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第二十二章(1 / 2)

她這樣講給他聽的時候, 他的神情奇妙極了。

眉毛輕輕地皺起一點,似乎覺得她的言辭很狂妄,又在裡麵尋到一片見所未見的新天地。

但她講這些不是為了輸出她的價值觀。

陸懸魚在言辭說服人這一項上表現得一直不太好, 長此以往,就養成了兩個習慣,一是不重要的事情,她就放棄說服彆人, 能妥協就稍微妥協一點,比如她晚上不想吃湯餅, 但同心要是做了, 她也就跟著不吭聲地吃了;

二是重要的事情, 比如從那些“家無餘財”“僅良田百畝”的世家手裡追查隱田,人家不配合, 她也就放棄說服那些人, 讓張遼帶著騎兵去轉幾圈,拉開□□比比劃劃一下,在要錢還是要命的問題上, 大多數土地主想想也就明白了, 不去招惹大漢的暴力機器了。

她講這些,隻是為了告訴他一件事:

“我做的事情,你做不到,你能做的事情,我也做不到。”

經曆過亂世後的百姓不需要鐵蹄,而需要清正廉潔的文官來引導他們, 幫助他們重建家園。

她雖然不知道曆史上的陳群是個什麼樣的人,但此刻的他顯然是有這個潛質的。

但他立刻給出了反駁意見:

“將軍也做得到。”他說。

……他說得特彆認真。

“我忙。”她有點心虛地狡辯道,“你看我在軍中, 俗務頗多……”

“將軍不須治經學,做博士,隻要軍旅閒暇時手不釋卷,必大有所益。”

……她就有點接不下去這個話。

……她總不能實話實說,“除了打仗之外其他時間我都寧可摸魚也不想看你們寫在竹片上的繁體豎版書。”

於是她隻能乾咳一聲,“我學著呢,學著呢。”

陳群似乎還想說點什麼的時候,有人從中軍帳走出來。

走出來的是個美少年。

雖然這群生活秘書希望她給他們賜名,但他們在被選中之前各自都有爹媽給的姓名,拗不拗口另說,她很不喜歡給彆人亂改名字,因此張嘴時仍然喊他們原來的名字,閉嘴時就在心裡給他們按大小個排號,小一小二小五小六這麼喊。

現在走出來的是小二和小五,一個是高挑的陽光少年,一個是清秀文雅略有一點瘦弱的男孩子,一人手裡拎著些炭,另一人手裡提著小簸箕,裡麵裝了些炭灰,顯見他們剛給帳內的炭盆加過炭,此時見了她,身子立刻側到一邊,低眉順目。

她點點頭,露出了一個感謝的笑容,邁腿就往裡走。

陳群在她身後慢了半步。

待她轉過身時,兩個美少年已經出了帳。

陳群在那裡盯著他們看,也不知道在看啥。

“……長文,你看什麼呢?”

他轉過身,那張剛剛還很誠懇的小臉不知道是被炭火的熱氣烤的,還是彆的什麼緣故,變顏變色的,青白裡泛著詭異的粉紅。

“將軍帳中,”他的話有點不是很連貫,“需要那些人伺候嗎?”

“他們?”她反應了一下,“哦,是張孟卓送來暫時照顧我的,他們都能讀書識字,是挺聰明的小郎君。”

陳群似乎細細咀嚼了“讀書識字”這幾個字,然後立刻有了反應。

“既然如此,將軍可願割愛?”他語速很快,“今歲上計將至,在下那裡人手不足,很缺幾個識文斷字的文吏,還有田使君處已是不眠不休數日,將軍也知歲末……”

他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恨不得揮動兩隻手跟著比比劃劃加強一下語氣,但她還是覺得他有點詭異的誇張和造作。

“我確實想過這件事……”待他終於講完時,她猶豫地盯著他看,“但你們也不至於就差這幾個人吧?小沛這裡軍規新立,他們幾個能替我處理一些營中雜務,我用起來還是挺順手的。”

“將軍若缺人手,我派人去小陸校尉營中送信,請她送幾個女吏過來,一可為將軍處理雜務,二亦可就近照顧,將軍意下如何?”

……她有點發愣地盯著陳群看。

總感覺他好像有點什麼問題似的。

但他咳嗽了一聲,硬是頂住了她上下打量的目光,還衝她露出了一個“我說的都是發自肺腑的真話”的微笑。

“不行,那些女吏讀書識字不易,她們既能在鄉間裡弄謀一個職位,與男子一般做事,便不該尋來留在我身邊,做這些磨墨鋪紙的瑣碎活計。”

陳群似乎是被噎到了,臉色漸漸地紅了起來,似乎有些生氣,兩隻眼睛也亮得很。

“她們不堪驅策,那在下總行了吧!”

……帳中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她的嘴巴下意識地張開了,睜大了眼看著這位像是吃了什麼不消化的東西,大腦突然短路的紀律委員。

“你……”

他像是忽然收到什麼信號一樣,手忙腳亂地從坐席上爬了起來,連招呼都不打,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這位徐.州從事雖然年紀輕輕,但言行舉止端肅莊重,從來不曾這樣失態過。

現下跑出帳門正好撞見了過來尋陸廉說話的張邈,他甚至也沒有停下來好好與這位陳留太守見禮,而是胡亂地作了一個揖,然後就麵紅耳赤地疾行而去了。

雪地還是滑。

因此陳從事疾行時,還不小心一個趔趄。

……但這次沒有人扶他,因此他趔趄之後,竟然也勉強站住了,而後匆匆上了輜車,一路逃也似的出了張邈的軍營。

這位身材高大的中年漢子站在那裡愣了很久,臉上露出了一個難以言喻的怪神情,而後將目光轉向了跟著他一同過來的另外兩個美少年。

“嘖嘖嘖,你們可見到了嗎?”

“見到了,”美少年小心說道,“但主君的意思是?”

“你們幾個,往昔頗有些心高氣傲,難道我不知嗎?”張邈循循善誘道,“哼,你們自以為容貌生得比你們更俊俏的,不如你們聰明有才學;比你們有家世有才學的,又未必有你們這樣俊秀,那位陳從事你們見了吧?人家既有才學,又有出身,樣貌也是一等一的好郎君!”

兩個美少年驚恐地睜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望向營外那正在遠去的輜車背影。

“勉之!勉之!”

張邈也跟著笑嗬嗬地望過去一眼,但他的笑容很快又消失了。

在比輜車更遠的北方,隱隱有枝葉凋敝的樹林,白雪壓在枝頭上,泛著冷冽的光。

而穿過那片稀疏的樹林,在更北的地方,河流凍結的冰麵上反射出的光輝比冬日的太陽還要蒼白,還要刺眼。

但所有這一切他能想到的,冰冷而嚴酷,能夠暫時阻止戰爭的冬日裡的光,最終都將在烏雲一般的軍隊腳下變得黯然失色。

袁紹的軍隊已經開始圍城了,對於臧子源來說,困守孤城的滋味究竟如何呢?

他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情,下達這個命令的呢?

“臧子源不曾棄城而走,他之良苦用心,陛下當體察分明才是。”

劉曄在丹墀之下等了很久,但他絲毫沒有表露出傲慢、憤怒、不耐煩的神色。

當天子宣他進殿,在行禮之後,他也立刻將頭垂到了恰如其分的位置,如任何一個外來進宮的臣子,如任何一個誠惶誠恐的宗室。

因此天子對曹操的那些不滿在見到他凍得泛紅的雙手,雙耳,還有那張清雋而溫和的臉時,漸漸也就消了。

“他的良苦用心,難道不是將袁紹的狼子野心昭告天下嗎?”

“此其一也。”

天子不解地皺起眉頭,“那其二呢?”

“臧洪鎮守東郡要道,以絕袁紹南下襲擾京城之念,此其二也。”

天子的瞳孔一瞬間收縮了一下。

“他豈敢行此大逆無道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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