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風華(76)
更漏聲聲, 寒氣漸濃。
桐桐給孩子把被子拉好,回頭在棋盤上落下一白子,四爺隨後便落下一黑個。
這一子落的, 叫桐桐有些沉吟。
本可以進的,進一步可落子的地方有三處, 可四爺這一子依舊是退了一步。
她沒言語, 依舊一子一子的往下落, 可四爺卻在步步的往後退, 直到最後一步,四爺把手裡的棋子往上一點, 擺在棋盤上的便是一條大龍。
林雨桐沒動地方,可卻明白了四爺的意思。
自己若是能步步退,則步步對。
可自己一旦妄圖進, 那便是全盤被否。
四爺就說,“所以呀, 我一直說,按照你的本心做事,心到事則成。你少幾分思量, 事反而好辦了。就比如說眼前, 你想怎麼做……你就去怎麼做。按照你的本心做事,也是怎麼做怎麼對的!有時候,事不一定得你去辦成。隻要你去辦了,成不是目的,敗許是效果更好。”他說著, 就慢慢的拾掇棋子,事就是這樣的!不從黑暗裡過一遭,是不知道那一絲曙光的珍貴的。
這黑暗隻要不是降臨到百姓身上, 那就是朝廷上的事!在朝廷上,沒有黑,怎麼能對比出亮呢!沒有黑的看不見五指,絕了他們所有的希望,不可能的事又怎麼能變成可能呢?
這些不用跟桐桐往透的說,她本就是一道光,劃過黑暗,光才耀眼!
這樣嗎?
那倒是好辦了!
於是,桐桐先找武家兄弟去了,有些事不能挑明,但我還不能收拾你們了嗎?
她先找武承嗣!這小子前年還是個尚書禦奉,沒兩個月,內考完,就被武後提拔為秘書監了。緊跟著又叫此人承襲了周國公的爵位,端是風頭無兩。
膽肥了是吧?
給我等著!這天一大早,她早早的起來了,在進宮的必經之路等著,等著武承嗣。
這家夥騎著五花馬,穿著超品的朝服,一路都是對他拱手見禮之人,他所過之處,彆人隻有避讓的。
宋獻低聲問:“殿下,就這麼過去嗎?”
對!就這麼過去!
武承嗣正騎在馬上優哉遊哉呢,猛不丁的,靠邊停的馬車突然就動了,橫插了過來,擋在了馬前。
跟著武承嗣的隨從嗬斥,“哪個不要命的?找死呢!”
林雨桐聊起簾子,叫人把燈籠給舉起來,“喲!這是誰呀?想要我的命呀!”
這一出聲,不止武承嗣聽出來林雨桐的聲音了,便是避開的官員,也都聽出來了。這是……公主又要上朝嗎?完了!今兒得見誰的血呀!
趕緊見禮,林雨桐從馬車上下來,朝其他人擺擺手,“忙去吧!遲了是要打板子的,我找周國公說個話,你們怵在這裡,我們表兄妹也沒法說私房話呀。”
明知道要遲到了,您乾嘛還非這個時候跟周國公說話?
這麼想了,但是不敢問呀,利索的走人吧。
武承嗣躬著身子,謙卑的很,“不知是殿下,臣萬死。”
“萬死?”林雨桐輕笑一聲,“明知道人隻能死一次,何苦說出萬死的話來。顯得我這個公主,對舅家人這般的不尊重,不念情分。”
“臣該死!”武承嗣是真有些怕了,這位公主屬於油鹽不進的!他是沒少想辦法巴結,可就是巴結不上。便是那位駙馬,也是如此!受之坦然,全無情分可言。人人都說公主和駙馬平易近人,可其實,他們作為姻親,從沒能進過公主府的大門。便是天後而今肯扶持娘家人,這位公主的態度依舊毫無變化。
今兒這突然把自己攔在路上,究竟為何呢?
他不懂,不懂就問,真要到時間了。因此他就問,“敢問殿下是有什麼事要吩咐?”
你不知道?
武承嗣愣了一下,“臣如何能得知?”
“那你慢慢想,不著急。”林雨桐說著,就在邊上轉悠開了,慢悠悠的。
要進宮的朝臣們路過兩人,拱手見禮之後,趕緊朝裡麵去了。
劉仁軌過來了,看看林雨桐又看看武承嗣,一臉的不解,但還是選擇問公主,“殿下這是?”
林雨桐指了指宮門,“劉相公趕緊去吧!時間不早了。”
啊?哦!好的!
劉仁軌邊走邊回頭,不知道今兒又要出什麼事。
李敬玄過來了,冷著一張臉,“公主何以處宮門而不入?”
“不急不急!你隻管忙你的。”
李敬玄又看了周國公一眼,拱手走了。
隻狄仁傑路過的時候,看著武承嗣有幾分同情,然後笑嗬嗬的指了指裡麵,“殿下,臣失陪了。”
嗯!不用陪著,去吧!
掐著時間,宮門口再無官員路過了,林雨桐放人了,“表哥既然想不起來,本宮就不耽擱表哥上朝了。明兒本宮還來,就在這裡等著表哥。您可彆叫我空等呀!”
是!今兒就回去叫人打聽,看看到底是哪裡惹著這位公主了。
武承嗣是膽顫心驚的,不敢把埋怨帶到臉上。他急匆匆的往宮裡去,不敢提告假的事,這位公主就在宮門口站著呢,手裡拎著一把劍舞劍呢,寒光閃爍,好似下一刻就能砍過來。
一進宮,再急著奔進去,還是遲了!
遲了沒二話,滿朝的大臣看著呢,李治眉頭緊皺,武後低聲吩咐上官婉兒,“等會子去打聽打聽……”怎麼會犯這樣的錯?!
是!
朝中除了那些諂媚之臣,誰巴結武承嗣乾嘛?一條條律法規矩就在這裡擺著呢,每天都有各種原因上差遲了的在挨板子,憑什麼你武承嗣就不用挨板子?
宮中侍衛的來頭都不小,能怕你武承嗣?打那是真打!
啪啪啪,十板子給打屁股上了。
狄仁傑低頭一笑,好些人一下子就反應過來了,感情那位公主攔在宮門口是為了這個呀!
於是一個個的低了頭,或是用朝板擋住臉。
李治是看不見,但是太子看的見呀,他看劉仁:這是怎麼了?
劉仁陪著聖人,哪裡知道?隻微微搖了頭。
直到下朝才知道,鎮國公主起了大早,轉悠出來剛好在宮門口碰見了周國公,下馬車跟周國公說了一會子話,給耽擱了。
李治看劉仁:“桐兒起了一大早,就隻為這個?”
劉仁一言難儘,“宮門口的侍衛說,公主吩咐了,明兒彆急著叫周國公進宮門,把進宮的腰牌查驗的細致些……她跟周國公約好了,要在宮門口碰頭,有要事!”
這是要連著堵武承嗣,叫對方天天挨這十板子。
劉仁嘴角扯出一絲笑意,一下子就憋不住給笑出來了,“公主叫人給周國公留下話了,說是要是有個傷啊病的,她會親自去看診的!她剛配了幾味新傷藥,正要試試呢!”
連對方裝病的路都給堵住了!是來挨板子,還是試藥一不小心出了事故直接嘎嘣了,你選一個!
這個打,他是不挨都不行。
李治的嘴角抽了抽,這整個一潑皮無賴的做派!
行吧!小懲大誡,也無所謂。
於是,武承嗣真就是連著挨了三天的打,每日在彆人戲謔的注視之下,堂堂國公,被人摁住打板子,什麼滋味?他是心裡又惱又恨,可這一絲一毫的惱和恨,現在都不能表現出來!想想在流放之地所過的日子,再想想如今。
忍!忍下去!隻要忍下去了,遲早有翻身的一天。
等我翻身了!等我翻身了……今日之辱,定當百倍奉還!
但是板子,真不能挨了!這天下差之後,他沒急著出宮。而是遞了牌子,要見天後!不僅自己,還有從營地趕回來的堂弟武三思。
武三思要年輕幾歲,他過來扶著堂兄,看看他這被打的情況,咬牙切齒的,“大哥,會討回來的。”
禁聲!彆說嘴上露出不該說的,便是臉上也不能露出絲毫來,記住了嗎?
嗯!
可兩人怎麼也沒想到,他們到的時候,鎮國公主也在!
天後笑盈盈的坐在上首跟公主說話。
他們一進來,還沒見禮呢,就聽鎮國公主道:“這不,來了一員武將!您可得去瞧去!宮中的禁衛可都集合起來了,您不去可不成!您得去,父皇也得去!太子也去!今年這雨下的,也沒機會打馬球!也該找個由頭叫禁衛軍中的兒郎們贏個彩頭。”
武後就像不知道桐桐要玩貓膩似得,還吩咐高延福,“請聖人和太子。”
是!
賽場的觀景樓上,李顯李旦和太平都在,還有好些被請來的朝臣武將,來瞧比賽的嘛!
難得興致這麼好,武家兄弟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這個比賽是爭先著上,比射箭,比騎馬,賽場上歡呼,觀賽的也歡呼。李治便是看不見,邊上也有人低聲講解,賽著,賞著!
李敬玄是武將,這會子就說林雨桐,“殿下,咱們隻聽過殿下之勇武,可都沒見過呢?要不然,殿下下場,叫臣等也見識見識!”
林雨桐就笑,“好!我給大家玩一把大家沒見過的。”說著,左顧右盼,而後把視線對準武三思。
武三思心道不好,這是收拾完大哥又來收拾我?
而圍觀的人這會子篤定了,必是武家兄弟乾了什麼天理難容的事了,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聖人和太子都沒管,但是公主卻是不容的。
李賢看皇姐,輕輕搖頭:算了,到此為止!打了這倆老鼠,傷了玉瓶怎麼辦?
林雨桐看了李顯一眼,李顯瞬間縮了!他心跳如鼓,隻有一個想頭,那就是:完了!完了!皇姐知道了!宮裡肯定都知道了!
太平左右看看,才要說話,李旦一把拉住了:彆言語!肯定是出事,隻咱倆不知道。
林雨桐朝李顯笑了一下,便看武三思,“表哥而今也是右衛將軍,不會這點膽色都沒有吧。”
那怎麼會呢?
武三思站出來,隻要不是當場要殺我,怎麼著都行。
林雨桐朝下指了指,“麻煩表哥下去,看見那個豎起來的木板了嗎?表哥靠著那個站著吧。”
站著?那在百步之外呢。
武三思也不知道這位公主要乾什麼,隻得下去站著去了!
林雨桐卻伸手,香菊趕緊把弓箭給遞過來!
眾人倒吸一口氣,這可在百步之外,要在這裡射箭?
是的!就在這裡!眾人就看見鎮國公主搭箭拉滿,嗖的一下,箭簇飛了出去。
武三思是眼看著箭簇飛過來,閉上眼睛一動不敢動,帶著冷風的箭簇瞬間到了,蹭的一聲,他頭頂火燒火燎的疼,甚至有一股子燒焦的味道。
薛紹就站在邊上,查看了一下,這才發現,這是一箭穿過武三思的發髻,把武三思釘在了木板上。
他趕緊讓開,就見那箭簇接二連三的射來,不給人任何叫嚷的時間,就見那箭,有兩箭射在了肩頭,兩箭射在了腋下,還有一箭射在了兩腿之間。
沒見血,都隻是穿過衣服,貼著皮肉的,連帶頭上的,一共六箭!
太平蹭蹭蹭的跑過來,就冷笑一聲,“把板子拆下來,連人帶板,一起抬過去。”
說著,提著裙擺就跑:“父皇,母後,可好玩了!”
是可好玩了!一箭穿過發髻,兩箭釘在脖子兩旁的肩頭,兩箭都在腋下,一箭射在褲|襠上,就差那麼一線就傷了子孫根了。
這會子武三思早嚇暈過去了,身下早已經濕了,這是嚇溺了!
眾人再偷覷鎮國公主的表情,冷冽的很。她就那麼看著跪在地上的武承嗣,再抬起眼的時候掃了英王一眼。
英王瞬間跪了,兩股戰戰,也嚇尿了。
狄仁傑撫了撫胡子,一轉臉看見聖人和天後莫測的表情,還有紅了眼圈的太子,他若有所思。
轉過臉來,跟張柬之等人對視了一眼,眾人都一副了然的樣子,而後都默默的收回視線。
武後揚起笑臉,說桐桐,“你又淘氣!這多危險呀!以後再不可如此了。”
是!
比試結束了,時間不早了,該散的都散了。
武後叫人把武家兄弟送回府去,也沒留英王。太平要問,被李旦給拉走了。
沒說叫桐桐走,桐桐也沒走。她跟著,但一句話都沒解釋!
武後跟著李治,一起往李治的宮裡去。這幾天李治其實又添了咳嗽的毛病,輕微的有些咳症。這次英王參與的事件,對李治的衝擊不是一般的大!
林雨桐什麼也沒說,隻靜靜的陪著,而後不時的給熬藥,給針灸,除了調理身體的事,她什麼也沒做。
沒法做,也沒法說呀!現在不做不說,就是最合適的。
易地而處,這要是自己和四爺遇上這麼一個太子,兩人會怎麼辦呢?也會焦心的,焦心的一夜一夜難以安枕,想著事情該怎麼往下辦。
因為李賢暴露了一個致命的缺點,那便是——心慈手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