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麼時候才能把那個忘掉?”被再次提及黑曆史,犬井戶締連臉色都因為羞窘而微微漲紅,他嚴肅地抗議了起來,聲音卻因為年齡仍然顯得綿軟,更像是在撒嬌,“沙耶,你明明答應我忘掉了的!”
“說是那麼說啦,可是……”她微微彎腰,揉了揉犬井戶締的發頂,“你抱著一箱錄影帶一點點挪回來的樣子,實在是忘不掉。”
那麼可愛的景象,再過幾十年也不會忘記,老了她也會拿出來繼續說。
“你和那個服務員,還真是一個敢買一個敢賣。”
犬井戶締摁住她作亂的手,眼神飄移:“那樣說的話,給的錢太多的沙耶也有錯……”
“買一箱這種要求,憑常識來說也能知道哪裡不對吧?”九條鞘直起身來,哼笑了一聲,理直氣壯地把自己從這件事裡撇的乾乾淨淨,“那家商場剛好有滿減打折活動這種事,我也沒法預測到啊。”
“更何況你每次跑腿,不都是喜歡買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回來麼?錢不夠的話又要回來跟我抱怨了。”
兩個人對視一眼,無形中達成了共識。
既然那次兩個人都有責任,那麼就是兩個人都沒有責任——
九條鞘若無其事地把話題轉了回去:“不參加就不參加吧,我晚點給狩野打個電話說一聲就好了。隻是就算你不參加,我們當天也是還要去幼稚園的……”
她憋著笑,提前給意圖幾乎寫在了臉上的犬井戶締打了個預防針。
對於有孩子的家庭來說,運動會是家裡人一定會來觀看的、相當重要的一天。
為了不錯過孩子成長的每個瞬間,上心的家長不僅會動員全家人一起來看,為了給自家孩子拍錄像帶占個好位置,甚至會有人早上五點就入園占位。
而九條鞘當然不是因為真的想錄像——她順水推舟,同意他請假的原因之一就是害怕犬井戶締在眾目睽睽之下露出些不好遮掩的破綻,繼而被錄下。
這是個誇張到連ufo都會有人相信的世界。所謂的超能力者、靈能力者、氣功大師也在電視節目上稱霸了多年,但能在對策室的眼皮底下堂而皇之地出現在熒幕上的,無一例外不是假貨。
世道真是奇怪,偽裝的超能力者在電視節目上誇誇其談,極力試圖表現自已的與眾不同,真實的異類卻要遮遮掩掩,將自己藏匿在人群裡。
如果真的被拍到的話,比起可能會出動的NHK節目組,更有可能是SAT或者對策室吧……
話扯遠了,更重要的原因,也是主因,自然就是諸伏家。
對她來說,前幾日的事件就如同之前經手的怪談一樣,事件了結、移交給相關部門後便可以不用再管了,但對生平第一次走進未知領域的諸伏家來說,了解到那天發生的具體情況後,仍然每日都在後怕。
這種情況電話可不太頂用,她得過去見一下人——順便再和那個一直躲著她的無良公安談一談——喂一顆定心丸才行。
“……?”犬井戶締歪著頭,以一種看笨蛋的目光看著她,“不參加的話,我們去做什麼?”
九條鞘揉了揉笨蛋的頭:“我能幫你請的假是不參加運動會,而不是在家裡休息。“
“也就是說,我們得去做一回觀眾了。”
“可是我真的不想去……”犬井戶締垂下眼角,可憐地看著她,試圖以諸伏景光教給他的辦法蒙混過關,“拜托,沙耶,拜托拜托——”
“ダ—♂——”(不行)九條鞘哼笑著果斷拒絕,對小孩子的撒嬌毫不動容。
*
諸伏家今天的晚飯是由繳碎的牛肉餡調味製作而成的漢堡肉,出鍋擺盤、墊上生菜葉後,再澆上媽媽調製的秘製醬汁。泛起的光澤和入鼻的氣味,光是看著就讓人食欲大開。
“來~今天的晚飯。”將盛著熱氣騰騰漢堡肉的盤子放在兩個孩子麵前,諸伏太太彎起眼睛,“明天的運動會準備的怎麼樣了,景光?”
聽見她的問話,諸伏景光小小地歎著氣,將金屬的銀色餐叉不斷地插進肉餅裡,像是想要重新搗碎肉餡一樣,連平常圓潤的貓眼看起來都充滿了沮喪。
在暖黃色的燈光下,他撐著下巴,頗有些無精打采:“我們排練的都很好啦,體操也練得很整齊了,可是KIKI突然說沒辦法參加……”
“嗯?為什麼呀?”媽媽配合地問道。
諸伏景光沉默半響才幽幽地歎了口氣:“大概是害羞,不想被攝像機拍到吧……”
“誒——犬井君是那麼害羞的性格嗎?”
當然是騙人的了。
諸伏景光心想,卻並不打算如實相告,隻是巧妙地回避了這個問題,說出了自己心煩的真正原因:“我本來還想,到時候哥哥會一起去,我剛好可以介紹KIKI給哥哥認識的……”
諸伏高明有些吃驚地看過來。
六歲的年齡差,對於這對兄弟來說,或許是剛剛好最合適的。
諸伏景光出生的時候,家裡的男主人正值工作最忙碌的時候,學校裡的另一位國文老師壽退社,辭職回去做了家庭主婦,他一個人頂著四個年級的國文課(其他科目的老師幫忙接手了一、二年級的),忙得腳不沾地。
而產後修複期的女主人從醫院回來後,很長一段時間內都精神不濟,身體難受,沒辦法很好地照顧到兩個小孩子。
正在諸伏夫妻商量著要不要拜托鄉下的父母前來照應一陣子的時候,剛剛讀小學的諸伏高明不聲不響地站了出來。
每天上學前,他幫著燒水泡奶粉試溫,放學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家洗手,接著便坐在諸伏景光的搖床邊不挪窩了。
剛出生時,柔軟得觸碰都讓人心驚膽戰的小孩子,小到似乎可以捧在手心裡一輩子的弟弟,在不知不覺間,已經長成了現在這樣目光靈動,有著自己小秘密的可愛男孩子。
諸伏景光現在當然是很乖的小朋友,但再往前推四年,他就是諸伏家不分晝夜爆炸的小惡魔導彈。而在這種情況下,諸伏高明完全是以一種母親看了都驚歎的好耐心陪著他。
對於小寶寶來說,親密度取決於信賴和安心感,而這兩點隻能來自時間的積累——他快到周歲前就吐出了人生中的第一聲“哥哥”,而直到周歲過去,都還覺得偶爾出現、拿胡茬紮他的爸爸是壞人,看見就哭。
雖然他逐漸長大懂事以後,這種情況好了很多,但仍然撼動不了兄長在諸伏景光心中最特彆的地位。
比起爸爸說的話,他更信任哥哥;比起生氣的媽媽,他更害怕哥哥。
諸伏高明至今還記得大和敢助路過他家,進來打了聲招呼叫他去玩後,他回家時諸伏景光的表情。
——順帶一提,自那以後諸伏高明就沒在他麵前提過大和敢助了。
正是因為了解諸伏景光,他才會對景光的態度感到吃驚。
KIKI的事,景光和他說過很多,兩個人也一起研究過,但是從來都是單方麵的,這還是景光第一次要介紹朋友給他認識……還是這麼特殊的朋友。
長大了呢。
“……嗯,好啊。”諸伏高明狹長的鳳眸裡浸潤出一點笑意,“我也很歡迎KIKI。”
*
——那天努力保護了你的犬井君,隻介紹給哥哥嗎?
諸伏光微微蹲下,直視著坐在椅子上的幼子,作出一副有些不滿的樣子:“不把KIKI介紹給媽媽嗎?”
小孩子似乎很奇怪她的話,瞪圓了眼睛看過來:“媽媽不是認識KIKI了嗎?”
“也許不是很清楚哦。”女性意有所指地說道。
諸伏景光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屁股,乾咽了一口唾沫。
直到一個月後,諸伏光還清晰地記得那天的心情。
說著精心編製的謊言的小孩子,膽大包天地叫上了要好的朋友,在成年人都不敢隨意行動的暴雨天裡穿著短袖短褲的夏裝跑去了鎮子另一邊的小學校。
然後在雷聲中,如同彙入河流的雨水那樣失去了蹤跡。
成年男人和還在讀小學的長子披上雨衣,和電話那頭已經算得上熟悉的女性一樣,踏入風雨。
等汽車發動機的轟鳴聲在家門口響起的時候,女性才手腳冰涼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抱著微弱的期待打開了門。
幼子正縮在哥哥的懷裡睡得香甜,隻是臉頰紅撲撲的,嘴唇微微發乾。
男孩子黑色的鬆軟碎發搭在臉頰上,仰麵朝上,微微張著嘴,小小的身軀隨著呼吸微微起伏,看上去像個小天使。那雙眼角上挑、顯得可愛又漂亮的貓眼閉上的時候,就隻顯得恬靜又溫柔了。
但臉上灰撲撲的痕跡和衣服上殘留的痕跡仍然讓她作為母親的那顆柔軟的心幾乎被撕碎,這是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為幼子編織的毛衣還遠遠達不到讓他不受冬寒之苦的程度,她沒辦法很好地保護好他——
諸伏景光謹慎地往後退了退:“媽、媽媽想認識的話,我當然也可以介紹……”
“真的?”
“真的!”
早就和九條鞘通過電話的女性笑著捧住了幼子的小臉,似乎是好心般說道:“既然這樣的話……之後的抄寫就幫你減半,怎麼樣?”
因為暴雨天跑去小學校玩被打了好幾頓,又被訓了好幾頓,最後被罰抄了一個月的量的小孩子:……
他看了看日曆,鼓起臉頰:“媽媽,我都快抄完了。”
為了能早點和KIKI出去玩,他最近根本是日以繼夜地抄,一個月的量現在最多隻剩下三四天的,現在說減半……
好虧,能不能換點彆的?
小孩子暗自打著算盤的時候,諸伏光理所當然地點點頭:“當然啦,不然媽媽怎麼會給你減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