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點若是掰不過來……怎麼辦?
他倆這會子想的不是解決罪魁禍首,而是想留著這罪魁禍首,看看李賢下一步怎麼打算的。這麼心慈手軟,他不殺英王,英王隻怕不把他給推下去,是不會安心的!他怕李賢找他算後賬。
武後和李治就是這麼看著,看著李賢接下來怎麼應對。他們不會容許任何人攪和在其中,他們大概覺得他們是在給太子補課。
等李治睡下了,林雨桐跟武後從裡麵出來,在宮裡慢慢走著。
武後這兩年見老了,兩鬢多了幾縷白發。此時,她的腳步緩慢,卻輕笑出聲,“對太子還有期盼的是你父皇,而我……我自己生的孩子,知子莫若母,你們的性情我是知道的。若是一直太太平平的,賢兒這太子是能做的!可若是不太平,賢兒就不適合太子之位。不是誰都有好運道,能做一太平儲君的!能來爭權奪利的,哪個不是骨肉至親?權利的爭奪就是如此的!你父皇總想著,這未必不是給太子上了一課!其實,他要是派人殺的不是明崇儼,而是李顯,我跟你父皇會傷心李顯的離世,但是我們不會對太子如此失望!傷心是有的,可比起江山社稷,舍一個兒子又怎樣?那個時候,把江山給他,你父皇心裡是踏實的!你當你父皇沒教他嗎?你皇父教了,教他學學我這個母後,學學我的狠辣,學學我的下手不留情。可是,他聽了嗎?身為一國儲君,人家劍指儲位,他竟然顧念著情分,網開一麵!這叫情分嗎?你來告訴我,這事要是叫你處置,你會怎麼辦?”
“我會交給大理寺查,查到誰是誰。朝臣說該殺,律法說該殺,我會說念著情分,圈了吧!”
是啊!該殺而不殺,才是情分。該殺而寬恕,這是犯蠢。
武後說著就自嘲的笑了起來,“李弘不提也罷,李賢心慈手軟,李顯自大愚蠢,李旦平順溫和……我一生四子,卻無一帝王之才!我常想,他們變成今天這樣,是我沒養好!我若悉心教養他們,他們不至於如此。”說著,就看向桐桐,“可是,每次看到你,我又覺得這好的帝王不是養出來的,而是生出來的!說實話,不管是在你父皇心裡還是在我心裡,你的性情,你的手腕,是最合適的!你父皇總是惋惜,你不是個男兒。”
林雨桐:“………………”這話得對半聽!就跟四爺把他皇阿瑪的話對半來聽是一樣的。若是這樣,那麼武後現在可不止是一個母親,她——生出了帝王心思了。
她是在誇自己,也是在拉攏自己!
自己什麼都合適,可自己不是男子!但若真有女帝了,自己的性彆是障礙嗎?
她在給自己埋種子,在釋放自己的野心!
是的!桐桐無比的確定,武後這個時候生出了做女帝的心思了。她的兒子無一合適,若要冊立女兒,彆說其他人,就隻李治也不能答應。
她現在就是在蟄伏,在伺機而動。
用晚膳的時候,李治歎了一口氣,跟桐桐說,“昨兒恍恍惚惚的,竟是夢見你皇祖母了。”
林雨桐停下筷子,想聽聽李治到底要乾嘛。
李治就說,“兒啊,帶著駙馬和孩子去慈恩寺,給你皇祖母祈福一段時日,可好?”
叫自己去給長孫皇後祈福?這是要給自己找個事把自己絆住,是怕自己摻和李賢的事吧!李治要看李賢的決斷,怕自己影響李賢。
林雨桐出來的時候看了一眼東宮的方向,說不出什麼滋味。
回府了,所有的人都感覺的到公主的不高興。可誰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的!這樣的事,不身處核心,壓根就不會知道大變就在眼前。大家一樣過日子,坊間的百姓一樣在爭東論西,對誰都沒有多大的影響的。
澤生坐在廊廡上等著,等著阿娘回來。一瞧見阿娘,她就撒丫子奔了過來,“阿娘!阿娘!你去哪了……阿娘!”
林雨桐接住孩子,輕輕的拍他的屁股,“有沒有乖?”
嗯嗯嗯!乖了,阿耶還帶兒收柿子了。
“是嗎?”她抱著孩子往屋裡去,問他,“收了多少呀?有軟的嗎?”
有啊!“阿娘給兒做柿子餅,要多放霜糖。”
“柿子餅?!”晚上吃這個不好消化!她轉移話題:“今日還作甚了?”
“阿耶帶著兒念書了。”
是嗎?念的什麼書呀。
“念了《管子》。”
“管子上的哪一句呀?”桐桐一邊跟孩子說著話,一邊給孩子把外麵的厚衣裳都脫了,順勢盤腿坐在地上,把孩子摟在懷裡跟他說話。
澤生躺在阿娘的腿上,頭和腳都使勁的往下垂,他大概覺得這麼好玩,就那麼跟一張弓似得這麼躺著,然後跟阿娘說話,“管子說,凡治國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則易治也,民貧則難治也。”
記住了呀?!真好!晚上不吃柿子麵餅,“……阿娘給你做個蛋餅吃,好不好?”
好!嘴裡應承著,蹭一下翻身起來,奔著裡麵就跑,“阿耶……阿耶……阿娘給兒做蛋餅吃,誇兒書念的好!”
四爺從裡麵出來,就見桐桐在穿襻膊,真就先下廚給孩子做蛋餅去了。
韭菜蛋餅轉臉就做了一摞子來,把素炒的青瓜卷在裡麵,澤生抓著吃去了。桐桐跟四爺遞了一個,“再吃點?”
四爺接了,“怎麼?接下來是要忙什麼……還是被打發出京?”
又被你猜到了!沒錯,“去慈恩寺去祈福。”
四爺把手裡的先遞給桐桐,“沒吃飽吧?”
嗯!她一口咬上去,滋味難言。
四爺又給她倒水,“這是好事呀,人家嫌棄你礙手礙腳了。該出頭的你已經出頭了,剩下的,你得靜下來看看,看看宮裡接下來會怎麼表演。”
就看著?
四爺就笑,“人家也隻讓你看著。讓你看著,自然也有人看著你,你不動則已,動了,就不會隻在慈恩寺裡祈福了!”
桐桐狠狠的咬了一口餅,“那就看看!看看他們的戲怎麼往下唱。”
四爺眼裡的笑意一閃,叫了秋實吩咐,“告訴宋獻,叫他找張淮,把今兒的事宣揚出去。至於公主……對外就說,公主被罰禮佛去了!”
是!這就去辦。
可自家的流言還沒放出去呢,外麵已有傳言了,說是公主被罰了。
宋獻來稟報的時候,林雨桐若有所思,她不再耽擱,帶著四爺和孩子,直奔慈恩寺。
孩子沒來過多少寺廟,看見什麼都覺得新鮮。
四爺帶著孩子在寺廟裡轉轉,桐桐真就在禮佛。她盤膝坐在蒲團上,靜靜的,一頁一頁的翻著經書。遠處大殿裡傳來僧人的誦經之聲,這聲音隱隱約約的,聽的人竟是心也跟著沉靜起來了。
寺裡的和尚三車,俗家身份是尉遲敬德的侄兒,這會子公主來了,他被打發來支應。
此人很奇葩,出去講經必須得美食美酒和美人,缺一不可。這是個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的和尚。
澤生很喜歡這大和尚,天冷了,雪下來了。
早早的,澤生起來就抓了穀子灑在地上抓雀兒去了。四爺和桐桐在屋裡跟三車和尚一起品茶閒話。一抬眼看見頑童躲在一邊抓雀兒的樣子,雀兒幾番試探,終於大膽的去吃了,卻最終被他給扣在竹簍子之下了。
就見這孩子蹲在簍子邊半晌,又輕輕的把簍子打開了,那雀兒撲棱著翅膀又飛了。
三車和尚就誇孩子,“小郎君天生一顆慈悲心。”
四爺笑了笑沒言語,於是,三車和尚每天都能看到公主嫁的小郎君撒穀子喂雀兒,然後抓住了,又給放飛了。
一天、兩天、三天,一直持續了兩月,眼看這個冬天都要過去了,呼啦啦的一場大雪又來了。這天他又來找駙馬辯論佛理,就見這個長著慈悲心的小郎君,叫人拿了一盆的穀子,在院子的撒穀子呢。
這麼一撒,周圍的雀兒呼朋引伴的飛來了,院子裡密密麻麻的落了那麼些個雀兒啄食著穀子。
這頑童又喊著,“再撒些,揚起來,往遠些撒!”
好些仆從一人一把穀子,朝雀兒中間扔。雀兒先是嚇的撲騰騰的飛,見無危險,便又回來了。
頑童又喊,“再撒——”
於是,雀兒又飛走,又落下。
如此再三之後,雀兒越來越多了,再撒穀子,聽到動靜不動反而站在原地等著。
可就在這時,就聽見這頑童喊了一聲,“撒網!”
嘩啦啦的,一張網子從天而降,一院子的雀兒一網打儘!
大和尚蹭的一下站起身來,就見這孩子一臉純然的笑,還朝這邊招手,“阿耶——阿娘——兒抓住雀兒了!”
四爺招手叫他過來,“抓這麼些雀兒乾什麼?”
“叫人送到城外的粥棚去,熬了就能吃到肉了!不吃肉沒力氣!”
大和尚就問說,“拿穀子去熬粥,不一樣?”
“那不是穀子,那是穀糠!”小頑童回了他一句,而後得意洋洋的看阿娘,搖頭晃腦的,“予之,敵必取之。以利動之,以卒待之。可對?”
對!
大和尚便笑,誇道:“將門之後,果然非同凡響。”說著就跟四爺商議,“國公爺,老衲正缺一弟子……”
不是出家,就是單純的想教。
四爺欣然允諾,“可!改日備上厚禮,帶小兒拜師。”
林雨桐也點頭,這大和尚也是出身將門,且精通兵法和儒家經典,教孩子自是沒問題的。關鍵是,此人是土生土長的大唐人,孩子的認知隻有前瞻性還不行,從教養開始就得踏實起來。
澤生有點好動,並不是一個能安靜下來的性子。夜裡好容易安生的睡下了,宋獻來了。
林雨桐起身去了外間,“長安城裡……如何了?”
宋獻噗通一聲跪下,“殿下,有消息說,東宮官員韋承慶上書勸諫太子,說太子不該養趙道生為男寵,更不該如此好聲色,賜予趙道生頗多的錢財。”
林雨桐麵色一變,“那個之前傳言與太子有瓜葛的奴仆趙道生……還活著?”
是!還活著。
林雨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李賢啊李賢,怎生那般托大!這樣的人不想法子弄死以絕後患,留著做什麼呢?你這次的事跟李弘上次的流言不同!上次李弘心知是武後所為,以流言破流言,流言不用管也就消散了。他當時保住玉橋,是在不想當太子的前提下!你呢?人家造謠不造謠其他人,為何是這個趙道生呢?
她急忙問:“然後呢?”
“而後……不知道是誰揭發……說是太子謀逆,在東宮中藏著數百具鎧甲。經查,東宮的馬廄裡,確實是藏著數百具鎧甲!”
林雨桐嗬笑一聲,“不知道誰揭發的就去查東宮?誰下的旨意?”
“天後!”宋獻的聲音都有點發抖了,“天後派人派禁衛前去,在馬廄中搜出鎧甲!”
林雨桐看四爺:“荒謬不?”東宮那地方,並不在大明宮裡麵。大明宮是後來修建的!原因呢,是因為早前的太極宮地勢比較低,一下雨吧,這地方就潮!長安的夏天,熱上來也挺熱的。不透風還潮,太極宮就如同一個蒸籠,特彆不舒服。李世民呢,能出宮避暑。可是李淵不樂意跟著李世民跑,那就隻能留在太極宮。李世民為了彰顯自己的孝道,就在長安城四四方方的城牆之外,另外劃了一片,修建了大明宮。
對的!長安城本來是極其標準的正方形。太極宮在北邊的正中心,太極宮的東邊是東宮,西邊是掖庭宮。這三個大型宮殿群平行,正前麵是皇城。這是一個整體!後來太極宮修建好了之後,李治和武後就搬到了大明宮。大明宮的位置其實是在北邊的城牆之外。壓根就不挨著!
從東宮要去大明宮,要麼,出東宮的大門,然後拐出來,從自家的府門前過,穿過永昌坊和光宅坊與東宮外牆的夾道大街,從大明宮的正門進去。要麼,就出出東宮的後門,從智德門入西內苑。可西內苑不是跟大明宮一體,他們中間也有夾道,得從西內苑出去,從大明宮的右銀台門進去。
所以,桐桐進宮是比太子進宮更近便的。
這一重重街道一重重大門,從東宮開始造反呀?可行嗎?
再說那馬廄放鎧甲,東宮那地方,馬廄能有多大?而且,馬廄這地方吧,他是個半公共的區域。屬官也用,侍衛也用。這麼一個地方,放了數百的鎧甲。
李賢瘋了?
其一,這樣的地形,數百人的裝備數百人的親信力量去造反的成功概率,並不比李賢單獨見李治的時候,一把掐死李治進而即位的概率更高。
其二,公共地方擺造反道具,他腦袋進漿糊了?
其三,東宮有自己的禁軍,這些人用起來不行嗎?乾嘛弄數百鎧甲?
這就是一個很糙很糙的局!說李賢謀反,這還是構陷。
誰乾的?
四爺叫宋獻先出去,而後跟桐桐說裡麵一個至關重要的人物,“韋承慶,他的父親韋思謙,乃是武後時期的宰相。”
林雨桐愣住了,愕然的看向四爺。
四爺又道,“韋承慶的弟弟韋嗣立,亦是做到了宰相之職!”
林雨桐就問:“跟韋氏同族?”
“這父子三人出自京兆韋家逍遙房,韋氏出自京兆韋家駙馬房。”沒錯!都是京兆韋家!
林雨桐明白了,“武後跟韋家有了默契!他們……聯合了!李治隻是想教李賢,而武後聯合了韋家,要拿下李賢。”
倒著推,應該是這樣的。
所以,史書上說,母子爭權,武後廢子,這並不冤枉。
四爺就說,“你不必難受,成為帝王,便沒有父父子子。同理,女子為帝,舍棄兒子,哪裡錯了嗎?她隻是做了曆史上大部分帝王都會做的事情而已!”隻是因為世人一直都默認母性比父性更濃烈,所以才叫事情看起來叫人難以接受,僅此而已!
是啊!僅此而已!
兩人正說話了,外麵喧嘩了起來,劉仁親自來了,“殿下,駙馬,聖人宣召二位即刻進宮。”
留下孩子兩人都不放心。四爺連被子一起,把孩子抱起來,這說走就能走!
進了城,入皇宮得從家門口過。英國公府的大門大開,李敬業在門口等著,直接接了孩子。要分開了,他低聲說了一句:“太子是好太子,這事蹊蹺!保住太子,就保住大唐……”
四爺攔住了他的話,“天冷,彆讓孩子著涼。”
李敬業這才不再言語了,抱著孫子趕緊回府了。
宮裡戒備森嚴,進了大殿,林雨桐看見了胸前還沾著血的李治,看見了扶著李治麵色蒼白的李賢,還有一臉平靜,坐在那裡不動如山的武後。
李治還是那句話:“此事可不追究,但太子需得赦免。”
意思是認下今兒這事,就當是太子一時糊塗,不追究你們構陷之罪,但也得赦免了太子,一如以前。
可武後不答應,開口就道:“身為人子,他心懷謀逆,應大義滅親,絕不能赦免其罪行。”
林雨桐看見李賢那雙幾乎絕望的眼睛。
她朝前走了幾步,看向武後,“這事我不答應。”
什麼?
林雨桐一字一句:“太子可廢,那是因為他身為儲君,無一絲提防之心,終究釀成大禍,他無做太子之能,可廢!但以構陷謀逆罪名來廢,不行。”
我——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