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S01E06–四月–Cookie』(2 / 2)

犬井戶締勾了勾項圈,仍然是有些不適應的模樣。

“感覺好奇怪。”他小聲地抱怨了一句,下意識地回頭瞥了一眼諸伏景光,“……不可以騙我哦。”

“放心啦。”諸伏景光推著他的肩膀往前走,兩人的足跡幾乎完全重疊,在沙地上隻留下一道過深的腳印,“約定過的事我一定會做到的。”

“說起來,要不要叫我景光?”

“直接喊名字?”犬井戶締搖搖頭,“不行。”

“誒……為什麼?是不好意思嗎?”

可惜這次的電波注定是錯頻了。

犬井戶締有些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和那個有什麼關係……?”

“隻是沙耶說,名字是很親密的稱呼,要關係很好才可以喊。”他掰著手指算了算,“才不到一個春天,隻有一次朔月,太短了,所以不行。”

諸伏景光一下子沒能明白他的邏輯。

他擰著眉頭思索著,直到下了巴士站在家門口時才反應過來——

直接喊名字是關係親密的象征,對他來說,今天和犬井戶締的關係當然是飛躍性的進展,但是對犬井戶締來說……

今天好像隻是朔月來臨前,無數個等待的日子裡的平凡的一天。

“……景光,為什麼很失落的樣子?”聽到巴士發動機的轟鳴聲,放下做了一半的點心趕來開門的諸伏太太低下頭,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輕柔地用指腹摩挲過諸伏景光的臉頰,“今天在幼稚園裡過的不高興嗎?”

*

“我回來了。”

“喔,歡迎回來。今天感覺怎麼樣?”九條沙耶揉著自己的那頭齊肩發,仍然沒從研究中掙脫出來,表情裡帶著些揮之不去的困擾。

她身後的房門敞開,犬井戶締能看見書桌上攤開了幾本書,在暖色燈光的照耀下,看起來很眼熟,應該是圖書館裡存放的那些晦澀難懂的民俗學。

犬井戶締找厚書做乾花書簽的時候有好奇地翻過兩本,可惜裡麵全是讓人不明覺厲的專有名詞附加上大量的引經據典,他隻看了一頁就把這份知識送給了當時手裡的那朵花。

“和平常一樣。”犬井戶締提著挎包,答案和以往的每一天都一樣,“唱很無聊的歌,上很無聊的課,吃冷掉的便當,曬超大的太陽——”

“噢,還有,玩很無聊的遊戲。”

“……一點好事都沒有麼?”九條沙耶晃晃頭,把自己從各種晦澀的文字中掙脫出來,隨手拉上房門,指了指犬井戶締脖頸上突然多出來的項圈,“那這個是怎麼回事?”

這類東西她不是沒準備過——不如說在抱他回來的第二天,九條就興致勃勃地準備好了一切可能用到的物品——隻是現在大部分都堆在九條館雜物間的架子上吃灰。

項圈和牽繩被掙脫了無數次,最後被咬成了一團拚不回去的抽象物,木板蓋成的迷你小屋現在還在院子裡承受風吹雨淋,連原本精挑細選的柔順型香波也因為犬井一直打噴嚏而換成了無香型……

“這個嗎?”犬井戶締摸著項圈高興地回答道,“是朋友給的曲奇(クッキー/Cookie)!”

“嗯……”九條沙耶沉吟著蹲下身,用指尖勾起項圈看了看。

純黑色項圈的材質不算好,但是摸上去也不磨皮膚,再加上被調整的過於寬鬆,完全不是係在脖頸上而是靠在肩膀上,想來帶著應該也不會不舒服。

……隻是總有一種是哪家的小鬼拿著狗項圈來誘拐她家小孩的感覺。

“這個的話……不是Cookie,是Chocker才對,你的英文又說錯了。”她說著,身體前傾,手臂環繞過犬井戶締的上身,指尖靈活地解下了項圈,“很喜歡嗎?”

雖然有些不懂她的意思,但想到明天的便當和零食,犬井戶締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的同時緊緊攥住項圈,不讓沙耶把這份交換條件拿走。

“……鬆手,你。”她無語地敲了敲犬井的頭,“隻是拿去幫你洗一下而已,你平常不是最在意這個了?”

不管什麼香型的柔順劑、洗衣液、肥皂、香波都會被呲牙,搞得她去超市買清潔用品像是在抽獎券,每次買到犬井戶締肯用的就恨不得給生產商立個碑,祈禱他們不要產品升級、不要下架、不要倒閉……

她勾著犬井戶締終於肯乖乖鬆手的項圈,在指尖上轉了幾圈後,表情裡帶了些嫌棄:“你朋友是從哪裡弄來的?為什麼會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啊?”

犬井戶締捏著自己的衣角,抬頭眼巴巴地看著她——或者是她手裡的項圈:“不是什麼奇怪的味道。”

他認真解釋著,甚至還幫嗅覺不好的監護人理了理氣味的來源:“隻是沾到了一點彆的氣味而已,像是天婦羅、壽司、漢堡肉餅、雞塊……”

多少帶著些怨氣的九條沙耶:唉,忘了這家夥是個貪吃的狗鼻子了。

“……考慮到你也不會被人家偷去賣掉換錢,我就不擔心你的交友情況了——”

其實非常擔心,甚至為此天天和狩野老師打電話谘詢情況,平增人家工作量的女性麵不改色地說道。

“這個。”她把項圈拋起又接住,“和諸伏君說謝謝了嗎?”

犬井戶締突然有些奇怪地“欸?”了一聲。

“誒什麼誒啊。”看著他全然迷茫的眼神,九條沙耶隻感覺自己的額角在一點點抽痛,“不是早都跟你說過了,禮貌,要禮貌才行——”

不是啦,隻是想知道為什麼沙耶能知道是諸伏……

犬井戶締張了張嘴,還是沒打斷她的話。

“太陽下山還早得很呢,小東西洗好一會就能乾,在此之前……”她居高臨下望過來的身影映入犬井戶締的眼底,“你趕快給我想好明天要怎麼跟人家道謝。”

*

諸伏景光盤腿坐在客廳裡,麵前的矮桌上是一碟空盤。

雖說是空盤,但印著桔梗花樣的瓷盤裡還盛著些許的餅乾碎渣,淺淺地鋪了一層底,讓人能明白之前到底裝了什麼。

今天回家後,察覺到他低落心情的媽媽沒有繼續把做了一半的點心做完,而是搬來一把椅子,抱著他,溫柔地和他一起完成了曲奇餅乾的烤製。

料理是能讓人心情平靜的秘訣。

無論察覺到的時候有多失落,等跟著步驟,一點點攪打好麵糊,又小心翼翼地擠到烤盤、塞進烤箱、再隔著玻璃看著麵糊一點點定型……

諸伏景光奇異的得到了安慰和繼續下去的勇氣。

人和人的想法也許不會共通,但他們那個時候的心情卻一定是相通的,他完全沒必要這樣傷心。

世界是如此的廣闊而不可思議。

人創造的怪談中會誕生怪異,都市的縫隙間有異種潛藏在人群之間,本該是虛構的妖怪真實存在,並且和身邊的人沒什麼兩樣……大家都平凡地在生活著。

因為做曲奇餅乾的時候用了特意買的爪印形狀的模具,烤出來的成品個個可愛又圓潤,再加上麵團中加足了牛奶和黃油,等烤盤出箱後滿滿一烤盤小小的爪印又脆又香,甜而不膩。

不過今天諸伏景光幾乎沒吃出什麼味道來。

在裝好打算明天帶去幼稚園的份,給家裡人各留了對應的份後,他端著自己的那一小碟,坐在客廳,手和嘴機械性的配合,不到五分鐘就食不知味地清空了盤碟。

味蕾雖然在正常工作,頭腦卻完全沒法分出精神去理會。

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諸伏高明盤腿坐在他的旁邊,和滿臉神遊的幼稚園生不同,他手裡正捧著功課,不緊不慢地預習著,時不時往景光那瞥上一眼。

不為彆的,隻是很好奇什麼時候他才能發現碟子空了而已。

“高明哥哥……”諸伏景光回過神來,自以為不動聲色地推開盤子,撐著臉頰猶猶豫豫地喚了諸伏高明一聲。

“嗯?”諸伏高明忍著笑意瞥了他一眼,“景光,你今天一直有點心不在焉啊。”

感覺有很多問題想問。

但是仔細想想,排除掉感覺不能說出口、哪怕沒被要求也要保密的部分後,真正能問的反而沒什麼了……

“……想帶朋友來家裡玩的話,要怎麼做才好呢?”諸伏景光想了半天,最後還是隻憋出了最普通的那個問題。

但即使是精挑細選後能問出的最普通的問題,也足夠讓了解弟弟的諸伏高明感到意外了。

他甚至下意識地合上了書,神情頗為吃驚。

景光有朋友了。

景光有能帶回家的朋友了。

景光有能分享零食的朋友了。

諸伏高明想起之前在廚房看到的那一小袋包裝精致的曲奇餅乾,一時間不知道怎麼描述自己的心情。

雖然自從景光入學幼稚園開始諸伏高明就知道遲早會有這一天,但是一個月過去,家裡都沒從他嘴裡聽到一個能稱得上是朋友的名字,他做好的心理準備早都消失了。

唉,是該高興一直牽著他衣角,圍著他團團轉的弟弟有了自己的朋友好,還是傷心以後他嘴裡說的就不全是哥哥了好……

莫名有些寂寞的兄長歎了口氣:“如果隻是帶到家裡玩的話,和媽媽說一聲,再直接邀請就可以了。”

“那如果想留他過夜的話怎麼辦?”諸伏景光乖乖地舉起手提問道。

諸伏高明思考了一下,出於對自家弟弟的性格認知,謹慎地問道:“……女孩子還是男孩子?”

“男孩子啦。”諸伏景光對著肩膀的地方和身上的衣服比劃了一下,“雖然頭發有點長,不過真的是男孩子。”

那就沒事了。

諸伏高明不動聲色地鬆了一口氣:“先跟媽媽說,然後邀請你的朋友、讓他跟爸爸媽媽說清楚,等他家長同意以後就可以了。”

“不過,景光房間裡是不是沒有多餘的被褥?”諸伏高明摸摸自己的下巴,“我房間裡倒是有一床多的,真的用的上的話到時候我幫你抱過去。”

諸伏景光:高明哥哥……真靠譜!

“這個,當做謝禮!”他一個骨碌翻身站起來,從廚房虛掩著的櫃門裡小心翼翼地端出一碟爪印曲奇餅乾,眼睛亮閃閃地放在哥哥的麵前。

……要是今天什麼都不說的話,這個是不是就不打算給他了?

諸伏高明低頭看著那碟賣相精致的餅乾,挑挑眉:“媽媽做的?”

“我也做了——”諸伏景光氣鼓鼓地反駁了一句,“準確來說,是我和媽媽一起做的。”

諸伏高明看看他,再看了隔壁的廚房一眼,目光沉默著穿透牆壁,一切都在不言中了。

哪怕家裡有兒童尺寸的家具,也絕對不會是烤箱、烤箱手套、蛋抽之類的廚具,而以諸伏景光現在的身高來說,他起碼得站到椅子上才能看見桌子的全貌。

如果擺盤也算做了的話,那他說的倒也沒錯。

“……嗯。”諸伏高明無言地點點頭,“做的不錯,聞起來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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