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的陽光明媚清亮,穿透無雲的天空直射而下,露天的沙土操場被曬的像是在發光一般。而放置在沙土操場的各種運動器材在接受了數小時的直曬後,表麵熱的像是能煎雞蛋。
雖然距離酷夏還早,但無論什麼時候的正午,隻要不被雲層遮蔽,陽光都是那麼來勢洶洶。
戴著被曬的發燙的帽子,感受著頭頂傳來的悶熱感,犬井戶締努力低著頭,以求讓帽簷帶來的陰影能遮住全臉,好在這樣的天氣下取得一絲喘息的間隙。
不過這完全是徒勞之舉。在這樣的天氣下,這點小小的陰影對降溫根本毫無幫助,他額頭上的劉海早已被薄汗打濕,黏在皮膚上了,又悶又熱。
犬井戶締忍著躲去樹蔭下的衝動,伸手撥弄了一下黏在一起的發絲,在響徹操場的呼喊聲中,一口氣喝掉了胸前掛著的水瓶裡的小半瓶水。
幼稚園每個上午都會有差不多一個半小時的自由活動時間,隻要是適合室外活動的天氣,狩野老師就會催促大家戴好帽子、換上室外鞋和披好罩衫,去操場運動。
從沙場到高低杠,從滑梯到爬架,小朋友們可以儘情跑跑跳跳。
除了放任他們自由活動,狩野老師還會時不時地提出一些競賽項目,除了偶爾犬井戶締能找到空隙躲到一旁偷懶,大部分時間裡,他都會被狩野老師提著衣領放回隊伍裡。
好玩嗎?
對於大部分同學來說確實相當有趣。自由地打打鬨鬨,順從天性肆意玩鬨,比坐在教室裡盯著桌麵或者黑板來的有意思多了,算是幼稚園生活中最期待的時間——除了看不上這點運動量,還因為天氣感到煩躁的犬井戶締外。
再次摘下帽子扇了扇風後,犬井戶締感受著悶熱的熱風,忍無可忍地小跑到水龍頭前洗了把臉,又把裸露在外的皮膚都潑了幾捧水降溫,才擰上水龍頭。
……是不是因為天氣太熱,心情煩躁,不小心用力過猛,擰過頭了?
按照正常來說,三四圈就足夠擰緊,但是剛剛他一個走神,好像擰了起碼五圈……
還沒等佯裝若無其事地從事故現場跑開,犬井戶締便警覺地抬頭看向了操場的另一邊,聳了聳鼻子後,耳朵跟著一起豎了起來。
——空氣裡的氣味,變了。
*
體育活動中發生肢體推搡是很正常的事,受傷也是件很正常的事,但因為反應的不及時,沒能躲開隨著躲避球而來的同學以至於摔倒,就是一件稍微有點倒黴的事了。
忍著膝蓋傳來的刺痛感,諸伏景光還沒來得及說話,便目送著那個追著躲避球而來的同學大驚失色地衝向了保健室——
“欸、三樹,等一下……!”諸伏景光望著那位同學的背影,無奈地喊了兩聲。
平常怎麼沒發現三樹跑的那麼快……
他小聲地吸了幾口冷氣,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樹蔭下席地而坐,一時間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三樹會撲個空是肯定的了,十分鐘之前,他剛剛才看見那位保健老師匆匆忙忙地趕去了櫻花班。現在的問題是,三樹撲空之後,他是會在保健室裡乾等,還是會去教職員室裡找狩野老師?
可是狩野老師今天也不在教職員室裡來著,今天自由活動開始的時候,他就被鬱金香班的老師叫去幫忙了……
諸伏景光估量了一會,決定先放棄注定誰都找不到的三樹,轉而低頭看了看自己不幸受傷的膝蓋。
看起來隻是普通的剮蹭傷,但是由於場地和服飾的絕妙配合,破開的皮瓣裡還夾雜了不少沙礫,顯得稍微有些慘不忍睹。
可惜不管是幼稚園還是之後的學生生涯,體操服無論是春季款還是秋季款,都是統一的短袖短褲,屬於是夏天必曬出色差,冬天還不抗凍的特色設計了。
……感覺不處理好的話,可能會留疤啊。
在諸伏景光低著頭檢查傷口的時候,一道短短的影子籠罩住了他。
“你受傷了嗎?”背對著光的那道影子小聲地說著,像是友善的擔心,又像是純粹的好奇,他蹲下身抱著自己的膝蓋,湊近看了看諸伏景光的傷口,“……聞起來很痛的樣子。”
隨著動作,來人的臉慢慢的暴露在了陽光下,露出那隻仿佛在發光的金色眼眸。
“剛剛不小心弄到的……”諸伏景光忍著抽氣的衝動,故作堅強地吸了吸鼻子,眼睛裡卻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還好啦,不是很痛。”
這種傷明明就會很痛吧……還是說,諸伏是那種很堅強的朋友?
犬井戶締眨著眼睛,又聳了聳鼻子,最後取下了掛在胸前的水瓶,輕輕地撥開了諸伏景光虛掩著傷口的手,相當有經驗地說:“先把沙子衝掉吧。”
清澈溫涼的水流從瓶口流出,劃出一道美麗的曲線,輕柔地衝走了滲出的血液、沙礫和一些無法細分的不明成分。
等犬井戶締把空空如也的水瓶重新掛回脖子上的時候,傷口已經不再流血了,隻是衝洗過度的末端泛著淡淡的淺白色。
“嗚哇……謝謝。”諸伏景光捧著膝蓋,到底還是沒能忍住那種麻癢刺痛的感覺,整張小臉皺在一起,“犬井,幫大忙了……”
“傷口很小,不用擔心。”犬井戶締蹲在他的麵前,用手指比劃了一下傷口的範圍後鬆了口氣,“稍微舔舔就會好的……唔。”
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擰著眉頭,滿臉不確定地打量起了諸伏景光。
“……舔什麼?”諸伏景光看著他,緩慢地眨了眨眼睛,一時間頗有些懷疑自己的聽力。
犬井戶締了然地點點頭:他果然不會。
算了,畢竟是能分享食物和領地、交換了名字、能依偎著取暖睡覺的親友……稍微幫點忙好了。
“等、等等,犬井,你在乾什麼——!”諸伏景光一手撐在犬井戶締的頭上,臉頰飛速漲紅,努力地試圖把他推開,“啊啊啊、你、你……”
雖然沒法看見,但光憑這個動作就已經能想象出來是怎樣的情況了——被輕柔舔舐過的地方完全沒有痛感,溫熱濕潤的舌尖掃過傷口時隻帶來了一陣奇異的酥麻感。
但諸伏景光隻感覺心裡在大地震。
這、這是在唾液消毒吧……是這樣沒錯吧、絕對沒錯吧……!!但是哪裡有人給彆人用這個方法的啊啊——都已經是幼稚園生了,就算他被蚊子咬起包,媽媽也不會這麼幫他了的!
“還差一點……耐心點,諸伏。”對他的舉動有些不解,黑色長發的孩子頂著他的手,鎮定自若、紋絲不動,認真解釋道,“我幫忙的話稍微舔一下就會好的。”
看著諸伏景光炸毛抗拒的模樣,他幾乎都要對自己產生質疑了:“難道說很痛嗎?姐姐以前從來沒說過啊……”
諸伏景光完全沒有聽進去他的話,隻感覺自己的臉在發燙,連帶著耳邊都嗡嗡地響:“……嗚、所以說,很臟的,不要舔了,笨蛋犬井……!”
“已經拿水衝過了,不會的。”犬井戶締仰起頭,理智咽下就算不衝水他其實也可以幫忙的話,“已經好了。”
……啊。
諸伏景光冷靜了一下,後知後覺地低下頭去。
傷口確實已經不痛了。
……不,不如說是……已經完全愈合了。
他盯著犬井戶締的發頂,頭腦一時亂糟糟的,無數思緒在胡亂打轉,一時間抓不住最重要的那根線頭。
……說起來,上次在操場摔倒的同學,傷口明明和他差不多,但是直到前兩天痂才開始脫落……
有、有時候,不小心被劃到的傷口,好像也在一眨眼的時間就痊愈了……
……這話說的像笨蛋一樣!他又不是沒受過傷,能這麼快就痊愈,肯定和傷口大小沒關係啊!
——果然是那樣吧。
“那個……”他試探性地碰了碰自己愈合如初的傷口,試圖找到剛剛還在神經上彰顯存在感的痛覺,“犬井,我剛剛確實受傷了沒錯吧?”
犬井戶締退後一點,用一種過於茫然和不解的神情看了過來,那隻露在外麵的金眸在陽光下像是在發光一樣耀眼。
午後燦爛的陽光穿透樹梢,在犬井戶締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本人倒是沒什麼不適感的樣子,仍然睜著那隻野獸般的金眸,困惑地注視著諸伏景光。
——那果然就是他。
雖然他的猜測上次被隱晦的否定了,但諸伏景光聽著自己還沒能平複的砰砰心跳,仍然堅信著自己的正確。
他站起身,趁著犬井戶締再次後退之前,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手腕。諸伏景光的眼睛裡迸發出極大的熱情和期待,讓那雙藍色的貓眼看上去像藍寶石一樣閃閃發光。
“我可以養你嗎?”他把音量壓的極低,聲音裡的雀躍卻無法被掩藏,“上次說過的項圈還在我包裡,是全新的、特彆給你準備的……!”
犬井戶締:……?
“……嗯?什麼?”他歪了歪頭,“要養我?”
他撐著下巴認真地思考了片刻,有些拿捏不準諸伏景光的心思,隻好試探性地詢問道:“是說要請我吃飯的意思……嗎?”
“嗯……大概差不多吧。犬井,我會做曲奇哦!”把這句話當成了同意的信號,諸伏景光抓牢他的手,目光止不住的向教室裡自己的包飄去,“零食也可以都分給你一半!”
“一、一半嗎?”回憶起諸伏景光平常的便當,犬井戶締的眼睛驟然亮了起來,如果不是沙耶的冷笑還刻在腦海裡,他恐怕就一口答應了。
“誒、太少了嗎……”諸伏景光一愣,連忙開口加碼,為犬井戶締那原本就蠢蠢欲動的心又添了一把火,“那,都給你也沒關係!”
這世界上沒有無償的東西。
人類,創造了語言,製定了交易規則,發明以文字、語言為載體的契約合同……總之,是非常可怕,精於算計的生物。
犬井戶締找回了一點早就毫無蹤影的智商和警惕心,以聊勝於無的謹慎問道:“價格是什麼?”
……你是想問代價是什麼吧?
諸伏景光歪著頭看他一眼,想了想:“唔……和我一起玩?”
——人類是很大方的朋友,隻是詞典有些奇怪。
難道說,在人類的語言裡,飼養和朋友是一個意思嗎?
犬井戶締眨眨眼,以一種奇妙的擔心諸伏景光會吃虧的心態,鍥而不舍地追問道:“還有嗎?”
“當然還有!” 諸伏景光瞪圓了眼睛,揚了揚下巴,“這個是最重要、最重要的東西了——!”
“……項圈?”
“不,”他深吸一口氣,斬釘截鐵地回答道,“是作為朋友的禮物。”
*
等兩點半的鈴聲準時響起後,歡快的樂曲從揚聲器裡飛出,音符躍動著穿過了沙地操場。
不用過多催促,向日葵班的小朋友們便自覺回到了教室,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狩野稚則笑眯眯地站在門口,挨個點著人數,又招呼著小朋友們輪流去上廁所、洗手,換好衣服準備放學回家。
趁著狩野稚不在,在樹蔭下偷懶了一下午的兩人也不例外。
犬井戶締一個骨碌翻身坐起來,歪著頭拍了拍頭發上沾到的草屑,而諸伏景光站在他的旁邊,也幫忙摘掉了一些頭發、後背上沾到的雜物。
他順勢摸了摸自己幫忙係上去的項圈,心滿意足地彎起了眼睛:“明天我會多帶一份便當給你的~”
礙於某人有限的零用,項圈的外型隻是最經典的款式,但好在黑色百搭的同時透氣寬鬆,套在人的脖子上也沒什麼違和感,甚至還能誇一句新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