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的李淩冰也被母親暗示過,要為父皇儘孝,做公主們的表率。不過她這人小心眼,貪享受,容不得他人擺布,故意當眾折斷一隻鶴的脖子,以表明自己絕無熱忱道心,之後此事便不了了之。尤記得那段日子,她可是夜不能寐,生怕聖人一時想不開,擇了她去做女冠。
她那時年輕,還想著看俊美武士在自己府上舞劍呐!
沒想到這一輩子,母親給她指了這麼條路。
罷了罷了,為自己的親弟弟鋪路,不能計較太多,反正左右不嫁郎婿,不饞人家身子,勉勉強強也算是正中下懷了。
人的一生中,總有那麼一刻,要為自己走怎樣的路作抉擇。有些人會勸你遠離是非,因為那會讓你惹上麻煩,但李淩冰的性格向來是迎難而上,她一直堅信,隻要自己在合適的時間,以合適的方式介入矛盾衝突,就能自成一股力量,與男人們勢均力敵,分庭抗禮。更何況,上天給了她第二次機會,讓她擁有了更加豐富的閱曆去做抉擇,未來是爭出來的,不搏一搏,又怎麼爭出另一番天地。
李淩冰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待醒來已是傍晚,她喊了一盞薄荷茶,四碟果子,在宮人的服侍下,慢慢用完了。李淩冰的腸胃嬌弱,平日裡不敢食用生冷鮮果,今日連吃了桃、李、柿、梨,不到一刻就腹痛難忍,癱在榻上打滾。
小霜給李淩冰請醫正,熬藥,奉食。李淩冰乖乖受用,趁著小霜稍不留意,便將湯藥潑了,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咬過小霜遞來的蜜餞。
皇後娘娘來看了幾回,見女兒久病不愈,下巴越來越尖,身子越來越薄,終是觸動了母女連心的脈,一時間母性占據了上風,又顯出她柔美溫良的一麵,對女兒愈加輕聲細語,嗬護備至,半字不提李淮讀書的事兒。
某一日,李淩冰剛才吐過,小小的臉上三兩肉都掛不住,眼睛顯得更大更圓,像一隻濕了羽的雀兒,她拉著皇後的手,捅破了那層窗戶紙,“母後,女兒快疼死了,想著最後儘一次孝,求見父皇。”
皇後又是激動,又是心疼,整個身子都在顫,連忙道:“團團兒彆怕,母後在這兒。聖人此刻事多心煩,咱們等好些了,再去見不遲。”
“女兒怕是熬不到那個時候了。”李淩冰嚶嚶,也不需要裝,病了這麼些日子,身子是真的虛了。
“團團兒,你相信母親,已經沒有那個必要了。養病要緊。母親待你和淮兒的心是一樣的,真的,不騙你。我的團團兒乖,團團兒彆生氣,原諒母親,實在是這宮裡的夜太長了,母親一時夢魘了。”說完,皇後臉上淌下淚來,彆過身去,試圖掩飾自己的失態,從她的背後看去,她的肩膀隨著哭聲微微顫抖:
母親大概以為,她是因為害怕做女冠才一病不起的
李淩冰心中感動之餘,感慨自己終究是做對了。
仇恨往往給予一個人勇氣,而愧疚則恰恰滋養軟弱。母親會因為愧疚,令女兒的生死一時大過兒子的榮華,這是人性所驅,母親如此,父親也如是。
“母後,我想見父皇。”
皇後拗不過李淩冰,順水那麼一推舟,輕聲吩咐:“來人,去請聖人來瞧瞧公主。”
聖人對於李淩冰來說不是父親,是個陌生人。
這個不苟言笑的男人腦子裡除了道,丹,仙,籙,留給個彆幾個兒子的關心也並不多,兒子尚如此,更何況是個沒見過幾回麵的公主。
當聽人稟報,有位公主要見他,並且並不是親自前來,而是派人來請他移駕時,聖人心中是不悅的。
他揚著拂塵,揚散丹爐前一股青煙,問:“誰傳的話。”
“皇後身邊的人。”
“她自己沒來?”
“沒有。”
聖人本不打算理睬,正打算重新閉目入定,突然想到自己前幾日剛苛責過皇後,訓斥她不該在他煉丹的時候打擾他。看起來,她隻把他的話聽進去了一半。
聖人在蒲團上不動。
過了一會兒,他閉著眼又問:“哪位公主?”
“玉璋公主。”
如果不是怕肝火之氣壞了這爐丹,他真想好好罵一罵底下的奴才,這麼多公主,他怎麼可能都記得封號,他沉著聲道:“說母親。”
“皇後的公主。”
哦,原來是那隻湯圓。也不知道她現在長成了什麼模樣兒?罷了,去瞧瞧吧,這周身的氣早就泄沒了,正好去動動筋骨,提提精氣。
聖人走進鹿苑的時候,宮室裡鴉雀無聲。
皇後用帕子快速掃一掃眼角,轉身就已肅下臉來,給聖人行禮,沒有多餘的話,奉茶後,靜靜立在一旁。雖然皇後的目光是低垂的,平順的,心卻早已怦怦直跳,她忍耐著,壓抑著,努力不使肉墊裡的利爪露出鋒芒。
女兒會說什麼?
她真的明白自己該說什麼嗎?
皇後不知道。她既期望女兒說些有用的話,又擔心女兒惹聖人不高興。左右為難,心神不寧,令她忍不住抬起頭,瞧了一眼女兒。
李淩冰整個人除了有些蒼白,有些虛弱,神色十分自若,甚至以超越年齡的鎮定目光正對上聖人的審視。
她這個女兒,仿佛在一夕間長大了。
聖人咽下最後一口茶,略皺眉,劈頭一句就是責備皇後:“好好的公主怎麼弄成這樣?” 皇後神思恍惚,對於聖人的責問,一時間語塞。
李淩冰先於一步搶白,給皇後解了圍,“父皇,女兒前些日子起了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