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覺得小青島根本就不在這兒……”
波稻說這話時有點喪氣,清晨時還明亮地泛著光澤的白發在半天後也變得灰焉焉的,再泛不起一點光了。
“……都這麼找過一遍了,連一點可能的痕跡都沒有的話,也隻能這麼想了。”
犬井戶締緊了緊手臂,將波稻亂晃的小腿抱得更牢靠一點後,伸手撥開前麵的灌木叢,追逐著兔子留下的痕跡。
“不管是在哪裡,她的氣味,一點都沒有聞到過。”想起波稻的感官並不和他完全一致,犬井戶締又補充了一句,“雖然可能是因為時間問題,但房間、衣櫃這種地方相當於天然的氣味儲存罐,氣味沒那麼容易徹底消失。”
氣味,頑固又虛浮。
它即堅強得能在屋子裡、衣物上盤踞數十年,又輕飄飄得水洗即散。但不管怎麼說,除非刻意針對氣味做過工作,否則犬井戶締不認為他會什麼都沒捕捉到。
這是來自貓貓的驕傲(自豪臉)。
可就現實來說,他確實不符合常理的、什麼都沒捕捉到。
即使是犯罪者,抹去罪證也不會刻意把“氣味”作為要抹消的痕跡之一吧?針對警察布置還能說是未雨綢繆,針對警犬的話就多少有些被害妄想症了。
比起這個,犬井戶締更願意相信那個叫青島真味的人從一開始就沒能登上日都島,沒能住進兄長拾綴好的房間,因此衣櫃裡沒有她的衣服,房間裡也沒有她的氣味。
波稻鬱悶地點了點頭。
把這當成是兩人達成共識的信號,犬井戶締收斂下注意力,不再和她交談,仔細地捕捉起周邊不尋常的一切。
在一路搜尋卻毫無所獲後,似乎是實在看不下去了,從虎島返回的路上,犬井戶締再次看見了隱沒在灌木叢後麵的黑兔。
它沉默地凝視著犬井戶締,在少年若有所覺地把目光轉向它後,安靜地轉身朝著某個方向消失。
犬井戶締從沒反應這麼快過,幾乎是在一瞬間便心領神會了它的意思,毫不遲疑地追上它的影子。
黑兔並不總是出現在他的前方。
它無蹤無際,沒有重量和存在的實體,除了宣告到來的第一次外,再次出現後的每次連一絲可以追逐的氣味都沒有,犬井戶締隻能跟在後麵追逐著它殘留的影像,偶爾也會發生悶著頭追出幾百米,卻在相反的方向看見它留在原地的事。
他不知道黑兔子要帶他去哪裡,波稻也不知道他要帶她去哪,兩個人處於一樣又不一樣的困惑中,像是被海浪推著走的烏龜,茫然地從熟悉的殼裡探出頭來,即不知道前方是不是熾熱的沙灘,也不知道後方追趕著的是不是鰻魚或海鯊。
聽不見隨著風傳來的對話的波稻確實不理解為什麼這家夥這麼心急。
從下半夜犬井戶締把她從床上拽起來開始,他們先是直奔日都島東邊的二層建築,在樓底給人家看了半小時的門,接著又鑽進鷹巢山、鎮守森林,連東北方向連接著的虎島也去看了眼,細致而瑣碎,卻一無所謂。
波稻滿心以為什麼都找不到的犬井戶締要放棄,她能得救的檔口,黑色兔子出現。在小少女絕望的眼神中,貓一意孤行,他們把上述的行程又來了一遍。
——實不相瞞,波稻從沒有在一天內走過這麼多的路。
女孩子在從虎島返程的路上走了半截便開始耍賴,手鞠球丟進大貓懷裡不說,淑女最後的矜持也拋了個一乾二淨,抱著樹乾死活不肯繼續走,問為什麼也不說,隻拿那雙殷紅色的眼眸盯著犬井戶締空空的肩頭看個不停。
“除非、除非……”她殷殷切切地眨了眨眼睛,“不然咱就不陪你走了哦!”
大貓焦急地望了望兔子消失的方向,不抱希望地伸出利爪,試圖以威脅作為任性的回應:“……你確定?”
“當然確定——!”女孩子啪嗒一聲“倒”在了樹下。
最後還是波稻的勝利。
又不能真的欺負她的犬井戶締撇著嘴,不情不願蹲下身把她放在肩膀上,讓歡呼雀躍著像是過年一樣的女孩子坐在自己的肩膀處。
那條毛茸茸的尾巴在她的腹部繞了一圈,很好地起到了保持穩定的作用——不僅是物理上的平衡,也保證了有東西可玩的波稻不會再中途反悔。
“你好懶啊。”大貓一邊趕路,一邊還在惦記著這家夥不肯自己走路的事,“我上小學開始就沒讓哥哥抱過了。”
“……為什麼總感覺你在撒謊……”波稻狐疑地皺了皺臉,看在高中生麵不改色的份上還是暫且相信了這話。她搓了搓貓尾巴,像是吹蒲公英那樣吹飛了指尖上的毛,“咱這可不叫偷懶,犬井那麼高,不分享給咱實在是太可惜了嘛。”
“呐,你上次量身高是什麼時間,有多高?”
“上次的話……唔,是開學時候的體檢吧。就在今年春天。”犬井戶締用空著的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頂,似乎在回憶當時的感覺,“單上麵寫的是177厘米……哥哥說我體重太輕了,不健康。”
波稻看了一眼他纖細的手腕,讚同地點了點頭。
犬井戶締並不是那種瘦得誇張的類型,但和正常的同齡人相比,他的體重對於他的身高來說確實太輕了。諸伏高明不止一次皺著眉捏他的手腕,或是嘗試著把他抱起來掂一掂,看看這隻貓是不是有著中空的骨骼。
“波稻喜歡高個子嗎?”犬井戶締不太理解她的心態,嘗試著問了一句,“你還要多久才能長大?”
即使是對異種來說,他們的生命長度也不完全統一。
今天誕生,明天早上便消逝的生命罕見卻也尋常;壽命遠超人類,幾乎能與曆史書相當的更是占了大多數;命無常數,自誕生起便沒有終點的也不是沒有——
波稻眨了眨眼睛:“如果你說的是咱的身體的話,咱早都長大過了哦。雖然沒有你那麼高,但也是可以生小寶寶的大人了。”
“現在這個樣子,是因為長大的話吃的會多,消耗也多,那樣咱很難忍著不進食……”
“……咦?”犬井戶締算了一下。
從當地的傳說來看,波稻——也就是擱淺上岸的大鯨魚——撐死了也不過是幾百年前的事,而幾百年才走向性成熟的生命……
“波稻,你能活多久?”
“咱和犬井是一樣的!”她晃著小腦袋,高高興興地揪住犬井戶締的額發,一雙紅寶石般的眼睛閃閃發亮,裡麵盛滿了澄澈的喜悅,“咱見到犬井的第一時間就知道了——嗚呼~”
一件沒有特彆說明,但也沒有遮掩過的事。
波稻對犬井戶締,幾乎稱得上是有求必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