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槍.口一路上移,最後頂住綠毛混混的額頭。
在對方牙齒咯噔的打戰聲裡,西奧多不緊不慢地衝他燦然一笑。
“他說這是麻醉.彈,打不死人,但我還是想試試。”
西奧多非常平和地征詢綠毛的意見:“你想試試嗎?”
綠毛瘋狂搖頭,把腦袋搖出一片電風扇似的殘影。
“Noooooooo!!!”
“好吧,看來咱們意見有點衝突。”
“既然這樣,不如讓命運來決定,怎麼樣?”
把手伸進褲兜,西奧多掏出一枚硬幣,拿在對方眼前晃了晃。
他指尖一動,鋥亮的硬幣就旋轉著朝半空拋起,在月光下照耀出亮晶晶的顏色。
“來拋硬幣。如果是人頭,那我就放過你——自由女神眷顧你。”
小混混的呼吸聲越來越急促。
他眼睜睜地看著,容貌俊美宛如少年阿波羅一樣的藍眼少年,笑得露出森白的牙齒,仿佛剛從冥府中浮現出來。
硬幣再次彈起,和少年的指甲碰撞,錚然作響,最後入塵埃落定般被他攏在掌心。
西奧多打開手掌看了一眼,莊嚴宣布道:“是——”
“——你是雙麵人的兒子!”
綠毛聲嘶力竭地呐喊道:“我認出你來了!這個長相!這個做法!你一定是雙麵人的兒子!”
他想起來了,自己小時候,經常能看見那位意氣風發的檢察官在電視上進行演講。
那個俊美的男人,曾被哥譚譽為光明騎士,是大半個哥譚市民心中的希望。
從月光下看去,西奧多的容貌、氣質……和當年那個初出茅廬的青年檢察官一比,簡直肖似得不得了!
上個大號的光明騎士已經墮落成了雙麵人。
那麼,眼前這個明顯精神有問題的小號又會怎樣?
恐懼使得綠毛口不擇言。
“滾啊!跟你父親一起下阿卡姆去吧!”
西奧多:“……”
西奧多無話可說。
掄起槍柄凶狠地打暈了這個綠毛,西奧多原地站著,稍微有點懷疑人生。
雙麵人的兒子,他認真的嗎?
就算他在武力值上無法戰勝西奧多,也不必幫西奧多憑空認爹吧?
這是什麼奇怪的精神勝利法。
還是這個綠毛覺得,輸給反派的兒子會更有麵子?
經此一役,西奧多總算認清:哥譚雖好,終非吾土。
因為這些原汁原味的哥譚土著,多少都有點大病。
***
在拿下了企鵝人以後,蝙蝠俠馬不停蹄,效率極高地搞定了黑麵具。
這裡要特彆感謝紅頭罩的貢獻。
就在蝙蝠家其他人都分身乏術的時候,他一個人搞定了黑麵具兩個副手,打亂了黑麵具想要逃跑的進程。
終於,蝙蝠俠把黑麵具也綁成一隻蠶蛹,這才打開手腕上的通訊器進行回複。
黑麵具被扔在光可鑒人的大堂地板上,賊心不死,還想做最後一次掙紮。
下一秒鐘,蝙蝠俠的腳尖微微一偏,威脅性地踩住黑麵具的頸動脈,然後猛地加力。
黑麵具脖子一歪,當場窒息昏迷,停止了他那自由的蛄蛹。
“希卡旺達大酒店,前堂,黑麵具已經被製服。”
“好的,我馬上就到。”
羅賓剛把企鵝人送進精神病院,特意給他安排了一個距離謎語人最遠的牢房。
現在,提姆正兢兢業業地朝酒店的方向折返。
“還是由我送他去阿卡姆嗎,B?”
“是的。”蝙蝠俠看向GPS上,代表西奧多的那個綠色小點定位:“我去找侏隼鳥。”
雖然企鵝人和黑麵具已經被擒獲,但街上仍然殘留著不少餘黨。
還有許多趁火打劫的哥譚混混走上街頭,設法從今晚的混亂裡撈點好處。
這樣一個充滿動蕩的夜晚,蝙蝠俠不能讓西奧多在街頭遊蕩,那不安全。
“……哦,明白了。”
提姆拉長了語調,非常體貼地承包了剩下的工作。
“沒關係,交給我吧,B,不會有疏漏的——侏隼鳥好像確實有什麼誤會,你和他好好談談。”
以及,雖然知道不太可能,但振奮的羅賓鳥就是要常懷希望——
“蝙蝠車借我開?”
蝙蝠俠堅決地回答:“不。”
“……唉,好吧,我就知道。”
***
蝙蝠車循著GPS定位,穩穩地停在一條小巷巷口。
在看清小巷周邊的環境時,不論是騎著機車正準備出發的西奧多,還是平穩刹車的蝙蝠俠,都雙雙沉默了。
蝙蝠俠一眼認出了這是什麼地方。
而西奧多——
他直到現在才發現,綠毛小混混剛才把自己隨便逼進的這條小巷子,居然還很熟悉。
沒錯,正是西奧多第一次去找麗娜“買.春”,後來又被蝙蝠俠抓住的那一條啊!
這都已經第三次了,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碰巧的事啊!
麵麵相覷的那一刻,西奧多露出的表情,讓蝙蝠俠產生了一種奇怪的幻視,就好像看見一隻頑固撞樹的兔子。
他的意思是,已經是第三次了,西奧多非得是這條巷子不可嗎?
哪怕西奧多動動腳,往西走五十步,換一條隔壁的巷子呢?
蝙蝠俠的頭罩下麵,布魯斯甚至忍不住左右打量了一下這條小巷的環境,思考起這裡到底有什麼地方吸引西奧多。
……要不然,明天韋恩集團就把這條巷子直接收購算了。
但從蝙蝠俠固若金湯的凱夫拉麵具下,除了他堅定的決心,你無法看到任何其他東西。
蝙蝠車燈打起閃光,照亮了陰鬱潮濕的巷子環境。
垃圾桶裡的兩條人腿,還會動,活著。
地上躺著的那個綠毛——芭芭拉查清他並不是小醜幫成員,隻是個審美奇特的哥譚市民——胸口起伏,也活著。
短促地一掃,蝙蝠俠收回視線,將目光定格在西奧多手上。
隻見西奧多正以明顯外行的姿勢,握著一把改造過的大口徑手.槍。
“這很危險,你不會用槍,很容易走火。”蝙蝠俠明知故問,“是誰給了你這把槍?”
這個問題的答案,根本就是昭然若揭。
畢竟在槍柄的末端,印著一隻非常具有標誌性的紅色的小小蝙蝠。
蝙蝠俠隻是在用它挑起話題,僅此而已。
但饒是蝙蝠俠也沒料到,西奧多會給一個這麼……不知道該怎麼說的回答。
西奧多看向蝙蝠俠麵罩上兩塊代表眼睛的白斑,用一種無比真誠的腔調,指天發誓。
“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可能是一種哥譚特有的自助現象。”
蝙蝠俠:“……”
感覺蝙蝠俠好像不太相信的樣子,西奧多趕緊補充:
“我本來想把它還給它的主人來著。但等我追上去的時候,隻看見一頂紅桶從屋頂飄過……”
蝙蝠俠:“……”
共同通訊頻道裡,聽見這個形容,羅賓和神諭已經笑得半死。
蝙蝠俠被他倆吵得腦仁開始脹痛,抬手關掉了自己這邊的共享。
不知為何,西奧多竟然從他的語氣裡聽出一絲嚴厲。
“如果他把槍交給你,那至少要教會你該怎麼用。”
蝙蝠俠側過身,月光照在他的披風上,在他身後拉長一條孤寂的影子,淒清地投射在巷口陳舊的廢紙堆中。
他示意西奧多:“上車。”
蝙蝠車,西奧多已經不是第一次乘坐了。
上一次,蝙蝠俠就是開著它,帶西奧多趕了三十公裡的夜路,去城東買了很受歡迎的蝙蝠漢堡套餐。
但再次遇見它線條流利,帶著鮮明科技感和設計感的車身,以及宛如巨獸般咆哮的引擎,西奧多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並且在坐上車的時候,假裝“無意的”、“不小心碰到的”,偷偷用手摸一下它的外殼。
蝙蝠俠也假裝自己沒發現西奧多的這點小動作。
蝙蝠車絲滑地倒車甩頭,風馳電掣地開上了哥譚馬路。
在油門的加速聲中,蝙蝠俠狀若目視前方,聲音平平響起。
“現在這個時間,你應該在韋恩莊園。”
觀察到從西奧多微表情裡透露出的不屑之意,蝙蝠俠似乎隻是隨口一問:“你不喜歡布魯斯·韋恩?”
這是喜不喜歡的問題嗎。
是再在韋恩莊園住下去的話,估計他和韋恩闊佬隻能活下來一個的問題!
西奧多心中瘋狂腹誹。
但他剛跟綠毛小混混發過一次瘋,現在壓力還不太大,無論表情還是語氣,都保持了相當的鎮定。
“請您放心,蝙蝠俠先生。我明白事理。我不會當著您的麵,對您尊敬的投資人言出不遜的。”
“——我不尊敬他。”蝙蝠俠斷然說道。
西奧多驚訝地轉頭,麵朝蝙蝠俠的方向。
麵罩之下,男人成熟的下巴輪廓輕微繃緊。
他的語氣不太愉快,但言辭中情感的激烈程度,尚不足以讓西奧多感覺到不安或威脅。
“布魯斯·韋恩是個花花公子。”
蝙蝠俠用他馳名哥譚的沙沉嗓音,給出了相當辛辣的評價。
“他輕浮、可笑、自以為是、頭腦空空。他在董事會議上睡覺、每天抱著不同的名模,上八百個哥譚小報的頭條,三十多歲還在為‘哥譚寶貝’的愚蠢稱呼沾沾自喜。”
“媒體稱他為哥譚王子,然而他們不知道,隻要可以在宴會上露出閃亮的傻笑,人人都可以取代布魯斯韋恩的位置。”
西奧多瞪大眼睛看向蝙蝠俠,完全被這一席話所震驚。
一開始,他還覺得蝙蝠俠的附和,可能有點類似於年長者逗孩子的心態,或是人們在不走心的社交聚會裡所做的那樣。
但仔細聽蝙蝠俠這一大串的形容詞,還有堪稱蔑視的替代論……
哪怕蝙蝠俠把自己遮得看不見眼睛,西奧多也感受到了他發自肺腑的真誠。
——這是什麼沒有技巧,全是感情的勁爆發言!
西奧多:我懷疑你說這段話的時候,多少有點跟布魯斯的私人恩怨在裡麵,但我沒有證據。
心驚膽戰地咽了一口唾沫,西奧多感覺,自己被當事人喂了一口大瓜。
但隻憑這些話,他不能貿然斷定蝙蝠俠的立場。
瞥了蝙蝠俠一眼,西奧多小心試探道:“可他投資了你們正義聯盟?”
“——布魯斯·韋恩本可以做到更多。”蝙蝠俠陰沉地說。
西奧多能感受到,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蝙蝠俠的不滿之情如此真實,不摻一丁點的虛假。
“!!!”
西奧多的第一反應:原來闊佬和義警的組合,也是有裂痕的?
兩個人的矛盾點在哪裡,這種裂痕能不能利用一下?
又轉念一想,西奧多恍然大悟。
等一下。
剝離了義警的光環,蝙蝠俠,他是個拿著老板投資的打工人,對吧?
隻要是打工人,就沒有不恨甲方的啊!
特彆是布魯斯·韋恩這種為富不仁的闊佬。
難道他會不抱著任何算計和目的,毫無利己之心地,不作任何要求地,去替正聯付那些戰損和罰單嗎?
不可能。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韋恩一定對正義聯盟提出了許多刁難。
說不準,韋恩可能還下過一些非常愚蠢的命令。
比如說,讓蝙蝠俠在齊塔瑞軍團裡,當場跳一支西班牙鬥牛舞之類的呢。
作為打工人,蝙蝠俠無法當麵拒絕甲方的要求,也無法指著鼻子告訴甲方你真的很蠢。
但他完全可以對著其他人痛罵甲方!
西奧多來到哥譚的第一天時就知道了,大部分時候,蝙蝠俠是個獨行俠。
所以,他平時無論積累了多少麵對布魯斯·韋恩的怨氣,都很難找到合適的傾訴對象。
一直到今天,他發現西奧多也不喜歡布魯斯韋恩,於是兩人一拍即合!
想到這裡,西奧多恍然大悟,豁然開朗。
說得通了,這樣就一切都說得通了!
得知蝙蝠俠也對布魯斯·韋恩非常不爽後,他的形象在西奧多眼中,瞬間變得高大起來。
蝙蝠俠,他真的好會說話!
他是西奧多的靈魂嘴替!
難怪在那富有設計感的黑漆漆麵罩之下,蝙蝠俠要專門把嘴巴露出來。
萬一遮住這樣一張妙語連珠的嘴巴,彆說西奧多,就是整個哥譚,都會覺得暴殄天物的。
西奧多的這種微妙的心理變化,在第一時間就被蝙蝠俠覺察。
所以說,人類社會學家早就發現:
若想短時間內和其他人拉進關係,要麼找到跟這個人的共同愛好,要麼和就他一起,共同講第三個人的壞話。
“你還沒回答我,你不喜歡布魯斯·韋恩嗎?”
出於骨子裡的謹慎,哪怕蝙蝠俠當麵罵了韋恩闊佬,西奧多也不會輕易表露自己的真實觀感。
他隻是用一種微妙的腔調回答:“說不好喜歡還是不喜歡,我目前和韋恩先生還相處不多。”
蝙蝠俠注意到一個微小的細節。
“他已經收養了你,你還依然稱呼他的姓氏?這是布魯斯·韋恩的額外要求?”
蝙蝠俠很清楚,布魯斯沒有過類似的要求。
從他們見第一麵起,布魯斯就告訴西奧多,可以直呼他的名字。
但西奧多從未主動這樣做過。
記憶裡,類似的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
不管是孤兒院的第一次見麵、到他開車接走西奧多、甚至是西奧多和提姆單獨在早餐桌上的時候……
在以姓氏相稱這件事上,西奧多似乎有種奇異的執著。
就好似在犯罪現場中,任何微小的痕跡,都可能筆直如劍地指向凶手。
在蝙蝠俠看來,西奧多的執著也必有緣由。
“沒有,他讓我叫他的名字。”
說到這裡時,西奧多稍微停頓了一會兒。
蝙蝠俠沒有打斷西奧多的思考。
又過了一陣,像是覺得這個話題無需保密,聊聊也無妨,西奧多才又一次開口。
“但我不想那麼稱呼他——倒不如說,他越讓我叫他的名字,我就越容易想起我的前任養父。”
逃避、憎惡、殺意。
短短的零點幾秒鐘裡,蝙蝠俠清晰地看見,這三種最為激烈的感情,如同一場突然而至的暴雪,覆蓋住了西奧多的麵容。
“哦?”蝙蝠俠用一種平淡的、絕不會惹人警惕的語調重複道,“你的前任養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