決定了他們跟您的立場不完全相同。
但顯然,太子現在還沒有領悟到這一點。
作為閹人,不多嘴是最基本的。他退回去了,聖人問說,“給太子了嗎?”
給了!
太子怎麼說呢?
“太子說……會叫人親自給公主送去,還要捎帶不少東西。問您有什麼要捎帶的?”
李治閉著眼睛,再沒言語。
半晌之後才道,“青海駐兵……李敬玄就任了沒有?”
就任了。
“前兒聽劉仁軌說,李敬玄續弦娶了第三房夫人?”
是!
“娶的是趙郡李氏女?”
是!
聖人不說話了,跟睡著了一般。明崇儼心說,這劉仁軌可是逮住機會就坑李敬玄一下。這個李敬玄確實是犯蠢了,他是聖人的近臣,聖人不喜歡世族,這是誰都知道的。結果你娶老婆,哪裡的女子不能娶,偏跟趙郡的世族聯姻。
聖人能高興才怪!偏這人是太子親自舉薦上來的,這是有火氣不能往出發了。
正思量著呢,就聽見聖人說:“去問問皇後,吐蕃的國書給回複了沒有?儘快給回複吧。”
劉仁才要動,嚴崇明卻先一步利索的走了。劉仁對著嚴崇明的背影隱晦的皺眉,而後又歸於平靜,變的平靜無波起來。
那一撥的請求皇後避宮的鬨劇,因著公主的大勝轉移了注意力。如今都不提了。不提了,皇後就以不打攪聖人休息為由,將日常處理政務的地方挪了挪,在一個宮殿裡,但皇後占了側殿。
嚴崇明過去之後,詳細的把聖人怎麼說的都跟皇後學了一遍,而後站在那裡就不動地方了。
武後取了批複的吐蕃的國書,叫人去辦了。而後坐在那裡久久沒有說話,好半晌才喊瑞祥,“給公主準備東西,叫太子的人給捎帶過去。”
等捎帶到的時候,安西已然是秋天了。
院子裡的麥子剛收割了,稻米也熟了,正說收呢。院子裡的葡萄雖然結的不多,但是確實是甜。這會子肥嘟嘟的掛著,抬手摘一串,在水裡涮涮就能吃了。打從入夏以來,她的鮮果就沒缺少過。過來過去的人都能看見,她的菜園子產出豐盛,她的瓜果能自足。
已經有百姓在空地上建房子了。空地很多,你隻要去都護府說要,就給你劃定一片地方,然後由著你去建造。有些人真就是隻建造兩間門屋子,地方不用很大。空地上也修整著從彆處移栽果樹。
這天,城防先來稟報,說是一隊人馬朝這邊來了。用的是儀仗!
叫探馬去看了,確實是京中的使臣到了。除了信件,再就是許多的東西。準備的很全就不說了,甚至還有兩箱子包包。
對的!就是包。親使說,“那是娘娘親自為您挑選的。”
斜跨的包,手拎的包,肩跨的包……皮質的布質的,樣式好看,顏色鮮豔。
在後世都沒舍得買什麼名包,結果再一看如今的,那所謂的名包簡直弱爆了。
她特彆歡喜的一個個的試,隻問宮裡人身體好不好,問完了,又急著問可有捎帶來的信件。
信當然有。
她先拆了李治的信,李治在私人的信件上,再一次給了林雨桐回複,認為這種做法是好的!並且說笑的表示,等將來她回京城了,私庫裡的東西隨她挑選。又在信上一再囑咐,你的安全在父皇的心裡,比什麼都重要。隻要想起你總是以身犯險,我就夜夜不能安枕。
她隨手就又寫了回信,寫的很零碎。又是今年的葡萄結的少,又是今年的西瓜特彆甜,還重點說了在這邊種的小麥和稻米,並表示正在收割,最新的糧食給您帶回去幾斤。今年種的不多,您彆嫌少。等之後種的多了,您的糧食我包了。完了好似突然想起,又抱怨這邊的夏天能曬脫皮,怕是膚黑回去之後您不敢認。
這封信上無一不在表示,自從打了那一場仗之後,軍務都是駐軍將軍在打理,她已經不涉及軍務了。
武後的信上沒有寫那麼多牽掛,她在信上提了兩點,第一,郭待封勢力不能留。第二,阿史那家族得謹慎處理。
林雨桐拿著信頗為沉吟,她說的都對。但處理這兩方是需要契機的!至少得等入秋了,四爺和自己都騰出空了,把安西諸城都看一遍之後再做處理。
這當然是不能在公文上說的話,需要私下交代!她怕自己婦人之仁!
林雨桐隻回複說您囑托之事今秋不決,明春必決。然後再就是叮囑一些保重身體一類的話。信就得了!
太子的信上多是掛念之語,又寫了英國公府他都關照了,一切都好雲雲。
而太子妃的信上則問說,能不能聯係到孫道長。用太子妃的話說,太子夜夜驚悸,不能安枕。
林雨桐拿著這信能不無奈嗎?李弘能做個好兄長,但是做太子,努力做個不出大錯的太子,他做的很吃力。
等看了李賢的信了,她就知道太子難受在哪了。李賢在信中說了李敬玄之事,用李賢的話說,李敬玄為臣甚蠢。太子以聖人近臣舉之,以君之身而畏臣,實不該也。
林雨桐把信合上,李弘沒拿捏住臣子,偏叫臣子給拿捏住了。而李賢,開始關心政事!李賢不避諱的談太子的缺點,不難想象,李賢跟李弘該是常在一起議事的。哪怕是因為私交坐在一起說到某些事了,李賢的強勢也給了李弘壓力。
給這三人的信她都沒著急回,她得斟酌回複才行。
而李顯的信上說的是私事,言辭中對指婚的趙氏女頗為不滿。說趙氏女甚為傲慢,進宮兩次,卻兩次都有訓誡太平之舉。他說,太平乃是家中幼妹,天真浪漫,活潑好動而已。她動輒如禦史一般,勸諫公主丟了皇家風範,此做法太平甚惱,他也甚是惱火。為此事求過母後,母後未允。
這信是希望自己能勸勸武後,對他的婚事另行斟酌。
可這麼一個不討喜的,總比韋氏強吧!我害怕把這個弄走了,韋氏冒出來取而代之呢。隻要保住這個,她韋氏就彆想出頭。
怎麼說呢?先放一邊吧。
相比起來,李旦的信就簡單多了。說這邊送去的葡萄乾特彆甜,想再要一些。記得今年有新的了就一定捎帶給他。還有石榴,這個耐放,也叫捎帶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