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寒假假期的最後一次出遊。
在剩下的假日裡,諸伏高明沒讓自己整理好的任何一本書被遺忘,而降穀零也終於切實見識到了諸伏景光口中溫柔又嚴厲的兄長“嚴厲”的那一麵。
他被一大摞——毫不誇張地說,那些書本的高度疊起來可以從地板到他的大腿——書給嚇到了,而更恐怖的是犬井戶締一邊埋頭看,諸伏高明還要一邊估算著他的進度修改時間表。
問題是降穀零隻看得到上麵增添的書目,看不見劃掉的。
一向膽大包天的犬井戶締縮在那張小矮桌前,像隻體型過大的小鵪鶉,焉頭焉腦的,連降穀零進來的時候都隻是有氣無力地打了個招呼。
諸伏高明倒是一如既往地禮數周全,和他進行了一番禮貌性的問候。
降穀零一邊拘謹地回答——他到現在還是沒能和諸伏景光一樣在長兄的壓迫力下坦然自若——一邊下意識地觀察起了桌子上的東西。
不算騰空給他們的一半的話,桌子上現在涇渭分明,一邊是諸伏高明的井井有條,一邊是犬井戶締的雜亂無序。不知道某人到底是在這張桌子前坐了多久,降穀零不僅看見了筆袋、筆芯盒、橡皮擦之類不管用不用得上的文具全套,還看見了水杯、水壺、梳子、發圈、指甲刀……
犬井戶締現在就在用他修剪得圓潤修長的指甲無所事事地敲著桌麵,然後在諸伏高明的注視下乖乖坐直,裝得一本正經地重新看書。
降穀零小聲地和諸伏景光對著作業的答案的同時都在忍不住打量著他,而諸伏景光勾出不同的地方後抬頭看了一眼,歎著氣小聲嘟囔了一句:“……我還是不太能接受這個。”
“嗯?”降穀零很快回過神,勾著頭湊下去,深膚色的貓貓臉上浮現出不求甚解的神情,“是我哪裡寫錯了嗎?”
“不是說你啦……”諸伏景光撐著臉,從桌子下麵摸出手機盲打了一串話亮給他。
「我是想起來去年的這個時候,KIKI還和我一樣。」
降穀零有學有樣地摸過桌子上的鉛筆,他攥著光滑的塑料筆杆,0.5mm直徑的鉛芯輕輕在紙麵上發出沙沙的書寫聲。
「……還是很難想象」
那些相冊他不是沒看見,但幼稚園生那樣稚態的笑臉實在和犬井戶締現在的表情有著驚人的差異,而即使翻遍了所有的相冊,能看見的也隻是他稚嫩的姿態。
降穀零當然有過質疑,但他更信奉眼見為實。超自然的存在都已經真實存在於眼前的時候,還要抱著科學盲目否定的話,那就變成了另一種偽科學。
在幼稚園到國中的過程中,犬井戶締似乎欠缺了漫長的一環。
犬井戶締倒不知道這兩個人又在嘀咕些什麼,但那股奇怪的氣味讓人實在難以忽略,他又翻了半頁完全沒往心裡去的書,便摸過旁邊的書簽一插,苦悶著一張臉試圖把自己從書本前救走哪怕幾分鐘:“……高明,想去廁所。”
諸伏高明扭過頭盯著他看了兩眼,合上自己翻著的書,準備檢查一下犬井戶締的進度:“去吧。”
坐在這裡的小四個小時,犬井戶締已經去了五次廁所,洗了五次手,次次洗滿五分鐘,連頭發也拆了又綁、綁了又拆,灰黑了一片的橡皮他都要擦白了才肯繼續往下看……
而原定的計劃還沒完成一半。
諸伏高明平靜地從劃分細致到分鐘的時間表上劃掉了犬井戶締的下一個、下下一個休息時間。
從洗手間溜溜達達地回來的國中生似乎嗅到了些不對勁的地方,濕著手從起居室的門外探頭進來,警惕地看了看諸伏高明的表情。
他歪著那頭已經長到腰的挑染白發出來的時候,配合上已經不再圓潤、而是略微顯得狹長的眼角,整個人看起來有一種奇異的違和感,可愛又冷淡。
但這樣的表情,似乎稍微顯得有點陌生了。
諸伏景光抬頭看著他眨了眨眼睛,像是突然發現了什麼一樣:“KIKI,你現在是不是比哥哥還要高了?”
“……咦,是這樣嗎?”犬井戶締摸了摸自己的頭頂,好奇地看向諸伏高明。
“唔……好像很久沒量了。”諸伏高明也有些拿不準。
“哥哥——”
“KIKI——”
諸伏高明想了想,乾脆合上書站起身,準備獻身自己滿足兩個小孩子閃閃發光的求知欲。
白發的國中生挺直脊背,光是整理發型還不夠,又試探性地微微踮起了腳尖,最後被降穀零默默踩了一腳才滿臉委屈地消停下來;而諸伏高明的身姿一如往常,挺拔而自然,看起來似乎並不太在意身高被超過的事。
諸伏景光盯著他,一雙貓眼瞪得滾圓:“哥哥——拖鞋拖鞋!”
諸伏高明瞥了他一眼:……
真是剛正不阿的親弟弟。
隨著一黑一白的兩顆腦袋後仰著靠在一起,背部也靠在一起後,諸伏景光比了個暫停的手勢,一本正經地站上了搬來的椅子上觀察:“唔……”
“等一等。”他對著降穀零招了招手,指了指桌子上的某樣東西,小金毛心領神會地把尺子遞了過去。
“……好嚴格。”發質蓬鬆的國中生剛看了一眼就不免有些喪氣,“你們根本是針對我。”
“……公平沒什麼不好的。”諸伏高明接過尺子,還不忘溫和地對著降穀零笑了笑表示感謝,旋即便用那把尺子戳向了無故哀嚎的犬井戶締,“KIKI,你來。”
大貓:假嚎變真嚎隻需要一秒。
“好——KIKI,往我這邊歪一點——穩住不要動。”諸伏景光仔仔細細地盯著看了半分鐘,又把椅子往前挪了挪,再看了半分鐘。
諸伏高明徒然有了種說不上好的預感。
而對(說出)結果仍然抱有遲疑的諸伏景光跳下椅子,又推著降穀零踩了上去:“Zero,你也看看。”
降穀零雖然聰明,但到底是性情耿直的野生貓貓,仔細看了兩眼便心直口快地報出了結果:“KIKI比高明哥要高1厘米誒。”
為了證明自己的可靠性,他甚至還上手壓了壓犬井戶締的頭發。
“真的——?太好了!”犬井戶締高高興興地接受了這個結果,然後轉頭就看見了諸伏高明若有所思的表情,語氣漸漸變得小心翼翼,“……高明?”
諸伏高明倒沒有生氣,他隻是歪著頭看了看犬井戶締,又抬手揉了揉他的頭發,語氣裡稍微帶了點恍然和感慨:“……說不定KIKI以後會長到一米九呢。”
和降穀零一樣,諸伏高明直到今天也仍然對這件事缺少實感。
他隻見到了幼稚園生脫下罩衫,滿臉稚氣的小學生害羞又難為情地拍下入學式的那一幕,最新的印象也不過是兩人小二那天打架時犬井戶締難得顯出幾分怒意來的表情,而那仍然脫離不了稚態。
隻是一個轉身、一個眨眼,甚至都沒有眨眼的瞬間,犬井戶締就跨越了六年的時間,以少年人的姿態站在了他的麵前,笑容裡多出了青澀的少年感。
……但這隻是最無害的代價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