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陣的光芒消失, 裂縫也在逐漸合上。天窗外依舊在下著雨,謝裡斯的話和著雨打天窗的聲音,回蕩在這寂靜地下室空間。
隱藏在暗處, 跟蹤阿曼德而來, 想要趁著阿曼德襲擊貴族與精靈之際,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布德·賽爾特目睹了這一幕。
他眼睜睜的看著精靈將貴族推入煉獄。
原本以為是一對情真意切的落難鴛鴦, 沒想到卻是一場蓄謀已久的背叛謀殺, 布德·賽爾特渾身僵硬。
他退後一步, 悄無聲息的離開了這一片寂靜當中。曾經以為是長在莊園裡隻有被人精心嗬護才能生長綻放的白玫瑰,實際上卻是滿身荊棘利刺, 一不注意就會將人紮的鮮血淋漓。
那副純潔又柔美的外表下早已一片漆黑,布德·賽爾特喜歡美人,可是對於這樣心思深沉如蛇蠍的美人卻是敬而遠之,哪怕他自己就是蛇族獸人。
也是他看走了眼, 以為柔弱的精靈不適合生存在大罪之門, 卻不想精靈這樣的人, 才正是如魚得水。
或許往後大罪之門的勢力, 又將重新洗牌。
天窗下的裴初眼角餘光收回,對於蛇人的主動離開鬆了一口氣。他自然不知道布德·賽爾特在想些什麼, 知道也不在意。
他盯著腳底下重新關閉的魔法陣,乾脆盤腿坐了下來。暗淡的天光灑在他身上,好像在他單薄的肩上擔上了一層深灰色的寂寥。
他的衣角有些破了, 因為不久前他才撕下一片衣裳給金發貴族裹了傷。
穿著駝色舊風衣,被一頭亂糟糟的棕色卷發遮住眼睛的安伯·米洛斯靠在牆上,看著那個坐在天窗下守著魔法陣的身影,嗤笑一聲,悠閒的點上一根香煙。
謝裡斯摔進禁閉室的時候, 阿曼德被分食得隻剩殘骸,暗紅的血跡鋪滿一地,謝裡斯摔到肩膀上的傷,讓他悶哼一聲。
這裡看上去好像一個很大的廣場,暗不透光。可謝裡斯卻能感覺得到,有無數的目光正在盯著他。
金發貴族的手指顫抖了一下,他被踩的扭曲的指節血肉模糊,半邊肩膀更是被血染紅。
鮮血的味道刺激著隱藏在暗處的未知生物們,他們蠢蠢欲動,好像都在找準角度,準備對這個可憐茫然的獵物下口。
謝裡斯的狀態實在不好,重傷高燒加晦暗混雜的恨意堵住了心緒。這讓他在這樣的情況下是活不久的,可他必須活著,為了向使他陷入這般狼狽絕望境地的凶手們複仇,為了將那個虛假的天使拖入地獄。
於是他輕輕顫抖著,緩緩的支撐起身體站了起來。
黑暗中響起了竊竊私語的聲音,好像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來了個新人?”
優雅低沉的聲音響起,好像有誰在深沉的夜色下奏響大提琴音。
可這裡不是晚風清涼的莊園,也不會有閒情逸致的大提琴手奏樂,隻有一個血族從陰影裡漫步而來,按耐的撫住自己渴求鮮血滋潤的獠牙。
大罪之門的禁閉室裡,總是關著各種各樣的魔法黑暗生物,他們危險、殘忍,是整個魔法界不能為人提起的禁忌。或是罪惡滔天,或是不容於世。
“你的血聞上去很香。”
黑發黑眸的吸血鬼如此說著,謝裡斯從逐漸適應的黑暗裡,看見他的麵容很消瘦,卻並不頹廢,相反的,舉手投足間還有一種世家貴族養出來的優雅高貴。
他誇張的掀開手,好像舞台上熱愛表演的戲劇演員,以詠歎的語調朗朗的致辭,“哦,我可憐的小獵物,歡迎來到我們的國度。感謝你即將用自己的生命為我們帶來一場歡愉的宴會。”
他摘下自己高高的禮帽,俯身向著沉默狼狽的金發貴族做了一個紳士禮,“那麼,我要開動了。”
吸血鬼咧開嘴角露出尖牙,下一刻身如殘影,掠向黑暗中孤立無助的謝裡斯。以他的動作為號令,黑暗中潛伏的無數生物隨之而動,爭先恐後唯恐慢人一步隻能啃噬殘骸。
謝裡斯的意識其實很昏沉了,在他憑本能調動體內魔力的時候,石拷上猛然騰燒起黑色的火焰,火焰的灼燒讓他腳腕一痛,再次跪倒在地上。
而相比起他,大罪之門禁閉室的囚徒卻並沒有被石拷之類的禁製禁錮住魔力。雖說如此,這裡的生物們卻幾乎每時每刻都在消散著力量。
魔力每天都在減少,隻有通過不斷廝殺和吞噬其他生物,才能從他們身上汲取能量,才不至於淪落為其他人口中的食物,或者因為魔力乾涸而死亡。
而比起這些囚禁在禁閉室裡的魔法生物們,自然是外界的新人魔力更加充盈滋潤,因而每當有新人到來時,就是這些黑暗生物們的狂歡宴飲。
在這裡,你不夠強大,隻能死去。
謝裡斯的胳膊不知被什麼生物咬住了,劇痛讓他發出一聲嘶吼,他竭力在石拷的禁製下想要調動魔力自保,然而沒有用,他越是努力黑色的火焰越是彌漫燎燒著他的全身。
許是嫌他這副樣子實在難以下口,吸血鬼安德魯一掌打在他的中庭,瞬間擊散了謝裡斯好不容易凝結出來的一點點魔力。
安德魯已經有一百年沒有吸過屬於人類的血液了,如今好不容易來了一個,他可不想讓人自取滅亡的被黑焰給燒死了。
黑色的火焰散去,安德魯伸出獠牙,一口咬在了對方脆弱的脖頸上。當尖牙刺破血管,謝裡斯驟然感到了渾身一陣冰冷,身上的血液在快速的流失著,讓他的所有感官都變得遲鈍起來。
可是他仍然能感覺得到,有人在咬他的胳膊,撕扯他的大腿,他會死,死無全屍,淪為他人腹中的食物。
安德魯太久沒有吸食鮮血了,貪婪的沒有節製,他能感覺得到被他咬住血管的人類生命體征越來越弱,當他吸儘這人體內的最後一滴鮮血時。
他就要死了。
謝裡斯的眼神在渙散,目之所及皆是黑暗,死亡離他咫尺之遙,往日的回憶,如走馬觀花般在他腦海中閃現。
他不是沒有察覺到他的弟弟們對他看似尊敬實則疏離的態度,然而他卻假裝自己遲鈍的沒有發現,熱情洋溢的去與他們接觸,去試探,無論如何他們都是血脈相連的兄弟。
可這樣想的隻有他一個而已,在他們眼裡,謝裡斯隻是一個流著肮臟的異龍血脈的異類,他不配生在希伯萊家,更不配成為希珀萊家族的繼承人。
於是他們在宴會上為謝裡斯送上一杯酒,接著便是萬劫不複的開端。
仔細想來當真是有諸多破綻,他醉倒前的最後一杯酒是奧裡送的,最先發現他與那位身死的少女躺在一起的是菲斯,可笑他還一直以為,他們會幫他,幫他找到證據,洗刷冤屈。
他還憧憬著或許可以連同在大罪之門裡相識相依的阿佩爾一起,逃出這個煉獄。
可是,身在煉獄的,從來都隻有他一人啊。
既然如此,那麼,不如將他們都拉入地獄!
耳邊忽而響起一聲悠揚的龍鳴,人類的血液流儘之後,熾熱的龍血衝破了血脈的封印。原本被啃噬著無力掙紮的手臂突然握緊了拳,沉迷宴飲的吸血鬼猝不及防,被金色的岩漿燙中咽喉。
他痛苦嘶啞的發出一聲吼叫,極速後退。
殘暴混亂,不屬於這方空間的魔力突然暴漲,帶著吞噬一切的破壞力。原本瀕臨死亡,即將被禁閉室裡的黑暗生物們吞噬殆儘的人類急劇變化。
他痛苦的蜷縮著身體,因為魔力暴漲,禁錮在他腳上的石拷再次燃起了黑色的火焰,比之前更加迅猛,急速,還帶著隱隱的畏懼,轉瞬間就燒滿金發貴族的全身。
此時此刻的金發貴族就像一個漆黑的火球,隻是火球當中的人,肉眼可見的開始長出了角和翼。
不屬於人類的力量在暴走,用於禁錮魔力的石拷在努力壓製,兩相角逐間,最後是石拷不堪重負的發出一聲破裂聲,瞬間湮滅成齏粉。
好像壓抑的力量終於得到解放,一聲高亢的龍吟聲響起,金色的羽翼張開,原本弱小得隻能等著被眾人蠶食的金發貴族,轉眼間變成了一隻身形龐大的龍族。
暴動的魔力讓整個個大罪之門都為之顫抖。
禁閉室的魔法陣外,天窗破碎,地動屋搖。原本正在追捕搜尋著精靈與貴族的大罪之門的囚徒們,看著那明顯來自禁閉室暴動的魔力,皆感到震驚恐懼。
“龍?”
那聲高亢的龍吟穿透地底,直達雲霄,環繞著整個大罪之門的上空,攪動著那陰雨綿綿的天空都風雲湧動了起來。
雷鳴炸響,好像在慶祝著魔龍出世。
已經從地下監牢跑出來的布德·賽爾特回頭看了一眼,同樣掩飾不住的震驚和難以置信。
而倚靠著牆壁抽煙,卻被震得滿身灰塵的安伯·米洛斯皺了皺眉頭,他拍了拍衣袖,看向那個已經從魔法陣上站起來的精靈。
從破碎的天窗澆下來的風雨將那頭白發濕透,雨水順著那張蒼白秀美的麵容流下,然而精靈的神色卻是麵無表情的,讓人猜不透他的心緒。
安伯·米洛斯吐出一口煙霧,嘖了一聲。
*
“喂喂,太誇張了吧,竟然是龍?”
吸血鬼安德魯的臉色誇張的扭曲了一下,最後露出一個苦笑。龍族自古以來就是魔法界最強大神秘的種族,他們數量稀少,力量卻淩駕於所有種族之上,從古至今總是有無數人想要去征服他,然而實際上,大都是人隻是喪命與他們的龍息與利爪之下。
因為過於強大,反而引起了魔法界眾人的忌憚和害怕,這些年來種族間的歧視進行得轟轟烈烈,龍族也一再被人族打壓,數量更加稀缺起來。
安德魯萬萬沒想到,他會在大罪之門的禁閉室裡遇見一隻龍,還是一隻暴走的龍。
謝裡斯由人化作龍,原本還在圍擊吞噬他想要從他身上汲取力量的黑暗生物們瞬間被他踩在腳下。謝裡斯的龍族力量剛剛蘇醒,然而作為人類時他的身體太過虛弱。
看似魔力暴走迅猛強大,實則體內能量空虛,隻是化龍之後他瞬間領悟到了禁閉室裡的生存法則,隻有通過殺戮和吞噬他人才能汲取到力量活下來。
於是獵人與獵物的立場瞬間轉換,利爪微微用力就穿透了腳下那些黑暗魔法生物的身體,些許力量湧入,微微滋潤了體內乾涸的能量體係,隻是遠遠不夠,還需要更多的力量才能緩解他的乾渴。
於是那雙巨大的,如深海般暗藍的眼眸微轉,冷冷的注視著這些關押在大罪之門的禁閉室裡,被整個魔法界忌憚的危險生物們。
安德魯被那雙冰冷的藍色眼眸注視的一僵,暗道不好,於是站了起來緩緩後退。
他剛剛吸了不少謝裡斯的人類血液,此刻體內力量充盈,卻也不想和此刻饑渴暴走的龍族硬剛。現在的謝裡斯明顯喪失了人類的理智,完全倚靠龍族的本能在行事。
他渴望著力量,於是在幽閉的禁閉室裡,開始不斷的獵殺著周圍的魔法生物們,安德魯不想成為其中的一員,於是借著剛剛轉換而來的力量,在龍族暴走的廝殺中,逃走了。
畢竟鬨出這麼大動靜,那個不得了的家夥恐怕得睡醒了。
被安德魯所想的不得了的家夥,在黑暗中睜開了眼,他的鼻子嗅了嗅,當嗅到空氣裡濃稠的血腥味,和強大又動蕩的魔力時,他扯開嘴角露出了一個笑。
他難耐的舔了舔自己的尖牙,剛剛從沉睡中蘇醒的身體一躍而起,沒有任何凝滯的衝向了那場混亂中心。
大罪之門的禁閉室裡關押的都是一群危險嗜殺的瘋子,可要問這裡麵最瘋,最危險的那一個是誰。
毫無疑問,那一定是亞德·艾倫。
不同與其他都是被從外麵關押進來的囚徒,亞德·艾倫從出生起就在這個監獄,他就出生在這個大罪之門裡的禁閉室。
他從小就與這裡的危險生物們廝殺到大,於是到他成人之後,這個禁閉室裡就再也沒人是他的對手了。
久而久之,對弱者沒有興趣的亞德·艾倫陷入了沉睡,隻在力量虛弱之時,才會出來捕食獵物,尤其喜歡以虛弱之身去挑戰當時力量的最強者。
他就像一隻荒野裡特立獨行的野獸,卻也是大罪之門裡整個禁地的王。
如今這隻野獸嗅到了龍的氣息,當世最強的種族就在他麵前,他不僅沒有害怕,反而躍躍欲試的衝在最前。
誰不能說,他是一個瘋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