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三十一章(2 / 2)

朕,不咬人 林笑 6772 字 11個月前

好巧不巧,這兩件事都會落在頭號倒黴蛋——孫覃頭上。他臨光侯家幾代都沒上過戰場,更談不上軍功,送到邊境去耕田,他儼四做夢都要笑醒。

不怕擺在明麵上講,這兩樁事就是衝著他壽王李湘去的——誰讓他們兄妹兩個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呐。

朝廷缺錢啊。

他兩京一十三省養了多少蝕稻蛀米的世家門閥——那些隻食俸,不承天下之擔的王公貴族真可謂六蝨五蠹!

因此,儼四料定,聖人定會允準這兩件事。

儼四抬頭,見嚴春拎著一串紅薯進來,紅薯又小又細,用稻稈穿成串,遙遙一看,倒像是乾辣子。

儼四笑問:“是打贏了,還是被監軍抓到了?”

嚴春搖搖頭,“都不是,是放飯了,我們就都不打了。”嚴春提了一下紅薯,“哥,我把粗的麵的都挑出來。”

嚴春蹲下來挑紅薯。儼四微笑著打量他。嚴春用手指輕捏紅薯皮,一根根精挑細選,分成兩堆,他的眼皮一抬,瞥見笑容滿麵的儼四,“哥,你今天心情好像不錯。”

儼四轉過身,又抽來一張白紙,拿起筆,蘸墨,在紙上畫了一輪狗牙月,回答:“三哥在東海漂漂亮亮打了一仗,擊沉琉球三十八艘戰船,總算收複登州。”

嚴春把挑選好的紅薯擺上書案,若有所思,“三公子打了勝仗是該高興,就是不知道他的身子如何了。”

儼四的三兄嚴剛曾在戰中受過腹傷,自那以後,食藥石勝過食米粥,加之在軍中殫精竭慮,身子一直不大好。但報捷的軍牒上不會寫主帥的身體如何,隻會簡單說明打了幾日仗,殲敵多少,損兵多少。

說到底,這是他嚴家的私事,很少有外人會關心。

儼四想,如果沒有折將的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了吧。

嚴春從懷裡悄咪咪拿出一塊兒肉乾,塞到儼四嘴裡。儼四嚼著肉乾,覺得肉質略硬了些,“春兒,拿水給我過一過。”

嚴春小跑著取來一個銅水吊,軍中沒有杯子,都直接用嘴接水喝,嚴春嫌棄銅水吊是其他人使過的,用袖子擦了又擦。

儼四的筆尖在白紙上留下流暢的線,寥寥幾筆,就將淮水畔,月下山,描繪在了紙上,他笑道:“春兒,你的袖子比吊口乾淨不了多少。彆皮了,拿來!”

“哥,張嘴!”

儼四彆過頭,張開薄唇,淩厲的下顎線在昏暗的燈下勾出一個完美的弧線,吼珠滾動,咕嘟咕嘟把水灌進喉嚨,有水淌下脖子,他用袖子抹了抹,黑眸閃閃,“春兒,你擋住我的光了!”

“好的,哥。”嚴春蹲下,趴在案上看儼四作畫,“哥,這畫還是送給小小姐的?”

儼四臉上掠開難得一見的春風般的笑,他想起小妹嚴懷意坐在自己膝蓋上,錘著拳頭,跟她耍無賴,“四哥,我也要跟你去,我也想看淮北的月亮和山湖。”

儼四和嚴夫人自然不會同意,但他答應妹妹,要是看到什麼美景,就畫下來給她看。

儼四在書案前坐了兩個時辰,賬本一本沒看,雜事倒是處理完畢。他看著並排放在桌案上的東西——給父親的信、給母親的信、給妹妹的畫,還有給裕王李淮的的信,都齊了。他把信都交給嚴春,“春兒,還是老規矩,父親和貴主的信走暗路,母親和妹妹的走明道。”

嚴春小心翼翼把四封信塞到懷中,閃著一雙黑眸,問:“沒了?哥,你是不是還忘了另一個?”

儼四細長的手指摸著脖子上的銅錢,淡淡說:“沒了,那一個,好像也沒什麼要緊的話要說。”

“好吧!你是我哥,你隻管吩咐,我照做就行了。”嚴春點頭。

儼四用眼神敲打嚴春,“春兒,你錯了。兄弟之間不比主仆,應該你說你的,我說我的,你覺得我說的對,才要去做,我說的不對,我建議你冒死直諫。”

“你又不是我親哥。再說了,就算我親哥現在就站在我眼前,他是將,我是兵,他的話我肯定要聽。”嚴春眨眨眼,摸著後腦勺,“那哥你說,你不肯給小娘子寫信,是對的,還是錯的?我要是覺得你錯了,你現在就會寫嗎?”

儼四冷哼,“春兒,你這是皮癢了。”

嚴春聳聳肩,“你看你看,繞了半天,是你想寫,又不敢寫,反倒怪我沒有堅持讓你寫。這年月,飯難吃,仗難打,小弟更難做。哥,你要是做皇帝,那些一味奉承的小人會死,那些忠言直諫的良臣也沒啥好結果。”

儼四一腳踹過去,把桌案都踹翻了,賬本子散了一地,引來眾人注目。

嚴春把腰扭得像撫順之地的韃子秧歌,剛巧閃過儼四踹來的腿,眼疾手快,把歙硯、筆和紅薯一把揣在懷裡,笑道:“筆是家主送的,折不得。紅薯是填飽肚子用的,爛不得。歙硯是哥借了我三個月的軍餉買的,碎不得。哥,冷靜啊,你還要籌銀子,給小娘子裁紅綢,披紅衣呐!”

嚴春在儼四爆發前鑽出了軍帳,與一個人擦肩而過。

那人身披鎧甲,握著軍刀,在帳子裡掃視一圈,將目光定在儼四臉上,“小白臉,上峰有事問你,跟我來。”

儼四認得這人,是軍中監軍王參將——慣會找他的岔。他心裡嘀咕,這次又要給他潑什麼臟水,起身,走過去,卻被他一把推出帳外。

嚴春也看到他們了,本來他蹲在大鍋旁和兵士們閒聊,見到兩人,一下子站了起來,將背直成一把勁弓,目光死死盯著王參將。

儼四朝嚴春搖搖頭。

嚴春複又蹲下,身子雖然鬆弛下來,目光卻仍是盯著王參將不放。儼四被一路推搡著來到春申軍主帥的帳前。

王參軍把頭湊到儼四脖子後麵,把帶著酒氣和蒜味的口氣送到他鼻子底下,“小白臉,你的好日子到頭了,彆仗著上頭有人罩,就可以不把人放在眼裡,到頭來,你是個冒牌貨。”

王參軍的手往儼四肩膀上一擱,想要把他推進帳。儼四卻沒有讓他得逞,沉住一口氣,頂了回去。

儼四抬起頭,伸手散一散渾濁的臭氣,挺直背,坦然自若地走進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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