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五章(1 / 2)

朕,不咬人 林笑 6760 字 11個月前

“有心願就揣在心裡,說出來,神君不應,乾坤不容。”聖人不耐煩地起身,背手就要走,仰起頭,瞧見鶴在窗欞前走過,曲頸展翅,聖人來了興致,摸著胡子,煞有滋味地賞看了一會兒,隨後拂塵一搖,“朕不是靈丹妙藥,有病就請醫正。你好好歇著,真有事,想清楚再來報。”

“父皇,女兒以自身性命發願,祈國家昌盛,父皇得道。此生,天地人三才,日月星三光為證,不再求醫,食藥。女兒命薄,福薄,見識短,此番熬不過去,是想死前明誌,讓父皇知道女兒為何而死,也不枉父皇賜我性命,許我榮華。父女一場緣,因果循環,半緣修道,半緣君。”

這句話字字鏗鏘,情真意切,大珠小珠砸在人心裡,在貧瘠的土地上破出一顆種子,生根,發芽。

李淩冰從塌上爬了下來,不趿繡鞋。

碧紗櫥簾後,藏著一盆鬆,因連著受了一日三頓的湯藥,枝椏枯黃。

李淩冰兩手攀著盆,赤足,試圖將盆栽拖外拖,因久病體弱,加上身材矮小,削瘦的肩膀像兩座小山一般聳著,雪白的脖子上青紫的脈勃勃跳動,她拖不動啊,怎得這般沉。

皇後動容,驚呼一聲“團團兒”,向她撲了過來。

聖人的拂塵從左手換到右手,又從右手換到左手,如此反複幾次,終於轉過身來,目色沉沉,不為所動,“因果之說是釋家語,你用錯了。”

李淩冰此刻已放棄了拖拽盆栽,著著月白薄衫,汗津津、顫巍巍跪下一拜,維持著拜的姿勢,把頭埋在手臂裡,烏鴉長發從背脊滑落到地上,一雙白裡透紅的足背向上翻起,十指像寶石一樣晶瑩剔透。

小小的一個人兒,蒼白而又脆弱,像垂死的雀兒。

“父皇,女兒錯了。女兒愚鈍,有求道祈願之心,卻悟錯了道。想來必是因此,才未能感動天地。”

“你……”聖人神色微動,“有求道的心?”

“女兒有。但無人教,悟不出,參不透。”

“有心……最好。”聖人仰頭,“侍奉天地可是很清苦。也不是人人都配修道的。”

皇後已經明白過來了,一時間心頭一酸,為掩飾哭容,與李淩冰跪到了一起。

一時間,宮室裡烏壓壓跪倒一片,噤若寒蟬。

聖人一言不發,抬腳就往外走。

李淩冰急忙抬起頭,跪著向前邁了幾步,“父皇,女兒死後,請父皇多問問李淮的書。”

“你這道修不成。親緣太盛。”

“先修人,再修道。人沒有親人,就如飄葉,沒有根的人,飄到哪裡,隻能由風決定。”

聖人走了,走前,將自己的拂塵留給了李淩冰。

伴君如伴虎啊,何況是一隻藏在丹爐後麵假寐,隨時都要蘇醒的虎。

累死老娘了。

李淩冰凝著的一股氣泄儘,氣力在一瞬間被抽離,臉貼向地板,順勢向旁邊一歪,舒舒服服翻開肚皮,癱躺在了地上。

皇後花容月貌的臉湊上前來,給李淩冰擦汗,“苦了你了,團團兒。”

皇後吩咐宮人給李淩冰擦汗、換衣。李淩冰身上實在使不上勁,懶得說話,也就任由他們擺布了。

接下來,就看天命了。

李淮的前程如此,李淩冰的病也如此,反正誓已經起了,能不能挨過,都不能食言。自己在黃連樹上摘的果,就算再苦,也得自己咽下。

李淩冰又轟轟烈烈地病了小半月,終於連喘氣都費勁,全靠一口參湯吊著命。正當她感慨自己出師未捷身先死之時,聖人送來一顆金丹,命令她服用。她雖介懷聖人的丹吃死過人,但還是死馬當活馬醫,大嚼特嚼。

聖人的丹確實煉得不咋地。忒苦了!

隻不過,隨著金丹一顆又一顆地送來,她的氣色也越來越好。

數人精還得是老爺子,既然在神明麵前起了願,就是斷然不能違背的。

但咱們可以嗑丹啊!

甭管這丹是不是藥石它親戚,聖人所賜,必然是集靈芝之萃,聚雪蓮之精,死命嗑丹,百病全消!

等入了秋,鹿苑染上霜華,李淩冰已經痊愈了。

李淩冰戴上蓮花冠,身著絳紫道袍,這一輩子,再次踏入無極殿,在眾朝臣的目光下,朝著聖人盈盈一拜,行了道家禮。

天啟六年九月初一,聖敕書玉璋公主出家為女道士,道號“太真”。

穿了道袍,便脫不下來了。

有些時候,李淩冰會盯著大銅鏡,微微側過身子,打量自己身上這層皮。

古時楊妃奢靡,厭道袍,而喜霓裳羽衣,是覺得道袍太素淨了。但她卻覺得,隻要自己這具身體再長開些,再長鼓些,也未見得會少風流。

做了女冠,她一樣還是女人。

李淩冰做了女冠後,讓聖人大筆地為她花錢,鑿定昆池,建玉真觀,造黃金輦,錢財如流水一般向外淌。北境東海有戰事,國庫吃緊,舉朝上下卻無人敢多言,因為這一切的背後是聖人默許的。

李淩冰順風順水,事事隨心,唯一不喜的是轉眼入秋了。秋風起,腳底寒,她怕冷,愛在暖和的地方待著。

同樣不喜歡秋日的還有嚴克。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