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二十二章(2 / 2)

朕,不咬人 林笑 7250 字 11個月前

嚴克心裡犯嘀咕。

昌伯祝:“令月吉日,吉月令辰,棄爾幼誌,順爾成德。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耇無疆,受天之慶。”

昌伯走到嚴克身後,象征性地抓了一下嚴克的頭發,綁上一根額帶。帶子係好,昌伯又繞到嚴克身前,從一個士兵手裡取來一個包袱,“這是你父親給你的成丁禮,打開看看。”

嚴克打開細長的包袱,裡邊是一支狼毫筆。

昌伯說:“你父親在北境親手獵下的一隻黃皮子,摻了你的胎發在裡邊,望你成賢成聖。”

嗬,哥哥的胎發都被束在紅纓裡,怎麼到了他,卻是一支筆!

嚴克努力克製自己的氣力,才沒有把那支筆折斷在手心。大概是他的笑太假了,昌伯尷尬地咳嗽了一聲,“第二件東西。”

又一個士兵出列,捧上一個又輕又小的包袱。昌伯翻開包袱的邊。嚴克抬目一看,是一柸稻米。昌伯抓了幾粒握在手心,雙手合十,輕輕交錯碾軋,隨後攤開手掌,捧到嘴前,呼氣一吹,便把輕如鴻毛的稻米殼全都吹到了嚴克臉上。

嚴克覺得莫名其妙,一種被戲弄的感覺油然而生,但他忍住了,神色也隻是略沉一沉。

昌伯說:“有麥無食,有穗無籽,你受奸商蒙蔽,送的糧食填不飽將士們的肚子!”

嚴克覺得那稻米殼比戰場上的箭還要利,割得他頭破血流。

昌伯輕歎:“你年紀還小,不了解那些奸商小人的下作手段,這事你是好心辦壞事,怨不得你。”

嚴克問:“這話也是父親說的?”

昌伯凝著嚴克,沒有回答。

答案不言而喻。

嚴克知道,他父親斷然不會說他好心。嚴克瞟了一眼另外兩個包袱,心想,還有什麼羞辱,不如一同拿上來,他受得住!

昌伯說:“第三樣。”

士兵捧一個更小更輕的包袱上前。嚴克搶過來,迫不及待打開,卻是一朵乾枯的黃色小花,他手撚小花的細杆,放平在黑眸前,將小花轉了一圈又一圈。

“這是何物?”他問。

昌伯回答:“銅草花,有它的地方就有銅礦。你父親說,你賣給鬆江府雲群的那爿鋪子連著一片山,山裡有數不儘的銅礦,可以鍛造無數兵器。你賣賤了!”

嚴克捏住小花,感覺臉上實實在在挨了一記耳光。

父親什麼都知道,他就是在告訴他——他是個頂沒用的兒子!

昌伯安慰嚴克:“商賈之流大多無利不起早,你以為他是被權勢所逼,其實是早已算計好了。你還年輕…….”

嚴克怔怔道:“還有下半句。”

昌伯不解,“什麼?”

嚴克說:“他雲群是無利不起早,我嚴克就是貪黑必有因。”

他嚴克貪戀什麼?無非是父親能夠看到他,承認他有那麼一絲半點的用處。可他所做,卻真真切切應了父親的看法,是對的——或者用昌伯的話說——他還年輕,什麼都不懂。

嚴克失神許久,陷入癲狂與恍惚之暗,明明昨夜還輕觸雲端,今日就被打入十八層地獄,隔著千裡,被父親抽筋拔骨,他好像被人拔出魂魄,受臆想中的冷眼,遭無形之笞。

如果嚴克有那麼一刻清醒,他就會聽清昌伯接下來的話。他會告訴嚴克,這些日夜趕赴元京的將士正是對他送去的糧頗有微辭之人。他們風餐露宿,趕了一十三個日夜,正是受了主帥之令,來虐一虐他的小兒子。

嚴克在迷糊中受了五十下軍杖。

嚴克很長時間都不覺得疼,因為心裡的疼更重一些。

嚴春一直趴在門縫裡聽,開始還沒有膽子往裡衝,直到聽到昌伯要行軍杖,把心提到嗓子眼,又耐了一會兒,始終沒聽到嚴克喊疼。心想,公子莫不是疼暈過去了吧!

嚴春一腳踹開宗祠大門,衝了進去,“公子!公子!”

嚴克仍是跪得筆直,後背的衣袍全都裂開了,綻出鮮紅的肉來。

嚴春看出來,公子是咬著牙才沒有喊出來,並不是失去了意識。

嚴春蹲下身,掀開破爛的衣袍,眼裡一熱,又氣又急又無奈,他站起來衝向昌伯,卻又被昌伯一個眼神嚇退,無可奈何地在原地跳腳,一個勁地喊:“公子!”

嚴克問:“還有最後一樣的東西。拿給我看。”

士兵捧上最後一件東西,那東西很大,由兩個人共同扛著。

昌伯沒有打開,“這裡有十五尺棉布、十七尺麻布。我朝慣例,男子成次丁之禮,需服二十日兵役,淫民可納絹代役。依著你父親的意思,你須收庸代役。”

“知道了。”

簡簡單單三個字,卻費勁了嚴克最後的氣力,父親這是徹底表明心跡——你嚴克隻能從文,不能從武。

嚴克覺得疼了,這疼是從心裡爆開的,然後才慢慢爬上他的背。他顫顫巍巍站起來,推開上前的嚴春,一步一步往宗祠外走。

嚴春在後麵急道:“公子,你彆動,傷口會裂開的。”

昌伯也在後邊問:“你去哪裡?”

嚴克回答:“進宮,討刀。”

嚴克想,這世間青眼有千千萬,又不是隻有他老子一個人懂得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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