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賢大喜之日很快就到了, 雖籌備婚事隻有短短半個月,但薑家喜氣洋洋,牟足了勁兒要讓薑氏挺直腰杆子, 不但不缺什麼,還比上次嫁人風光百倍!
容萱賜下十抬嫁妝, 命綠蘿送嫁, 另送了兩位宮中嬤嬤。殷治隻得跟著送了件玉如意, 於是太後、皇後和賢妃都送了首飾頭麵,薑家門口唱嫁妝的場麵堪稱壯觀,眾女眷出嫁時可無一得到過這般殊榮, 想也知道德貴妃對這位年輕的繼母有多喜歡。
聶家賓客眾多,聶久安和聶峰表了態,聶家人和賓客自然都一臉笑意, 恭賀聲不斷,整場婚事隻有聶賢一人沉著臉,然而誰都不在意他的感受。皇家賜婚,他不願意還敢悔婚嗎?真要有這氣性, 當初就不會妥協讓心上人做外室了。
殷錦安和他那幫朋友也觀了禮, 還硬是等到喜宴結束, 想看看會不會鬨出事呢。離府時, 殷錦安遺憾道:“本以為能看場好戲,沒想到如此安靜。”
旁邊的人道:“會不會是我們想錯了?人家就是安安分分娶回個繼室管著聶賢, 讓他好好過日子的。”
殷錦安笑了一聲,“那是長輩才會做的事, 我那遠房表舅不就是?他母親嫌他不成器,特意娶個厲害的媳婦回來管著他,大錯沒有, 小錯無所謂,一輩子也就那麼過了。但聶賢這位可是德貴妃欽點啊,德貴妃什麼性子你們都看見了,能讓他過好日子?”
“那是家醜不可外揚?等咱們走了之後,這會兒說不定正鬨呢。”
殷錦安搖搖頭,“興許隻是不適合當眾鬨。若想遮掩,德貴妃也不會如此大張旗鼓地送嫁了。”
其他人也對聶賢再娶的日子好奇不已,聶家一散席,聶賢就直奔書房。布置新房時他叫人再收拾個院子,聶久安偏偏下令翻新他的院子,讓他同薑氏住在一處,他反抗還被罰進了祠堂。
哪有人像他這樣四十餘歲還跪祠堂?孫子、孫女都要笑他,可他為了幫殷治、為了救詩詩,隻能忍氣吞聲,如今無處可去,也隻能住到書房去了。
那兩位宮中來的嬤嬤板著臉守在書房門口,一瞧見他就說夫人有請。聶賢叫她們讓開,她們麵無表情地說新婚夜睡書房不合規矩,一揮手直接叫侍衛將人綁了,抬到新房中。
薑氏早已換上舒適的衣裳,同婢女們有說有笑,顯然十分開心。聶賢掙紮著進門,怒斥道:“薑氏你好大的膽子!你不要以為……”
“太聒噪了,貴妃娘娘說,不想聽的時候就叫他閉嘴,把他嘴給堵上吧。”薑氏看都沒看他,隨意地好像在處置砧板上的雞鴨。
聶賢瞪大了眼,不敢相信他竟被這個女人堵住嘴綁在椅子上,他忽然想到薑氏出名的原因,渾身都難受起來,心也開始慌了。
薑氏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坐下,才道:“老爺,今日是我們的新婚之喜,我特意為你準備了份厚禮。”
薑氏拍拍手,外麵就進來一行人,有的穿得破破爛爛、有的一臉苦相、有的麵帶恨意,男女老少都有,足有十來個。薑氏說:“聽聞老爺是個癡情人,過去二十餘年都為人守著,美名遠播。雖則你癡情的人不是秦姐姐,但好歹對那白氏付出一顆真心了。
我羨慕啊,得是什麼樣的女子才能被人這般惦念,一時好奇就求父親托人查了一番,這一查沒想到,白氏竟還是個犯人啊!
喏,他們都是被白氏騙過的人,還有去世的沒算在內,我可不能讓老爺稀裡糊塗被人騙,這不巴巴地把人找來告訴你真相嗎?”
“說吧。”薑氏對那些人一點頭,他們立即一個接一個說起來。
白氏容貌出眾,溫婉可人,自帶一股讓人想要保護的氣質,是朵不可多得的解語花。壞就壞在,這朵解語花對許多人貼心過。
原來白氏自幼在青樓長大,是南方一小城中的花魁,輕歌曼舞、彈琴作畫吸引得眾人趨之若鶩,大把銀子花在她身上,她便看上其中最富有的一位公子哥。沒想到公子哥不久便要成親,聽從家中安排同她了斷,可白氏還盼著要贖身做正頭娘子呢,苦求不得,直接將公子哥溺死在溫泉中,連夜潛逃。
那公子哥是家中獨子,父母一夜白頭,先後病逝,如今找來的是他家管家,一直就惦記著要報仇呢。
後來有人在一處江南水鄉結識了白氏,見她賣身葬父,自己也病著,便將其帶回家中,可這家本也不富裕,隻是殺豬賣豬肉,在小鎮上吃穿不愁而已。白氏住了月餘,養好病偷了他們家所有財物逃之夭夭。那是他們攢了好些年的錢,本來好好的日子因為這就開始走下坡路了,正趕上那一年鬨災,他們一下就成了窮苦人,這些年都緩不過來,提起白氏真是恨得不行。
還有人隨鏢局走鏢,路上遇著白氏被人搶劫,心軟救了白氏,兩人形同夫妻過了小半年,結果他發現白氏給他病重的老母親換了藥,被抓住後還口口聲聲說讓老太太早點走,彆留在世上受罪。本來他是報了官的,奈何白氏哄了他侄女把她放了,她卷了家裡的錢就跑了。
還有個書生為了讓白氏過好日子,讀書之餘,日日去賣畫賣字,最後熬出病來,白氏立馬翻臉不認人,還攀上了他開酒樓的姐夫,害得他姐姐、姐夫一家雞犬不寧,他姐夫差點休妻另娶,多虧有長輩壓著才沒成。
最慘的是一個四品官的兒子,紈絝子,但家境夠好,白氏這次登堂入室,還願意做妾,一切順順當當。誰知那紈絝子喜新厭舊,很快就看上了更美的寵妾,白氏的待遇自然大不如前,還被正妻秋後算賬,將受到的委屈都還了回來。白氏受不了,弄了天花痘痂,紈絝子全家男女老少死了大半,查到她時她早已經不知所蹤。
白氏犯過好多案,奇異的是她總有辦法逃跑,不但沒有收斂,還積累經驗越來越會隱藏。她去的地方距離甚遠,就算有人報過官,那畫像同她本人也不像,她換個裝扮又能出來哄人,最後哄住的就是聶賢,差一點就成為聶夫人,說不定還能得誥命,讓兒子繼承聶久安的家業呢,當真厲害。
那十幾個人提起白氏是滿滿的恨意,聶賢先是震驚,接著就不信。薑氏好奇道:“老爺當初看上白氏,這些我家都能查到的事,莫非公公他沒查嗎?”
聶賢一愣,聶久安當然說過白氏是騙子,不是好東西,但他當時怎麼會聽?聶久安也沒拿出證據啊,他隻覺得聶久安想棒打鴛鴦罷了。
那些人見他不信,書生突然說出白氏背上的胎記,道了句“有辱斯文”,但還是憤恨地想要證明他所言不虛。
緊接著其他同白氏親近過的人紛紛說出能辨認的印記,聶賢不掙紮了,他驚了,因為他們說的印記和白氏正好對得上。白氏都死了多少年了,就算現在薑氏耍花樣也不可能知道這些,所以他們說的都是真的?!
白氏具體如何做的,接觸過多少人,已經不可考證。但這裡的十餘人都是受害者,那書生的畫技最好,還拿出畫的幾幅畫給聶賢看,正是白氏沒錯。聶賢不敢相信,白氏跟他的時候明明還是姑娘家,怎麼可能是什麼花魁?還跟過這麼多人,偷盜、行騙、殺人,一樣比一樣可怕,那是他認識的白氏嗎?
十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圍住他,人人都能說出白氏是什麼樣的人,聶賢感覺頭昏腦漲,整個認知都顛覆了。就在他想喝止他們,離開這個地方安靜想想的時候,那紈絝子突然說:“不對,你夫人說白氏給你生了個孩子,二十五歲?”
聶賢看向他,臉色難看起來,隻聽這個消瘦憔悴的男人道:“莫非她剛害了我家就跟了你?那孩子是幾月生的?”
“三月。”宮中出來的嬤嬤回了一句。聶容萱給詩詩辦過宴席過生辰,宮裡是人都知道在三月。
那男人道:“三月!那一年三月,她離開我才八個月!我記得,她那時說她懷孕了,下人苛待她,我見下人隻是規矩辦事,沒給優待,便沒理會,接著家裡就出事了,白氏失蹤。”
男人說了準確的日期,因為那是他家的大禍,他記得清清楚楚。
薑氏詫異道:“怎麼?老爺你那外室女不是足月生的嗎?你就沒懷疑過?”
懷疑什麼?七活八不活,他酒後誤事,剛認識白氏就是因為占了白氏的身子,白氏哭著要去告他,被他安撫下來,安頓在外麵的宅子中。
那時候正是白氏離開紈絝子一個月後,所以後來白氏早產,說是因為秦氏生的龍鳳胎得了先皇誇讚,一時傷心滑倒早產。他以為七活八不活,孩子七個月降生活下來很正常,當然沒懷疑過。
聶賢腦子裡一團亂麻的時候,薑氏圍著那男人繞了一圈,若有所思道:“真像,父女倆真像啊。來人,帶這位去收拾一番,仔細對比看看。”
一位嬤嬤帶著人下去,聶賢想說什麼,但嘴被堵住,薑氏半點沒有放開他的意思,他瞪著麵前的薑氏激動地掙紮起來。
薑氏看看他,笑道:“稍安勿躁,你不好奇,我還好奇呢。如今大家都知道那是你的外室女,我身為聶夫人,總要弄清楚了才是。真是沒想到啊。”
話說一半最氣人,想不到什麼?想不到白氏是個罪犯,還是想不到孩子是他的?亦或是想不到他聶賢這麼蠢,竟為這樣的人癡心二十餘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