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檔案以後, 最先跳出來的是一張照片。
照片上呈現著一座外表頗為奢華的莊園。
莊園采用偏哥特式的建築風格，鐵柵如同戍守的士兵, 嚴密地拱衛著這座豪邸。層疊的樹籬遮住了外界朝莊園內窺探的視線，也掩藏住深埋與此的秘密。
房屋的每個角落，都能看出設計者的獨具匠心。正因如此，哪怕是一小塊最普通的青翠草坪，也因為種植在上麵的珍品玫瑰而身價倍增。
哪怕隻是看著照片，觀者也能輕易地聯想到，這座莊園裡的每一寸空氣，都沾染著濃鬱的金錢芬芳。
考慮到這是一張拍攝於二十年前的照片——這種能夠曆經二十年也不顯得落伍的經典審美，房屋主人的財力尤為可觀。
這座隸屬於斯坦利·W·梅納名下的莊園非常華麗、極其豪奢、相當夢幻。
但令蝙蝠俠感覺頭皮微微發緊的是，這座莊園的每一個細節, 似乎都在和韋恩莊園相互照映。
“……”
偏哥特式的建築風格, 和韋恩莊園一樣。
草坪上的一小塊玫瑰花園，和韋恩莊園一樣。
建築采用了大量的石灰石細節, 和韋恩莊園一樣。
就連屋主斯坦利·W·梅納的名字……他的名字雖然不是完全一樣, 但也帶著濃濃的相似意味。
蝙蝠俠會毫不猶豫地選取斯坦利的檔案查閱，正是因為對方的名字。
梅納（Manor）可以作為姓氏單獨出現, 但如果把它視作一個單詞，正好就是莊園的意思。
再配合上“W”作為中間名, 斯坦利的全名讀起來, 怎麼看怎麼像是“韋恩莊園”的縮寫。
如果舉個例子來形容蝙蝠俠當時的心情, 大概就相當於高貴天鵝雅苑小區裡，搬來了一個名叫“湯姆·鵝雅苑小區”的住戶。
物業又恰好把此人的入住登記表貼在了門外。
於是何止蝙蝠俠啊，不管是阿爾弗雷德、迪克、傑森、還是提姆，隻要一看到這個名字，小區居民回頭率可高達百分之百。
名字或許隻是出於巧合, 建築風格也可能來自於模仿。
但在檔案翻到下一頁時，又一個板上釘釘的證據出現。
他看到了康斯坦丁的名字。
蝙蝠電腦整理檔案時，有著特殊的排列順序。
所有被蝙蝠俠重點標記過的名字，都會獲得更高的權重。
表現在檔案裡，就是凡有他們參與的事件，會被提到檔案最前麵。
就比如眼前這份。
調查檔案中大量引用了當地警局的結案報告，報告第一行就寫著：
“19xx年x月x日，警局接到報警電話，一位名叫康斯坦丁的客人在S字母M俱樂部裡，因滴.蠟遊戲使用不當，被當場燒成乾屍。”
蝙蝠俠：“……”
蝙蝠俠不知道應該露出什麼表情。
這不是哥譚通常接觸到的案件風格，更不是正義聯盟會接觸到的案件風格。
……但確實是非常康斯坦丁的風格。
以常理而論，合格的法師不會因為蠟油倒多了就被燒死。
但以常理來論，合格的法師也不會願意跟一頭鯊魚共度春宵。
蝙蝠俠不打算對此事做出評價。
他麵無表情地朝下看去，很快就讀到了內容更為深入的文字。
“經調查，警方將斯坦利·W·梅納鎖定為本次案件的嫌疑人。當晚，梅納莊園部分建築坍塌，莊園女仆報警。”
“警方派人火速趕往現場，抵達現場時，屋主斯坦利已經死去，現場隻留下了處於昏迷狀態的屋主養子……”
蝙蝠俠嚴肅著表情，把那個隻有短短幾個字母的姓名重新讀了一遍。
——提摩西。
斯坦利的養子，名為提摩西。
和韋恩莊園風格幾乎趨同的宅邸、讓人一眼就會產生聯想的名字、現在，又多了一個姓名一模一樣的養子。
蝙蝠俠暫時跳過了這份報告，敲下幾個鍵盤按鈕，直接轉到斯坦利家庭關係的那一頁。
旋即，一行行更加富有衝擊性的單詞，以一種毫無緩衝的姿態，如此突兀地呈現在蝙蝠俠的麵前。
“！！！”
布魯斯·韋恩猛地從扶手椅上站了起來！
明明隻最簡單的白紙黑字、最平凡的單詞組合，此刻卻構成了最為爆炸性的視覺效果！
隻見電腦屏幕上赫然寫著：
【姓名：斯坦利·W·梅納
家庭成員：
第一養子：迪奇（已過世）
第二養子：傑森（已過世）
第三養子：提摩西
第四養子：姓名未知（失蹤狀態）
……】
蝙蝠俠：“！！！”
——怎會如此！
——竟然如此！！！
恰在此時，蝙蝠俠背後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
老管家在蝙蝠俠麵前放下一杯清水，同時看向電腦，讓那份引起蝙蝠俠劇烈情緒波動的名單落入眼底。
“這是什麼，老爺？它是哪個想對韋恩莊園下手的笨賊，因為不識字抄錯的盜版名單嗎？”
“不。”
蝙蝠俠簡短地回答，語氣裡還帶著一絲未曾消解的情緒波動。
“我認為，這些都是西奧多前任養父的家庭成員。”
“……哦。”
阿爾弗雷德拖長語氣應了一聲：“奇妙到令人難以想象的巧合，我甚至錯以為看見了自己的名字呢。”
沒錯，就在這份名單的下麵，同時還陳列了梅納莊園的雇傭列表。
居於首位的，就是管家弗雷德。
搜索能力極其強大的蝙蝠電腦，甚至還給這位英國管家配了一張彩色一寸免冠照片。
“……”
老管家講著是個人都能聽出來的反話。
“請相信，我對這樣一個和我相似的名字，出現在一個與韋恩家如此相似的家庭中毫無意見。”
阿爾弗雷德雙手抱在胸前。
他上下打量著照片裡那位胡須濃密、發際線微禿、看起來邪惡又冷酷的管家。
對著照片裡那張刻薄的麵孔，老管家挑剔地揚了一下眉頭。
“隻是我懷疑，這位弗雷德先生作為管家，恐怕既不能在三十秒內選購出口徑最大的火.箭筒，也做不到在十分鐘內拋光一打銀盤子。”
“我對梅納先生挑選管家的品味抱有懷疑態度，老爺。”
布魯斯能感受到，老人家正用這種方式，隱晦地表達著關心和安慰。
但他無法把心神集中在這上麵。
蝙蝠俠眉頭緊緊鎖起，反複對比著梅納莊園雇傭員工名單，和斯坦利家庭成員之間的區彆。
半分鐘後，蝙蝠俠語氣凝重地宣布道：“……他們沒有照片。”
“誰？”
“——斯坦利的養子們，除了提摩西之外，沒有人留下過照片。”
蝙蝠俠的臉色沉凝得像是黑夜的哥譚。
“就連他的服務團隊成員們，都能找到每個人的照片。”
因為斯坦利會付錢讓保鏢、女仆、園丁還有廚師每年去一趟邁阿密海灘度假。
這些人在海灘上留下了集體合照。
檔案裡的頭像就是這麼來的。
而被斯坦利收養的四個男孩，他們不但沒有在任何公開場合露過臉，甚至以蝙蝠電腦的搜索力，都查閱不到他們上學或是工作的記錄。
唯一有照片的提摩西，照片竟然來自於警局內部的檔案記錄。
前麵提到過，警察接到報警電話進入梅納莊園後，發現這孩子倒在地板上。
警官們立刻聯係了急救人員，在男孩被推上救護車之前，他們為他匆匆照下一張臉色蒼白、雙眼緊閉的相片。
“……”
阿爾弗雷德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他把托盤立著抱在胸前，神色肅穆地反複閱讀著迪奇與傑森這兩個名字後的“（已過世）”備注。
“這不是正常的家庭配置，老爺。”老管家非常篤定這點。
斯坦利讓他的養子們，活成了沒有來曆和去處的男孩。
再配合著男孩們過高的死亡率……
任何一個具有社會常識的人看了，都能在第一時間裡做出七八種不妙的猜想。
殘酷一點說，斯坦利似乎是把這些“養子”當做隨時可能報廢的一次性用品看待的。
蝙蝠俠冷冷地回答：“當然，沒有家庭該是這幅樣子。”
阿爾弗雷德緊跟著追問：“您能查到他的虐童記錄嗎？”
“給我一點時間，我相信我能查到板上釘釘的虐待記錄。”
說到這裡，蝙蝠俠停頓了一下：“但我也認為，遠不止如此。”
隱藏在真相水麵下的冰山，可能比他們原本設想中的更加駭人。
講出接下來這番話時，蝙蝠俠的臉色已經相當可怕。
“我剛剛看到，斯坦利有去天使城獲取服務的習慣，而那個地方……”
布魯斯露出了厭惡的表情。
阿爾弗雷德則震驚得倒退一步。
“老天啊。”老管家喃喃自語，“我聽說過那個地方，二十年前，那裡還很出名。”
在當年那個時代，名為“天使城”的俱樂部，是個極其著名又極儘下流的燈紅酒綠之地。
在那裡，姑娘和壯漢們會提供一些特殊服務——是比正常的特殊服務還要更特殊一些的那種。
路人聽見它的名字，往往不是輕蔑地往地上呸上一口，就是會展現出心領神會的猥瑣笑容。
這藏汙納垢的地方一直開了很久。
直到某一日，據說一個熟客被活活燒死在裡麵，成為了雙重意義上的熟客。
老管家鄭重地說道：“我聽說，裡麵曾發生過一樁凶殺案。”
蝙蝠俠直接把頁麵翻回第一頁：“沒錯，受害者是康斯坦丁。”
阿爾弗雷德：“……”
阿爾弗雷德：“……哦。”
跳過了關於康斯坦丁的話題，蝙蝠俠和便士一望著蝙蝠電腦上呈現出的資料，同時陷入沉默。
他們在就這份壓抑而克製的沉默當中，無言地把整份報告讀完。
在這個過程中，老管家分明感到，蝙蝠俠周身的氣息變得越來越尖銳，憤怒令他渾身上下都豎起了危險的刺。
蝙蝠電腦能搜到的網絡記錄裡，無法查閱到這幾個男孩的相片。
然而他們的共同特征，卻在其中一個女仆的筆錄裡，以口述的方式被記錄了下來。
蝙蝠俠把那行字跡標上淡灰的底色。
“阿爾弗雷德，你看，這些男孩兒……”
此刻，蝙蝠俠沒有佩戴他的變聲器，嗓音卻遏抑得沙啞到極點。
“他們的外表，都是黑發藍眼。”
“……”
神話之中，上帝為了阻止人類，杜絕他們以巴彆塔侵害神的榮耀，降下無上的威能，分化了人們的語言，令世上從此生亂。
而這個故事也反向說明了，假如人們能尋到彼此之間的共通之處：無論語言、外貌、姓名、愛好……或是其他的什麼，就難以麵對同類的苦難而感到無動於衷。
報告顯示，斯坦利死於他飼養的吸血蝙蝠們的噬咬。
他的屍身殘破不全。
法醫拚合了所有能夠找到的碎片，但最後，他的五官中還是缺了一隻耳朵、大部分鼻子、嘴唇和下巴上的血肉、以及兩隻眼睛。
看見法醫得出的驗屍結果時，蝙蝠俠第一時間聯想到了西奧多出現在阿卡姆精神病院門口時，手中緊攥的那隻耳朵。
那時候，蝙蝠俠曾經以為，這是敵人為他量身定製的挑釁。
而現在看來，在某種程度上，也確實如此。
這個名字如此巧合、住處無比相似、家庭成員更幾乎是韋恩家一比一複製的男人，他用著一套如此相似的配置，犯下了在地獄都不能被寬恕的殘忍罪行。
他的存在、他的罪惡，本身就是對蝙蝠俠的一種挑釁。
如果斯坦利還活著，蝙蝠俠將會折斷他身上的每一根骨頭，其中就包括無法複原的脊椎。
黑暗騎士會在暴烈而長時間的擊打中令他致盲致聾，在無儘的黑暗和幽靜裡，躺在療養床上，以失禁的姿態度過他的下半生。
“斯坦利，他的父母當著他的麵被射殺。”
蝙蝠俠低聲說道。
“然而當他有能力握住槍時，卻選擇把槍.口對準四個無辜的孩子。”
吐出這句話時，布魯斯鋼藍色的眼睛中迸發出兩叢冷靜的怒焰。
幾個男孩的名字，反複地在他的視網膜上呈現。
如果此刻有任何犯罪分子在此，麵對這樣一個蝙蝠俠，他們都會立刻失去勇氣、痛哭流涕、發誓再也不敢與黑暗騎士為敵，這輩子都離得哥譚遠遠的。
阿爾弗雷德卻朝著布魯斯的方向走了一步。
老管家看著眼前這個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目光劃過他緊繃的肩背、握緊的拳頭，最終落在男人壓抑著起伏的胸膛上。
在老人的雙眼裡，同時流淌出無儘的憤怒和悲哀。
阿爾弗雷德同樣低聲回答：“老爺，這就是為什麼，不是所有人都能成為蝙蝠俠。”
世上隻有一個蝙蝠俠。
讓布魯斯·韋恩成為蝙蝠俠的，不是富有、不是天資、不是正好收養了四個孩子、不是各種和武術相關的技能……甚至不是當麵失去父母的傷痛。
令他踏上那條通往蝙蝠俠道路的決定性條件，唯有他本人的選擇和意誌。
“……”
布魯斯·韋恩沉默不語。
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理解了西奧多當初來到韋恩莊園時的奇特表現，以及他身上不時流露出的無端的恐懼。
起初，布魯斯以為那是源於誤解。
後來，蝙蝠俠以為那是因為他在特殊訓練裡曾遭受暴力。
而實際上，西奧多的恐懼來自於所有的一切。
目光所及、耳中所聞、心中所想。
在韋恩家任何一個男孩眼中，韋恩莊園都是一片隔絕於之外的樂土。
唯獨在西奧多的概念裡，這座奢華豪美的宅邸，不過是舊日噩夢的卷土重來。
他的孩子在他無法觸及之處遭遇傷害，而蝙蝠俠晚到了二十年。
蝙蝠俠寂然無聲，把整份檔案從頭到尾又看了一遍。
過了一會兒，他的目光定格在“提摩西”的名字上。
“阿爾弗雷德，為火柴馬龍訂一張兩天後前往田納西州的機票。”
他明天有一場正義聯盟的會議，談論康納的問題。
後天則必須去阿卡姆精神病院一趟，院長對蝙蝠俠發出了非常焦急的邀請。
第三天，是蝙蝠俠能擠出的最快的時間。
根據最新數據，長大後的提摩西加入了BAU（FBI行為分析部），成為了小組的一員。目前，他們正在田納西州調查一起連環殺人案件。
阿爾弗雷德安靜地問：“您想見一見提摩西先生？”
蝙蝠俠點了點頭。
在過去半個月裡，他曾為了西奧多的身份，上百次窮極所能，調查西奧多的來曆和身份。
因為西奧多可能是超人的孩子、毒藤女的孩子、醬料王的孩子……甚至小醜的孩子。
而這一次不同。
蝙蝠俠將前往當事人提摩西的所在之地。
他要去了解布魯斯·韋恩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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