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奧多用不會放過任何細節的視線編成一張大網,對方瞳孔的收縮、心跳的節拍、褲子上被撐起的微小皺褶,都將激起捕食者最凶猛迅疾的反應。
而布魯斯所有的表現,彙聚成可以解讀的肢體語言,無聲地告訴西奧多,男人沒有問題。
韋恩可能意識到那個場景有點不對勁。
他畢竟是個情場老手,對一切做作和自然的勾引套路都熟悉得像是自己的呼吸。
但布魯斯對此的反應是不自在。
不是那種偽善者被戳破心事的尷尬和遮掩。
是正常的倫理道德之下,覺得這一幕不該發生在他們之間,甚至引發自我懷疑和自我審視的不自在。
“……”
西奧多捏著冰鎮過的礦泉水,指間不自覺地加力。瓶壁的涼意滲透在他掌心,令侏隼鳥如夢初醒。
原來是這樣。
原來這才是正常人該有的反應。
很多時候,被選為受害者的對象,總會產生一種自我迫害般的錯覺——
如果那天,我走了另一條路,是不是就沒有這種事了?
假如那個晚上,我在外麵穿一件外套,會不會就安全了?
倘若我回家之前,記得先給家裡人打個電話,讓他們提前來樓下接我,是否就能避免這一劫了?
西奧多不至於愚蠢到以為,發生在斯坦利養子們身上的事,是因為男孩們用純潔如羔羊般的目光主動勾引了獵手。
但哪怕是已經絕對安全的現在,西奧多也會有意識地避免一些動作或情境。
他不會在成年男性麵前舔嘴唇、不會在運動後撩起衣服下擺扇風、不會對年齡差距過大的同性眨眼睛、也不會用拉長後的腔調放柔尾音和他們說話。
這不代表西奧多覺得,隻要做了這些,就是在有意對旁人發起暗示。
他就隻是……不能把借口遞到對方手裡。
然而布魯斯用自己的態度告訴西奧多,那一切的小心和禁忌,確實都隻是變.態們的借口而已!
斯坦利會因為這些舉動興奮,是因為他的靈魂已經墮落得無可救藥。
而真正的正常人,比如布魯斯,哪怕西奧多隻差沒從他雙.腿之間爬上去,他的第一反應都是——我怎麼會讓養子對我產生這種誤解?
轎車飛騰著衝上前往韋恩島的跨海大橋,油門加速時產生的推背感,令西奧多覺得自己仿佛輕飄飄地升了起來。
恍惚之間,仿佛舊的碎片從落滿塵土的置物架上被撣去。
而橋欄上裝飾的霓虹光芒,則透過車窗,在新生的月光中照亮了西奧多的眼睛。
那瓶用來偽裝的冰水,被西奧多隨意扔在身邊。男孩渾身放鬆地靠在座椅裡,朝布魯斯轉過了頭。
前後座之間的隔板有著良好的密封性。
假使在平時,這難免會引發西奧多的緊張情緒。
但這一刻,在西奧多眼中,它隻代表著他們的談話不會被司機聽見。
“剛剛的宴會上,你為什麼要試著從雙麵人手裡保護我,布魯斯?”
非常稀少地,西奧多沒有拐彎抹角,把話題單刀直入到底:“你知道我是蝙蝠俠的學徒,是有能力應付反派的義警,代號侏隼鳥吧?”
可能是為了避免尷尬,布魯斯·韋恩從剛才起就架上一副墨鏡,擺出一副與世隔絕、閉目養神的樣子。
直到聽見西奧多的疑問,他才摘下墨鏡,彆進胸前口袋裡,鋼藍色的眼睛認真地看向西奧多。
“那你也該知道,你還未成年,並且是我的養子吧?”
西奧多緩緩地眨了眨眼睛。
“我一直以為,那不是認真的。”
布魯斯鋒利地挑了挑眉:“為什麼不?”
“……”
西奧多啞口無言。
順著源頭細究起來,當然是因為他最開始被布魯斯收養的時候,就以為男人不懷好意。
雖然現在對方的癖好被證偽,但西奧多也因此形成了既定印象。
但現在……
像是看出西奧多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布魯斯放緩了語氣。
他抬起手,似乎想要拍拍西奧多的肩膀,但最終隻是遲疑著落在兩人之間。
“聽著,孩子,我不知道你誤解了什麼。”布魯斯含蓄地把剛剛發生過的事情一帶而過,“但如果你覺得我有什麼需要改變的地方,隻要說出來,我會去做的。”
真誠是世上最有效的吐真劑。
西奧多甚至沒怎麼猶豫,那些內心裡醞釀依舊的懷疑,就絲滑得像是融化的巧克力,自然而然地流淌了出來。
“我一直想不通,關於領養我的決定,你為什麼做得那麼倉促?”
布魯斯深深地凝視著西奧多。
“我隻用一麵就決定領養迪克,又用一麵就決定領養傑森……我至今也不覺得,領養他麼的決定是倉促的——領養你的時候,也同樣如此。”
男人朝西奧多攤開手,就好像在同一時間,他也朝養子敞開了自己的內心。
“你知道嗎,西奧多,聽從內心的選擇,不需要那麼久的觀望和理由。”
無論對於蝙蝠俠,還是對於布魯斯,做出最關鍵的決定,都隻需要一個瞬間。
至於後來的磨合、碰撞,彼此試探和相互接納,都是這個決定下的副產物。
那些互相適應的光陰可能漫長而瑣碎。
但他們在這期間帶給彼此的永恒的快樂,一定比猜疑和傷害更多。
布魯斯的雙眼藍得像是哥譚夜幕下潮起潮落的大海。
恰好此時汽車從跨海大橋上飛馳而過。
窗外的濤聲和布魯斯眼中蔓延出的鋼藍色連成一片,輕紗般的月色下,男人的雙眼仿佛亙古的傳說,輕聲曼誦著那些關於奇跡、勇敢和愛的故事。
西奧多無言地移開了眼睛。
這一刻,他忽然意識到,哪怕剝離金錢的光環、失去名利場上光怪陸離的身份,布魯斯本身的人格魅力,仍然像是月光下的雪白砂礫,持續而穩定地閃爍著熠熠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