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初捏著懸掛在腰間的那兩枚銅板,嘴角勾出一個苦笑,“不過是一些坑蒙拐騙的謀生手段,難登大雅之堂。”
他說著向歸遠和阿朝拱了拱手,道:“所以兩位大俠能否高抬貴手放過小人,區區破院哪裡配得上您兩位雲上般的人物。”
他一口一個小人的,態度恭卑至極,話裡話外逐客的意思卻是再明顯不過。
阿朝是個臉皮薄的,聽出裴初下的逐客令後有些忸怩,正準備起身提劍離開,卻又被歸遠拉了回來。
“哎呀,小阿朝你去哪兒。”歸遠將人拉住,沒皮沒臉好像沒聽懂裴初趕客的意思一般,對灶台前的算命先生笑道,“江湖人士不拘小節,同喝過一壺酒就是朋友,先生怎麼忍心讓朋友露宿街頭呢?”
裴初嗬嗬一笑,板著臉道:“在下不入江湖,並非江湖中人。”
“你剛剛還說你是江湖術士。”
“自吹了,在下就是一個市井騙子。”
“一百兩,留我和我朋友在這養傷。”
裴初一頓,轉而又十分自然的對歸遠和阿朝露出一個笑臉,“相逢即是有緣,兩位若是不嫌棄,不妨在這裡住上些時日。”
兩人一來一往,阿朝目不暇接,等看到歸遠拋出酬金,裴初極速變臉之後,阿朝抱緊手中的劍再次感到了江湖水深。
歸遠眼含笑意,指了指裴初手邊的酒壺與燒雞,“我再出十兩,你的酒和燒雞也歸我了。”
“自然。”
裴初同樣笑意盈盈,將酒和燒雞一並推到歸遠手邊。
歸遠撕下一個雞腿,一邊吃肉一邊喝酒,完後拿著雞骨頭指著裴初,“你這算命先生對我味口,敢問大名?”
“裴初。”
從櫥櫃裡拿出蠟燭點上的裴初,聞言回道,“我叫裴初。”
也不知是不是阿朝的錯覺,在燭光點燃的刹那,他聽見那人念出自己名字,那雙深邃幽黑的眼眸裡,仿佛有一瞬間繾眷和溫柔,像是衝破了漫長的時光,在這一刻點亮光芒。
*
歸遠喝完酒,吃完肉,隨意的裹了裹身上的傷就去睡了。阿朝也被裴初安排在客房裡調養內息。
兩人受的傷,說重不重,說輕不輕。隻是如今外麵還有雁門的人在追尋他們的蹤跡,避免麻煩他們還是躲在裴初的小院裡最恰當。
阿朝胸口受了一招雁門的獨家絕技落雁掌,傷了內脈。雖說不是很嚴重,但短期內卻是無法過多調使內力的,隻能找個地方靜養療傷。
他坐在床上剛調息完,便有些無所事事。開始打量起房間的布局,這實在是一間很簡陋的客房,能看出主人家並不富裕。
然後阿朝發現在他的旁邊被人放下了一盆清水,還有一件漿洗乾淨的青色長衫。
阿朝一愣,有些意外主人的照顧周到。畢竟裴初一開始確實有些對他們避之不及的態度。他也知道這樣擅闖進來,求人收留會給人帶來麻煩。
可即使如此那人還是留下了他們,雖說是出自與歸遠的交易,但這樣細致的體貼卻還是讓阿朝心生暖意。
他褪下那一身黏在身上讓人不舒服的斑駁血衣,用清水洗了身子,再換上裴初準備的衣物。
打開門便想去向主人家道個謝,然而沒走兩步卻發現那人坐在堂屋。
小小的堂屋內並沒有點上燭火,可以習武之人的眼力,阿朝還是清楚的看見那個白日裡誆騙他的算命先生,正坐在桌子邊上,一手撐著下巴,腦袋一點一點的打起了瞌睡。
裴初的院子不大,也就一間主屋和一間客房,連被褥都隻有兩床。現在歸遠大搖大擺的進了自己的主屋,而客房又安排給了阿朝。
裴初無處可去,隻能將就著在堂屋湊合一宿。所幸如今已經到了入夏時節,裴初就是這樣坐一宿也不怕著涼。
隻是阿朝看著他這副淒慘委屈的模樣,到底有些良心不安,他走進堂屋輕喚一聲,“裴先生?”
“嗯?”
裴初睡得不深,聽見聲音睜開眼,啞著嗓子應了聲,一臉困倦的打了個嗬欠,“阿朝少俠?唔,你有什麼事?”
阿朝還未及冠,長得又是一張俊秀稚嫩的娃娃臉,看上去總像一個還沒長大的孩子,因而總是喜歡板著一張臉彰顯自己的成熟,卻不知隻是讓他看上去更像個可愛沉穩的少年罷了。
此刻他看著裴初,說道:“先生你回屋睡吧,我留在著就行。”
年輕的劍客一本正經,很是沉穩有擔當,他勸裴初:“習武之人,粗糙慣了,哪怕不睡床也沒事的。”
裴初看著他,即不說話也沒動。他想,他倒也不至於沒有良心到讓一個受了內傷的小孩在堂屋裡湊合一晚。
於是裴初擺手趕他,“拿人錢財,替人辦事。歸大當家既然出了一百兩銀子,在下自然是要好好招待一位的。”
裴初將手收回衣袖,對著這個初入江湖涉世未深的少年劍客,微微笑道,“阿朝少俠不必如此,這是交易,也是我們小人物的生存之道。”
阿朝一愣,月光從沒有關上的窗戶中灑下,他看向眼前這人,好像看見了一個他不曾了解的世界。
不是刀光劍影,壯麗傳奇的江湖,而是市井百態中,平凡人裡的人情世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