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歲月(148)
朋城的冬雨淅淅瀝瀝, 北風刮著。家裡的鍋爐一十四小時燒著,暖氣不停,倒也是暖意融融的。
金鏃穿著睡衣, 從被窩裡爬起來。下床將窗簾拉開, 看著夜裡已然有些璀璨氣象的城市,聽著外麵那雨聲, 本來很適合睡覺的天氣,竟是失眠了。
他抓了沙發上的毯子裹在身上, 拉開露台上的門,去了陽台。
陽台放著的藤椅上一定有一層水霧, 他才懶得管呢,就這麼裹著毯子坐在藤椅上, 也不開燈, 就這麼看著山下的半個城闕。坐在陽台上, 白日可見海,夜裡隻能聞到海的味道,是那種淡淡的腥味。
以前不習慣, 現在好像也慢慢的習慣起來了。要是不刻意留意, 他都要忽略掉這種味道了。
他這麼靠著, 看著、聽著、聞著, 坐在這裡什麼也不做, 就那麼呆著。
十點半了,一般這個點孩子都該睡踏實了。
桐桐從臥室出來,直奔孩子的臥室。住的地方大,其實也有點不好,就是那小子有什麼動靜大人不容易發現。
她穿過一樓的小廳,穿過走廊, 輕輕的推開孩子的房門。在這個角度是看不見他的床的。得往裡麵去,從他房間的客廳拐進去,才算是到了他的臥室。
走廊裡的燈照進來,隱約能看見空空的床鋪。
其實不用看,聽不見他的呼吸聲,就知道床上沒人。
桐桐怕嚇著孩子,先發出一點動靜,輕‘咦’了一聲,卻沒開燈。要出去的時候順手拎了孩子的大衣裹上,這才往陽台上去了。
金鏃就那麼坐在藤椅上,扭臉朝這邊看著。
院子裡的燈夜裡其實是亮著的,光線打上來,能看清他的表情。
“這是怎麼了?”從香江回來都沒事,這會子卻睡不著了?當媽的往孩子邊上的藤椅上一坐,然後扭臉問孩子,“想什麼呢?”
金鏃指了指遠處的大海,“我覺得我的生活就像是我眼裡的大海……”
怎麼說?
“我眼裡的大海一望無際,風平浪靜,潮起潮落不過是早早晚晚的日常。我看大海,想的總是水天一色……有時候我覺得我應該是一隻海鳥,有海還不知足,還想飛到天上去,想知道什麼才是海闊天空……”
桐桐特彆認真的聽著,覺得還挺有趣的。當年生下的小猴子半夜睡不著,都已經慢慢的開始感悟人生了——挺好。
“我覺得我大概就擁有整個大海,大海裡有無儘的財富,用之不儘取之不竭……如果我願意,我能靠這片大海,去任何想去的地方。隻要我揚起帆,它就能在海上漂,乘風送我到達目的地……”
桐桐點頭,“嗯!如果你想,你就可以。”
金鏃歪頭看媽媽:騙人。
“沒有呀!”桐桐給他掰著指頭算,“你和你爸之間的年齡差不到一十歲。等你爸七十歲,愈老彌堅的時候,你都五十歲了。如果你一十歲也能當父親,那麼,在你爸七十歲的時候,你兒子就三十歲了。你要知道,你爸爸創業的時候還不到三十歲。你五十,算是老頭的時候,你兒子又到了你爸爸創業的年紀了,正值壯年期……”
金鏃:“…………”前半輩子靠老子,後半輩子靠兒子?哪有這樣的?而且,我一十歲怎麼當爸爸?羞我呢!他頓時就覺得臊的慌,剛才的感覺全沒了,他蹭的一下站起來,大喊一聲:“媽——”
乾嘛這麼大聲?
瞧!樓下值班的保鏢都出來了。
桐桐朝人家擺手,“沒事,我跟孩子閒聊呢,你回屋去吧。”
金鏃裹著毯子,氣哼哼的,一小步一小步的挪動回房間,然後將毯子一丟,把他自己裹在被子裡,腳在被窩裡不停的踢騰著,也不知道想怎麼裹被子。
桐桐就笑,過去給把被窩整理好了,“我說真的呢!你這麼一算,是不是……其實也還好。你要覺得那麼著你能更高興,我跟你爸也沒意見。”
正說著呢,四爺進來了,也沒開燈,問說,“喊那一嗓子……怎麼了?”
“您看我媽!”金鏃把他自己往被窩裡一藏,“睡覺!睡覺!您把我媽帶回去吧……”沒事老逗我乾嘛?
四爺拉桐桐,“走走走!走了!”又乾什麼叫人討厭的事了。
桐桐就笑,問金鏃,“話沒說完呢,你不說完,我今晚睡不著了。”
金鏃又鑽出來,“我現在覺得……你跟我爸的生活大概像是海平麵下的世界。”
什麼樣兒的?
“暗礁遍布、驚濤駭浪、波濤洶湧……”
倒也沒那麼可怕!不過知道看不見的地方危險,也就可以了,“睡吧!隻要我跟你爸在,讓大海給你當搖籃都行。”
“媽——”說不了三句正經話,又來!
桐桐過去,拍了拍炸毛的兒子,湊在孩子的額頭親了一下,“睡吧,寶!”
金鏃:“………………”躺在這裡,聽著爸媽出去的聲音,門都要帶上了,還能聽見自家媽說,“你說我兒子怎麼能這麼漂亮呢!那些洋娃娃我都留意看了,一個都沒買,真的!沒一個比我兒子更漂亮的。”
“呃……”金鏃一臉的生無可戀,將被子蓋在臉上:我是個爺們!我都開始變聲了!
他開始摸自己的下巴,無比期盼自己能開始長胡子。我一定要長好看的胡子,然後要留著胡茬,看起來無比爺們的那種。
帶著這樣的期盼,轉眼睡著了。早起先認真的對著鏡子看,看看什麼時候能長出胡子來。可是胡子這個東西並不是一晚上就能長出來的。
洗漱出來,碰見何姐,她跟家裡的管家似得,人挺好的。
一早起就看見她笑盈盈的,“遠誌起了?”
嗯!起了。金鏃都要跟她擦身而過,準備下樓吃早飯了,突然想起來了,他扭臉問何姐,“您看我的臉。”
挺好看的呀,沒長痘痘,彆怕。
金鏃:“……”我不在乎長不長痘痘,我是問你,“我怎麼樣才叫人一看就覺的很厲害,不敢跟我開玩笑。”
這就難了,你長了這麼一張人畜無害的臉。
何姐端詳半天,“你這嘴角……你這眼睛……天生就帶笑的。”說完還問,“是不是在學校被欺負了?誰拿你開玩笑了?不能瞞著。”
沒!沒!真沒!金鏃竄下樓了,爸媽已經在餐廳等著吃早飯了。
四爺上下打量了兒子一眼,然後放下手裡的報紙,低聲問桐桐:“為什麼給他買粉色的衣服?”
桐桐擠眼睛,小聲點,你不說他還會穿的。況且:“現在不讓他穿,過幾年他更不肯穿了,你彆言語!”多好看呀!誰說男孩子不能穿粉色的?人家這衣服本就是男款的,又沒有叫穿女孩子的衣服。這個品牌的衣裳,粉色的隻這一款,等閒沒人駕馭的了。但是金鏃穿也不女氣!很清爽乾淨的男孩子,穿粉色怎麼了。臉白生生的,被粉色一映襯,還粉嘟嘟的。這樣的小少年,說不喜歡?
四爺:“……”這邊教他腹黑,那邊老像是打扮洋娃娃一樣打扮他,叫你這麼養下去,得養出個什麼玩意來?
金鏃對衣服這一塊還真沒那麼敏感,他坐過去吃飯,然後提要求:“媽,叫蔣師傅用果汁和牛奶給我做點糖吧。”
吃糖?
“就是想含在嘴裡。”
原因呢?上課吃糖不好吧。
“我就是想改掉我愛說話的毛病。”儘量控製了,可在外麵話還是太多了。隻要話少,我就是個冷酷的少年,哼!
四爺沒說話,翻著眼皮看桐桐:折騰唄。繼續折騰!
“要不還是話梅吧,回頭媽媽給你做點不一樣的話梅,特彆好吃。”生津止渴、緩解疲勞,製作的時候再加點彆的,還能美容養顏,特好。
自從有了話梅,金鏃就致力於打造一個話少的、不苟言笑的冷麵少年。一定要叫所有人見了他都要有一種‘生人勿近’的感覺。
新年之後一開學,學校裡就多了一個穿的很鮮嫩的小少年,眉眼含笑,嘴角翹著,嘴唇卻總是抿著。人家打招呼,他隻點頭,‘嗯’一聲就過去了。上課了有認真聽課,老師特彆留意了,這孩子跟以前也沒有不同。看那筆記本上,還畫著吃蘿卜的小兔子呢,特彆可愛。
然後老師又側麵跟家長聯係,桐桐就笑,“家裡都好著呢,孩子到了發育期,行為就是有點奇怪。”
哦哦哦!這樣啊,那沒事。
金鏃一直覺得他的形象塑造的很成功,沒看見嗎?來找他的人都變少了。
真好!
卻不知道人家背後都在說他:“好可愛哦……他好害羞!”
做爹媽的就看著孩子在那裡作興,當爸的比當媽的好點,他真的特彆好心的提醒,“兒子,跟爸一起理發去吧。”你那頭發有點長了。
金鏃扒拉扒拉頭發,“不用!剛剛好。”班裡的男生都留著這麼長的中分,“我不想特立獨行。”
當爸的:“……”行吧!你高興就好。
然後沒幾天,金鏃跟一個校外的男生打架了,打的回來的時候一身臟兮兮的就算了,衣領都扯破了,書包的帶子也給扯斷了。
桐桐過去接的時候都驚訝了:兒子,你竟然打架了?男孩子會打架了,證明長大了呀。
金鏃將書包扔車裡,然後上了車,氣鼓鼓的看著車窗外。
“打架而已,這麼大的氣呀!”說著還問,“教了你那麼長時間,打的這麼狼狽?你還得練呀。”
“他更慘,我給他開瓢了。”奶凶奶凶的!
當媽的扭臉看他:“為什麼的?”
“不為什麼,看他不順眼!”死活不說真實原因。
這不對呀,“要是打的重了,咱得去醫院看看……”
“不用!是他跑到我們學校的!”金鏃齜牙咧嘴,摸了摸脖子:那狗東西,下次再叫小爺碰見,還得給丫開瓢!
桐桐就不得不重視了,“怎麼還有校外的?”
“您彆管,已經打跑了。”
那怎麼能不管呢?桐桐沒逼問孩子,隻偷摸的找老師問問,看到底是為什麼的。
結果這一問老師才說,“班裡孩子的年齡差距大,差三四歲的情況都有。”
明白。這就是新的城市,有些是農村出來打工的,在農村老家,女孩子上學本來就晚,不是忙著在家帶弟弟妹妹,就是忙著做活。再加上對教育的不重視,難免的。後來,這不是能帶孩子來嘛,上學晚的也有。
桐桐就問說,“是跟年紀大的孩子打架了?”
“那孩子年紀是大兩歲……多了一點吧,小學高年級的孩子都有了萌動的意識,就是男孩子女孩子,這個喜歡那個,那個又喜歡這個,您理解吧?”
哦!有情敵了,是這個意思吧。女孩喜歡金鏃,喜歡那女孩的男孩又把金鏃給揍了?
老師噗嗤一下給笑了,“那倒不是……是金鏃長的漂亮,頭發又留的長了一點,不知道怎麼就傳到彆的學校去了,說是這邊有個小美人。那男孩來買了糖,還帶了巧克力,又寫了信,是給金鏃的……”金鏃可不就惱了嗎?跟個小豹子似得衝上去就揍,一邊打還一邊嚷著:“小爺是男的!睜開你的狗眼看看,小爺是男的。”
桐桐:“……”原來是被男孩表白了呀?她吭哧一聲給笑出來了,跟老師說,“您彆告訴金鏃我知道,隨他去吧。”
“也是我們沒管好!您也看見了,新校舍在建了,工地上有時候進進出出的,就有些沒看顧好。”
沒事!沒事!男孩子打架很正常。
然後金鏃把頭發給剃了,剃成了小平頭。打了個架之後,好似給這孩子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每次接他,總有幾個半大的孩子跟他勾肩搭背的出來,這個喊金鏃老大,那個喊金鏃老大。
桐桐知道,她再親自接送孩子就不合適了。孩子開始慢慢的伸出觸角,認認真真的去接受外麵的世界去了。他有他的事情,那些事情許是在大人的眼裡幼稚可笑的很,但是那是他的世界,是他成長必須經曆的。
於是,她就跟金鏃商量:“以後叫司機和保鏢接你,行嗎?你自己能應付嗎?”
“那他們能遠遠的跟著我,不靠近嗎?”
“想跟同學和朋友之間有點空間,不希望彆人打攪,也不希望有人插手,是吧?”
嗯呢!要不然彆人都自在。
“可以!從明天開始,我不送,也不接。教你的,你怎麼用,心裡要有數。不要逞能,懂嗎?”
懂!
答應的可好了,但桐桐能放心嗎?她悄悄跟著。
看著這小子放學不直接上車,而是跟司機擺手,隻叫跟著。然後帶著一群背書包的小屁孩去學校附近,買了烤魷魚分著吃。
他很警惕,今兒出門穿的是校服。學校並沒有要求每天必須穿校服,但大部分家庭條件一般的孩子,有校服就不用買其他的衣服了,所以他們大部分人還是會穿校服上學。金鏃嫌棄校服的質量不好,所以除非要求,等閒他都不穿的。
今兒自己不接送了,這小子一早起來把校服穿上了。不僅穿了校服,還把自己的一副黑框的平鏡給戴出來了。這眼鏡沒啥用處,黑框倒是不醜,屬於買衣服給的贈品。
他用這樣的法子遮擋他過分惹人注目的臉。混跡在那麼一群小孩裡,就是誰有歹意,也不好一眼就認出他。
然後一群孩子在外麵吃了,又跑附近的籃球場去了。
這可好了,籃球場上本來就有一夥子在打球。桐桐看那領頭的孩子,那身高比金鏃高,也比金鏃更壯些,年紀看起來得有十三四了,像是初中的孩子。
當然了,金鏃都十一了。其實也沒差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