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流年(163)
新的一年, 新的氣象。
桐桐選了紅色帶暗紋的領帶,給搭在襯衫和西裝外套上看了看,然後拎了一套給四爺看, “這麼搭,行嗎?”
四爺掃了一眼,這要沒我的氣質撐著, 你這搭就像是土大款。
他先穿了襯衣, 然後指了指灰色帶黑點的領帶:“換那條試試。”
桐桐順手給摘了, 給他係上, 然後黑色的西裝一穿, 是顯得時尚又年輕。她:“……”算了, 這事上還是他行。
她順手把紅色領帶給自己掛上了, 鬆鬆垮垮的那種,然後對著鏡子, 抬手從衣櫃裡抓了一件白色的小外套出來穿上:“我這麼戴是不是也很合適?”
四爺:“……”要命了!這麼戴男士領帶跟穿男士的白襯衫一樣,不能穿出去給人看的那種。他抬手給取下來, 又選了一款絲巾給纏上, “正經單位,咱往正經上打扮。”誰家好人那麼出門?
正經單位, 正經的上班, 你打扮那麼年輕那麼時尚乾什麼?桐桐扯著他的領帶, “你兒子都開始有早戀的苗頭了,還年輕給誰看?”
“給你看!下班去接你,不能邋遢。”
桐桐順手把車鑰匙扔梳妝台上,“順便送我上班,我今兒不開車了。”
行!送你上班。四爺蹲下,“背你下樓。”
彆逞能!
“兒子都那麼大了, 不趁著還背的動再背背,以後怕是想叫背也背不起來了。”
金鏃都吃了一個糖糕,才看見爸爸背著媽媽,兩人笑著從樓梯上下來:大早上的,齁的慌!
桐桐看見孩子了,拍了拍四爺,四爺這才把桐桐放下,兩人看了看時間,說孩子,“今兒怎麼這麼早下來。”還不到點呢!
金鏃:“……”感情以前都是避著我呢!我不知道的還挺多呀。他默默的收回視線,“早讀提前十五分鐘,老師跟早讀,不能遲到的。”
這麼早?睡的飽嗎?
金鏃搖頭,唉聲歎氣的,“我還算是好的!我們班那些要考中專的,這一考要定一輩子的,拚著呢。”
“是不是父母的戶口不在朋城的,他們還得回去中考。”桐桐把牛奶給孩子倒了一大杯,這才問了一句。
“那肯定呀。”金鏃一邊往嘴裡塞包子,一邊說,“戶口這個東西……挺難的。我們班挺多都是借讀的,考前要回老家的。”
桐桐就看四爺:“咱們公司肯定有這種情況,要麼,從根子上給他們解決戶口的困擾,要麼就得給人家方便,孩子讀書是大事。”幫著孩子聯係學校、報名、陪著考試,然後還有填報誌願,鬨不好月月都得請假。在這一點上,應該充分考慮到員工的難處,不要在這個上麵設置障礙。
四爺就看向金鏃,“聽見了嗎?什麼以人為本,這就是以人為本。以後呀,這該是一種企業文化。多聽你媽媽的,細節處見功夫。”
桐桐把沾了玫瑰鹵的涼糕塞他嘴裡:總感覺你這話像是在擠兌我。
真沒擠兌,那一瞬真給了四爺啟發了。去公司之後就是例會,在會上,四爺就說了這個事,“……咱們林工提到的這一點,給我的啟發很大。我們的員工中,有年紀大的,拖家帶口的,有老人要照看,要孩子的讀書問題要解決。而我們的員工中,更多的是年輕人。年輕人需要什麼?需要成長。我們需要給年輕的員工提供成長的機會。之前,我們有針對性的開夜間培訓班,效果應該是有一些。之後,我們應該給年輕人提供更多的這樣的機會,像是計算機的使用,像是財會課程、企業管理的課程,都應該開設起來。回頭,我們公司應該考慮派人聯係夜大,我們公司願意無償的提供辦學所需的校舍,也願意為上進的員工支付學費。凡是學成之後,回公司考核過關的員工,列入儲備乾部名單,作為簡拔的一個參考指標。”
江榮手裡拿著筆,一點一點記著。這就是他跟老四的不同了,他的公司……是沒有這種意識形態上的東西的,就是單純的賺錢就完了。誰能乾,誰可信,誰可用,誰不得不用,哪裡會像是這樣,考慮這些。其實,人是用不完的,你不乾了,還有彆人爭著搶著乾。考慮到員工要照顧家庭請假,考慮到員工的成長,這……都不像是私企。
對麵坐著的岑遠明合上筆就道:“因為年輕員工多,不管是公司總部,還是各個廠裡,都出現了未婚同居的情況。申請的宿舍,也不怎麼住,基本都租住在外麵。這也給管理帶來了一些不方便。”
按說,員工的私生活不該管。但現在……同居畢竟不好聽。叫人覺得關係特彆混亂,這不是個好現象。
四爺就問說,“有在一個單位的,問問,為什麼不結婚?如果有意向結婚的,咱們登記,選個日子辦集體婚禮也行。我請咱們林工一起,我們來證婚。但總的來說了,還是應該倡導道德的感情關係。”
好的!回頭就發倡議書。
這邊才開完例會,電話響了。徐斌接起來問了兩句,直接遞給四爺:“金總,遠誌老師的電話。”
學校的電話一般都是打給桐桐的,怎麼今兒打到自己這裡來了。
四爺接起來,“您好,我是金鏃的父親。”
“金總,您好。”老師很客氣,“是這樣,之前給林工打電話,他們單位的人說林工不在,去火車站接人去了。我這沒法子,才打給您的,沒打攪您吧。”
“您客氣。您什麼時候打電話都不打攪。”四爺也不回辦公室了,隻站在樓道裡講電話,問說,“是金鏃在學校又乾什麼了?”
“中考就在眼前了,這孩子早讀和課間都在讀課外書。您看,您今天能抽空來一趟嗎?”
四爺看了看表,“好的!我半個小時之後到。”掛了電話,四爺看跟在身後的江榮和岑遠民,“等我回來咱們再開小會,金鏃這小子又淘氣了,老師有請。”
有兒子的家長特彆能理解這種感覺。其實也不是難堪,也不是多生氣,就是那種我家這個臭小子呀,淘!
開會出來還沒散的人就都笑,這位少東家,其實是挺乖一孩子。不過總是抽冷子似得來一下子,也是怪有意思的。
四爺去的時候,金鏃還在上課。在教室外麵能看見,他坐在最後,老師在上麵講,他也不抬頭,手裡拿著筆像是在刷卷子。完全是老師該講還講,他該不聽還是不聽。這其實也沒什麼,成績跟得上,那就可以了。老師講的他可能都懂了,不想浪費時間而已。
路過教室,直接去老師的辦公室。
人家老師也很客氣,拿了金鏃看的書遞過去,“你看看,這是金鏃早起早讀不背課文,自己看的東西。”
四爺接過去,是一本《道德經》。薄薄的一本,裡麵還帶譯文。其實全文也不過五千多字,要不是譯文和講解,這都湊不夠這薄薄的一本的。
正看著呢,下課鈴聲響了,老師出去站在走廊裡喊:“金鏃,你來一下。”
金鏃並不知道被叫家長了,蹦躂到老師辦公室,就見爸爸在辦公室坐著呢。他:“……”動輒請家長的老師真的好煩。
老師招手叫金鏃到跟前,這才道:“這本書不該孩子來讀,這不合適。”
四爺看了孩子一眼,這小子嘟嘴,明顯不服氣。四爺安撫的拍了拍,叫他把表情收回去。這個時候大多數人都是這樣的,動輒是國外的名人怎麼說,對國學這個東西,棄如敝履。
懟人家老師,這也犯不上。他隻能道:“在學校看,確實不合適。在早讀時間沒有去認真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肯定是孩子的不對。回頭我批評他。”
金鏃:“……”我背過了,默寫過了,我也不是看不健康的書籍,看看《道德經》怎麼了?
老師見家長態度好,就看金鏃,“讀《道德經》,在理解不到位的情況下,會走入歧途……”
金鏃就抬起頭來,“我不看,怎麼知道我理解不到位?領袖在他不滿一十歲的時候,在他的筆記中引用了老子的話,說是‘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這就說明領袖在那個年齡段,已經熟讀《道德經》了;領袖在抗|戰時期,也曾在文章中引用過‘將欲奪之,必固與之’;建國前的D內會議上,領袖也引用過,說是‘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在五十年代、六十年代,數次發言中都有引用。
那它是一本壞書嗎?不是壞書,怎麼會叫人走入歧途呢?我不認同老師的話。人人都讀聖賢文章,人人都接受相當的教育,為什麼有些人利國利民,成就斐然,有的人卻作奸犯科,違法亂紀,這不是書壞,不是書把人引壞了,而是……”
“金鏃!”四爺嚴厲的看向這孩子,“給老師道歉。”
金鏃嘴唇抿的更緊了,朝後退了一步,給老師鞠躬,“對不起,老師!我隻是想跟您解釋,我為什麼會看《道德經》。”
說著就從爸爸手裡抽走了那本書,然後翻到一頁,將畫出來的一句給老師看,“今早上吃早飯的時候,我說到班裡的很多同學需要回老家中考。我媽媽就說,公司裡的員工若是因為這個請假,公司該照顧。我爸就叫我記住,說是我媽媽說的對,公司該以人為本。
《道德經》上有這麼一句,‘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這四大分彆為,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我們每天都在跟人打交道,不管什麼行業,相處的都是人。所以,從這話裡我悟到了人的重要性。這錯了嗎?這是歧途嗎?”
老師沒言語,隻這麼看著金鏃。
四爺:“……”這不服管的樣子,隱隱有點桐桐的影子。要麼說誰家的孩子像誰呢,這猛不丁的一認真,小臉一崩,張嘴恨不能直接把人懟死的樣子,還真就是得了他媽媽的真傳了。
可懟老師是不對的!老師是好意,你這麼直接懟老師,是想乾什麼?
四爺將桌上的《道德經》重新拿到手裡,當著老師的麵訓金鏃,“我看你這書確實不該看了!說的頭頭是道,裡麵的內容能信手拈來。可封麵上這三個字,你就沒讀懂。道德經,何為道?何為德?頂撞師長,就是你悟到的道?不尊老師,這就是你的德?”
金鏃倔強的站了幾分鐘,直到爸爸的眼神越發的嚴厲,他才垂下眼瞼:“老師,我真的知道錯了。以後不會了。”
老師真就尷尬的不知道該怎麼說了,說到底,人家孩子沒服老師。不服,所以不尊不敬。他其實是有些臊的慌的。學生一道歉,他就趕緊道:“萬物互為師,老師現在一聽你的所思所想,才知道沒了解清楚。老師也跟你道個歉,回去好好上課吧。以後有什麼想法,咱們再探討,好不好?”
金鏃‘嗯’了一聲,保證道:“我以後不把跟學校開設的課程以外的書籍帶到學校了,再沒有第一次了。”
好好好!去吧。
金鏃這才看爸爸,他爸點頭,“上完課去學校門口,中午接你出去吃飯。”
嗯!
四爺又跟老師聊了好一會子,把老師心裡的不舒服給撫平了,這才出學校。都這個點了,也不回公司了,就在外麵等著吧。
真就在車上等了孩子一個多小時,直到這小子出來上了車。
這小子一上來就說,“我覺得老師不是在教學生,是在種蘿卜。恨不能我們班所有人,滿坑滿穀的,都一模一樣。要是有差彆,也是這個長了,那個短了。這個粗了,那個細了。這個順溜,那個長劈叉了。”
把徐斌和權水根他們逗的直發笑,哪有這麼說老師的。
四爺看著這個孩子,沒再跟他講道理,隻道:“那你回去,再讀《道德經》,我等著你自己找答案。”
金鏃:“……行吧!”答應的垂頭喪氣的,但還是提要求,“我要吃川渝火鍋,想吃了。”
行!那就火鍋。
桐桐是晚上才知道這個事的,四爺一邊換衣服一邊說,“你不要再說他了,我已經訓過了。”
桐桐皺眉,“這個孩子……除非遇到叫他服的人,否則,很難管束。”老師怕是也最煩這樣的刺頭。
四爺換了衣服出來,就問說:“你今天接誰去了?”
“一個留洋回來的計算機專家。”說起這個,桐桐的眼睛都亮了,“我設計了一套計算公式,可怎麼在計算機上應用,這成了一個問題了。我給周學禮打電話,她通過柳博士介紹了這位許州許博士,考慮到雲層受各種條件的影響,我們打算完善計算模式……”
四爺‘哦’了一聲,“那是辛苦人家了,回頭要不要我出麵請人家吃飯。”
“這人不愛那一套,算了!”桐桐推著四爺下樓,“回頭我選個禮物送他就行。”
行!人家大老遠的來,彆失禮。
“嗯嗯嗯!”桐桐又問說,“去蘇國的事,怎麼樣了?”
“那邊動蕩的厲害,簽證不好辦。”已經儘力爭取了,可還是層層的關卡,“回頭再想想辦法。隻要趕在今年年底,明年年初拿到簽證就不錯了。”
吃飯的時候金鏃見爸媽並沒有再提在學校的事,確實是鬆了一口氣。睡前他寫了一封信,把今兒的事原原本本的都寫了。在信上他說:我覺得以人為本,應該體現在方方麵麵。就像是孩子,孩子首先也是人。是人,就該被尊重。得允許每個人的個性發展,而不是削足適履。
結果幾天後的回信裡,對方說:我覺得,人該在共性的群體裡展現個性。共性是為了適應環境,個性是在環境中完善自我,這並不矛盾。
信看完了,金鏃坐著久久沒動地方。他再去讀《道德經》,再去體會‘道法自然’這句話,竟是越琢磨越有滋味。天人合一,這個天便是自然,是環境。而環境指自然環境,也能指人文環境。隻有與環境合一者,才能生存。生存了,才算是入道了。
放下書,他跑下樓,“媽——媽——”
“嗯!”桐桐的手從鍵盤上離開,“我在書房。”
金鏃跑進去,“媽,你什麼時候去逛街?”
“逛街?要買什麼?”
“你不是說要給那個什麼許博士買禮物嗎?帶我去吧。”金鏃靠在媽媽身上,“我也想買禮物送朋友。”
桐桐繼續敲她的鍵盤:“給什麼朋友送禮?是生日禮物?”
“不是,就是感謝一個朋友,一語點醒夢中人。”金鏃帶著點炫耀的語氣,“很厲害的一個朋友。”
懂了,“你要是買的話……人家收的有負擔。她家裡要是知道了,也會覺得不合適的。”
那送什麼?
“你的國畫畫的還不錯,畫一幅畫送給人家不也挺好的。”
也對哦!金鏃吧唧親了媽媽一口,又顛了。
桐桐看著計算機屏幕上的東西,還是不對。她拿了電話給許州打過去,“許博士,我反複驗算,不是我的公式有問題的情況,計算還是不能順利完成……”
“我正在處理,你等半個小時再試吧。”那邊的人說話溫言細雨的,帶著笑意,“還沒吃飯吧,先去吃飯,吃完飯我就處理好了。”
“您肯定也沒來得及吃……明天處理也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